底下的路,杨枝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只记得两只手垂在身旁仿佛多余,或者她整个人都很多余,应该自己钻进地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到了自己的房间,杨枝一进去就插上门,背靠在门扇上,对门外的图南说:“我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图南没觉查出异常,简短地应了一声就走了,他走之后杨枝才移步到窗边,从缝隙里看他的背影,看不太清,只有发丝晃荡着,好像要扰乱人心。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杨枝才一个人坐到了桌边,她终于有时间看一看自己的内心了。
好像从前些日子开始,她和图南相处的时候就总有些怪异,图南当然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是她,她总是多想,容易一惊一乍,想些根本不该想的事情。、
她又忍不住地想起那只狐狸的话,他说她喜欢图南,他扮成图南的样子,她还真因此可耻地动摇了,差点中招。
所以,她真的不会是……喜欢图南?
那种想和人结成夫妻的喜欢?
杨枝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她时而确定自己的想法,时而又怀疑,她真的会喜欢上自己亲手照顾大的弟弟?怎么会,怎么能?
她在屋里对着烛火来来回回地想,烛火随着微风明明暗暗,她的心情也上下起伏,最后,杨枝几乎想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抱着头叫出来,她隐隐地已经有了结论,但她不敢承认。
不知过了多久,杨枝索性站了起来,推门而出,走到了二师父的门前,敲门:“二师父,你在不在?”
房间内没有回答她,看来没人。
杨枝迟疑片刻才打开门,走了进去,在屋里环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到了一面镜子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忍不住地想,二师父既然说他买了一面能读人心的镜子,能看出人喜欢谁,那她就照一下这面镜子,看看镜子里到底出现了谁的脸。
杨枝一步步地走到了镜子前,僵硬地站了许久才拿起它,姿态不像碰镜子,倒像捧了□□,稍不注意就会被炸得头破血流。
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她才一咬牙,抬头,照镜子。
她没料到,自己一腔的孤勇全都赴了东流,镜子里出现的赫然是她自己的脸,虽然看起来憔悴了些,但不至于让自己都认不出来。
她苦笑一声,不知道是笑二师父被骗,还是笑自己鬼迷心窍,居然觉得一面镜子可以让她看清自己。
她正待放下这面镜子,却发觉镜子的边缘有些凸凹不平,她低头去看,发现那居然是一行小字,小米粒一样地挤成一团,杨枝眯着眼睛辨认。
“若想得知心悦之人是谁,只需看背面。”
杨枝看着这一行故弄玄虚的小字,心底暗自吐槽,怎么着,这镜子难道还会凭空把谁的名字从背面亮出来么?那会儿她心乱,将信将疑地来问镜子,但现在她已经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了,这就是面普通的镜子,根本没有高深的法术附在里面。
她或许是被戏弄了,但来都来了,翻一个面也不费劲。
杨枝想着,翻过了镜子。
镜子背后果然又刻了一行小字,杨枝眯着眼睛去看,完全没什么期待,没想到,看清那行字的一瞬间,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噤,脖颈里好像被人灌上了冰雪,那里的皮肤刺痛。
镜子上的字刻得简短,不是回答,甚至还是一个问题。
它只是这样写着:
“你为谁来看这面镜子?”
杨枝的手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忙还困,撑不住了,明天多写点,我的暑假真的是放了个寂寞,天天还得去学校加班。
希望来生不做社畜(双手合十)。
第16章
杨枝缓缓放下镜子,把它安置在原来的位置,好像从来没人动过它,低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靠在窗边,心事混沌。
她的窗户外挂了几盏黄竹灯笼,时至晚间,夜风渐起,灯笼也随风摇晃,就像人的心事,起伏难平。
杨枝对着灯笼,忽然见到远远的圆门外有人来了,她看过去,居然又是图南,他手里拿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正朝这边走来。
他走路的时候惯是目不斜视的,只会朝着目标前行,路上的飞花落叶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于是,他自然也没有抬头,朝着楼上杨枝这个方向看。
倒是让倚在窗边的杨枝能够认认真真地看了他许久。
他真好看,头发也可爱。
他是她从小照顾到大的弟弟,她喜欢他。
杨枝看着看着,笑了出来,眼里却也狼狈地有了一些水迹。
她没想到,她居然会,她本不应该,但她仍然。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但她甚至不敢对自己的内心都说得更加详细一点,好像说得多了,哪怕没人听到,也会被能够窥心的鬼神所耻笑。
正在这时,杨枝忽然听到哪里有鼓声响起,同时天上也燃起许多烟花,一声一声震耳欲聋,没多久,许多孔明灯缓缓升起,随着风飘动,不多久便是漫天浮灯。这大概是那家嫁女儿的开始做喜事了。
在这样的动静下,图南不是聋子,也抬起了头,朝前一看。
和杨枝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的脚步一顿,居然也停在了原地,安静地看她。
楼上楼下,一片月色,此时此刻,两人静立。
没多久,图南朝她挥舞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几个瓷瓶,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你别出去,等我。”
杨枝点头。
不多时,图南来到她门前,推门,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桌面上,而后一扭头就对杨枝说:“你脱衣服。”
杨枝还沉浸在少女心思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图南走到了床边,回头看她:“你后背的伤口虽然好些了,但还要敷一次药,你躺下去,把后背露出来,我给你上药。”
杨枝下意识地觉得不妥,且不说她心里刚萌生的鬼祟,就算她什么都没想,无知无觉,这样也不合适。虽然上药也是一个正经事情,但图南毕竟是一个男孩子,该有的分寸就该有。
杨枝问他:“谁让你来的,怎么不让你带个女子过来?”
烛光下图南的眉头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是莫名其妙:“二师父让我来的,我找女子做什么,费劲,我自己又不是没长手?”
杨枝不明白他是真不懂还是懒得懂,索性直说了:“我是女子,你是男子,这样不合适。”
图南看她一会儿,后知后觉地说:“你害羞?”
杨枝走到了背光的地方,不敢让图南看清自己的脸,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体面些:“这不是我害羞不害羞的事情,是不合礼。”
图南却好像完全不听她说什么,直直地说:“你无需害羞,在我眼里,你是姐姐,不是姑娘。”
听他这句话,杨枝的耳朵那里好像嗡了一下,一时间,他说的所有话都好像听不懂,隔一刻才能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杨枝怔忡一瞬,而后才扯着嘴角干巴巴地说:“哦,这样啊。”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在他眼里都不是姑娘,她还矫情个什么劲。
她走到床边,坐下了,垂下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见她坐过去了,图南才一转身,背对着她说:“你自己脱衣服,好了就趴在床上,然后叫我。”
杨枝看他这个样子,一时间内心复杂极了,手拽着衣领,又尴尬又害羞又觉得难受,所有情绪百转千回之后她又恨自己为什么能生出这么多情绪,这一恨,她倒是放开了,上衣一脱就趴到了床上,咬着牙喊:“我好了。”
她这个姿势也看不见图南在做什么,只听见他应了一声,然后几个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还有洗手的声音,再感受到图南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她跟前了。
杨枝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后背正在被他看着,不由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她又开始觉得尴尬,恨不得爬起来逃出去,但她不能,只能埋头在被子里,从缝隙里挤出一句话:“你快点。”
图南的声音倒是挺淡定:“这事急不得。”
说着,杨枝就感受到了后背上落下一个沾满水的布巾。
他好像是先用布巾给她擦了擦背,再用更细致的布料给她清理了一下伤口处,杨枝本来以为自己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药膏一去掉,伤处就隐隐地疼了起来,看来这药膏还有镇痛的作用。
杨枝本来以为图南会把药一团糊在她后背上就够了,却没想到,他要细致得多。
她忽然感受到几根温热的手指触到了自己的后背上,这是图南的手,杨枝忍不住攥紧了被子。这几根手指好像蘸了药膏,在她的后背伤口旁细致地涂抹,还打着圈地涂匀,她的伤口应该在背脊附近,她总有种错觉,好像他也在沿着背脊抚摸她。
杨枝啊杨枝,你在想什么呢?
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常规的换药,杨枝却觉得羞耻感一阵一阵地袭来,只能一叠声地问图南:“行了没有,差不多了吧。”
图南的手指在她背上没停,好像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急什么,还有地方没涂到。”
杨枝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了。”
图南的回答倒是轻快:“不至于。”
不知多了多久,灯芯闪了几次,终于结束了,杨枝趴在床上,只觉得自己出了不少汗,最起码额头那里的头发都湿了,她不想起来,直接闷着头说:“我也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累了。”
图南也没说什么,收拾了瓶瓶罐罐,转身就准备走。
杨枝扭过头看他,见他把手放在门上,忽然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图南?”
图南回头:“怎么了?”
杨枝认真地看他了眼睛,看了很久,他确实什么异样都没有,那么地坦然,眼神里没有一丝躲闪,清澈无比。
她兀自苦笑一声:“没什么,明天见。”
她不知道自己想看见什么样的眼神,他若是看起来不自然,她固然会尴尬,但他这个样子,她却觉得有些低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五万字了,马上转阶段。
*
这段时间略忙,见谅见谅。
第17章
他们没在这家客栈停留太久,过了几日,杨枝的身体彻底恢复,他们带着谈好的木工队回山了。
直到走的那一天,他们都没有打听到关于那个杂役的任何信息,仿佛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当初为什么要误导杨枝和图南,现在又去了哪里,一切都成为一个谜团,找不到答案。
回山之后,杨枝每每想起这个人,又总是会忍不住地想起她在山中感受到的那股奇妙被窥视感,她无法确定当时是否真的有人在暗处偷看他们,也或许那只是她重伤之下的错觉,因为太过不确定,她没和任何人说,连图南都没告诉。
“万物幽玄,处处是道,成仙之路有无数条,但有一点是所有修仙者都要做到的,那就是坦荡。即便天地鬼神厉声诘问,于人无愧,于己无悔。”
“……”
授业堂里,云鹤师父正襟危坐在首位,对着堂内的大小弟子们认真地讲道,但这节课的内容有些虚无缥缈,加上午后闷热,许多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几个年纪小的师弟妹就好似小鸡子,不住地拿头点桌子。
杨枝的视线从一个撞疼了额头的小师妹那里收回,又不自觉地朝着左边偏了偏。
图南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姿端正,一双眼睛清净淡然地朝前看,脸上一派专注。
杨枝忍不住地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有些出神地从侧边看他。
窗外似乎要下雨了,天上阴沉沉的,窗外有棵硕大的合欢树,一阵风起,不仅把图南额前的头发吹了起来,还把一朵合欢花吹了进来,刚好落在了图南的桌上。
杨枝眼看着他连头都没低,一伸手把合欢花捻了起来,干脆利落地一甩手扔出了窗,仿佛扔迟了就会被烫到手,没有一丝惜花之意。
她看他这个样子,不觉得他无情,只是莫名地觉得可爱。
真奇怪,她怎么能看他做什么都可爱?
杨枝正想着,图南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朝她看了过来。杨枝被他抓了个正着,一时间有点慌乱,图南却大概以为她是想和他偷偷说些什么,眼神里满是疑惑,还略微歪了头,偏向她这边。
杨枝扯了扯嘴角,而后飞快地把头偏了回去,不看他,只当自己刚刚只是在活动脖子。
一会儿之后,她心里的尴尬略微消除一些了,也不知道刚刚她的动作图南会有什么反应,她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又偏头看他。
他果然已经把注意力放回了云鹤师父身上。
杨枝松了口气,正待扭头——
又对上图南的视线,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疑惑了。
杨枝:“……”
刚好这一刻,窗外落下了雨,整个世界好像都被倾盆的大雨包围了,在雨声里,杨枝果断地头一扭,绝情地把视线转了回去。
但她的这种躲避态度并不能解决问题,一下课,图南就走到她的旁边,眉毛皱着,眼神不爽:“你上课时看我做什么?有话要说?”
杨枝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我不过是觉得要下雨了,想往窗外看看而已。”
图南看起来不太信,杨枝抢在他说话之前索性倒打一耙:“图南,上课要专心,不能东张西望,你如果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往你那边看了呢?”
图南:“明明……”
他说了两个字就不说了,眼神里莫名的委屈,杨枝也觉得自己刚刚有点过分,反过来哄他:“好了好了,现在雨也停了,一起回去吧,我昨天给你缝了一个发带,跟我去拿。”
图南也不说话,垂着眼站在原地。
杨枝在身侧,心里觉得无奈又好笑,她去拉他的手臂,他从鼻子里哼:“干什么?”
杨枝一扯他:“走啊。”
图南这才动脚。
因为下过雨的缘故,室外凉爽了许多,两个人走在石砖路上,一路上凉风习习,图南走在她的身侧,因为个子高腿长,走了没多久就稍稍领先她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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