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愉直视宁池:“你将苍王杀害,然后将他的尸首藏匿,随之自己扮成苍王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并在三日前约朕见面。”
“其实约朕见面是假,你的目的是想将苍王的死嫁祸给朕。你在朕走后将苍王真正的尸体摆到殿中,而后自己离去,等人进来探查。当时殿中只有你我二人,朕前脚走后脚就传出苍王暴毙的消息,几乎所有人都会将朕视为凶手,而“不在宫中”的你根本不会让人想到,即便想到也不会有人觉得凶手是你。”
“朕虽然不知你为何如此,然你的心思的确令朕惊叹。”姬愉正赞叹着,忽听人问——
“等等……”有人打量着四周:“当时殿中门窗禁闭,四周都有人把守,他是如何将王上的尸首运来殿中,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从殿中逃走?”
姬愉不慌不忙,从容答道:“因为苍王的尸首一直被藏在主殿之中,而他能逃离……这是因为……”
她勾唇一笑,抬手将画卷掀开,而后按住墙上的一个开关。
只听地面微微响动,接着其间一块地面缓缓移动,露出一个开口。开口内漆黑一片,一条地下长廊不知通往何处。
看到这个地下通道,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他是通过这个地道逃走的,那苍王的尸体是不是也是被放在了地道中?”
姬愉点头肯定:“没错。”
她招手让人拿来烛火:“走,我们下去看看。”
黑暗中众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亮光,他们从出口出去。
出口外是一座宫院,院中摆放着许多衣物,还有几个宫人在洒扫。
此处为王宫的浣衣局。
姬愉开口:“这里经常虽较于其它地方偏僻,但经过的人不少,若有人突然出现在这儿大概率会被宫人撞到。所以如果真像朕说的那样,那日凶手从地道出来后也许被人撞见过。”
“我们只需要召集这附近的宫人,询问三日前有没有见到过宁先生,如此一切便可大白。”
之后王后按姬愉所言召集了所有宫人进行询问,几个时辰后终于从一个小宫人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那日奴婢见到过他,因为宁先生是王上身边的红人,所有奴婢特意记过他的脸。当时就在浣衣局外的小路上,奴婢还同宁先生打过招呼,但他好像没听见。”
姬愉走向宁池,道:“一个不在王宫的人却出现在了事发当日……宁先生还有何话可讲?”
宁池默上片刻,而后低低笑起,他抬起头,不做辩驳,却说了句奇怪的话:“竟是我看走眼了。”
“嗯?”姬愉莫名。
宁池未答她,将目光落在巫浔面上几秒,他与巫浔的黑眸对上,缓缓地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张口,无声地说:你赢了。
巫浔看着他,很平静。
“可是这与公子原又有何关系?他为何要……”
“这就要问三公子了。”姬愉笑看向满脸煞白,惊恐视向她的三公子楚莫。
楚莫在姬愉指露宁池时已经有些惊惶,然他心怀侥幸,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被发现,此时突然被姬子点到,当真被吓得心脏都要停了。
“将二公子牵扯进来的当然不是宁池,而是想要铲除一个在王位上的对手的三公子。”姬愉补充道。
至于楚莫为何放过大公子,那是因为大公子体弱多病,本就没几年活头,费不着他用心力对付,反倒是看似无欲却在朝堂上积微甚重的二公子楚原要有威胁的多。
”你说是吗?宁先生。”姬愉看着宁池。
宁池抬眸笑了笑,竟是没有否认。
“楚莫!”王后气得面色铁青:“你竟敢加害你父王?!”
公子莫顾不得王后的怒气,他绝望地后退一步,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在侍卫将公子莫和宁池带下去时,宁池从姬愉身边经过。他突然停下,靠近姬愉。
侍卫本欲将他拉回去,却见姬愉对他摇了摇头。
姬愉:“有话说?”
宁池现在的这张脸十分丑陋,连他的笑容也无法拯救,但举止话语间上到底还是从容地。
“陛下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我以为这计划很完美,我不信那么容易就能被陛下查得那么清楚,有很多事情根本就不会被人想到。比如,会想到怀疑我,又比如知道我扮作苍王,还知道那个密道……这本该是一个无解的局。”
姬愉掀起眼皮,她靠近宁池,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知道天阴巫氏吗?”
“自然。”宁池点头。
“那知道传闻上天赐予天阴巫氏的神异吗?”
宁池眸光微微一闪:“有耳闻。”
姬愉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很巧,我也有。”
宁池怔住,他呆在原地,几乎一瞬间便想到了因果。良久,他长叹一声:“失算了——”
姬愉能看到鬼魂,所以……她见到了苍王。
与死者对话,亲问真相,执果索因,何局无解?
她大概是世界上最不一般的破局者。
她无疑是个……bug!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亮了有没有!
(划重点)权谋案件什么的都是垃圾作者胡编鬼扯的,一定不要在意啊!⊙︿⊙
☆、第65章
“宁池”并非是宁池,他原名周十四,是苍国古琦县的一个县民,不知如何学会易容,而后扮作宁池入了王宫。
真相大白后,本着法不阿贵的原则,且杀害国主为大罪,天都与王国上下一致判决,将周十四与公子莫于三日后的午时问斩。
同一时间,为苍王举行了葬礼后,苍国迎来了新的国主。大公子无才且羸弱,王国内堪担大任的唯余公子原。
于是,天泽三十九年,二公子楚原即位。
新苍王继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像女帝表示了臣服。苍国上下永远归顺天都,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天都的附属国。
苍国是九国中最大的势力国,诸余八国审时度势,也因苍王事件看到了女帝的能力,亦先后向女帝表达了衷心。
这种衷心是九国对女帝的认可,而天都朝臣即便再不满姬愉,也知道姬愉在天都本就有摄政王和寒门的支持,而今又一举收服九国,大势已得,威信逐立,不再是他们能随意掌控轻视的傀儡。因而天都朝臣愿或不愿,皆也认可了姬愉的身份。
元凤女帝开国,关清姬氏水涨船高,然后来天阴巫氏架空姬家女帝,并将姬氏家族赶到了深山老林,久不入世,自那以后女帝连着姬家皆受人桎梏。傀儡几世,而今终于因姬愉的到来,一朝解除枷锁,重归正统,成为这天下真正的女帝!
……
问斩周十四和楚莫的前夜,巫浔来了监牢。
彼时,周十四靠坐在墙边,长腿懒懒地摊在地上,坐姿散漫。他看着巫浔缓缓靠近,目光从他雪白的衣角扫过,而后落在他面上,看着他与这脏乱的牢房格格不入的高洁之姿,眼底缓缓闪过一抹嘲弄。
大概觉得自己明日将死,而今已无何可畏惧,于是他依旧一副散漫的模样,随口笑道:“摄政王怎么想着来这腌臜之地,别弄脏了自己干净的衣服,毕竟看着也不便宜。”
巫浔神情平静,看着周十四因笑而愈发丑陋的一张脸,他视线微垂,居高临下忽道:“巫希影,我不是你的敌人。”
“周十四”的笑僵在脸上,他收起散漫的姿态,站起身来直视巫浔。
“什么时候知道的?”
巫浔未答。
“算了,这不重要。”巫希影恢复了散漫的姿态,他懒洋洋地后退一步,笑着:“看见我失败,你一定很高兴吧。不愧是巫家天选,看人就是厉害,我的确不如你。”
“我输了,满意吗?”他忽地又上前来,将这张丑陋的脸怼到巫浔面前,恶意般的补了个字:“哥——”
巫浔静静看着他,深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见巫浔没反应,巫希影遗憾地笑了下,继续道:
“明日问斩,哥要记得来看啊,可以的话帮我把头带回去给爹娘,至少要给他们留个念想,毕竟在他们心里,我可是他们最爱的儿子。”
巫浔没有任何难过的情绪,他像是缺少七情六欲,一副全然冷淡的模样,甚至还对巫希影的话纠正道:“不,在他们心里你是唯一的儿子。”
巫希影顿住,他深深地看了巫浔一眼,问:“为何这样说?”
“因为,”巫浔说得很自然:“很早前我就已被他们放弃。”
“呵,放弃?”不知想到什么,巫希影自嘲一笑:“他们难道不是给予你厚爱了吗?说起来我才是被放弃的哪一个吧,他们让你成为了巫家天选,轻易让你从巫家旁支成为巫家中心,乃至整个天朔的尊者,谁见到你不得卑躬屈膝?你多荣光啊,还不是他们把这个机会给了你。”
“而我就不一样了,永远只是巫家的一个外门人,任凭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大家的认可,明明都是一个爹娘所生,大家眼中只有你,提起我也只会说,‘哦,那谁啊,就是巫浔少主的弟弟’,‘要不就是“他有个哥哥,可是巫家天选呢。’”
“呵,天选之子,去他妈的天选之子!”想起这些年因巫浔而受到的屈辱,巫希影只觉得胸膛烧的火热,他狠狠看向巫浔:“为什么是你?我就不明白爹娘为什让你去,难道我不行吗?”
“对,你不行。”与巫希影相比,巫浔冷静到极致:“那时你太小,他们不舍得。”
巫希影的怒火卡在半路,他吃惊地看向巫浔:“你在说什么?”
牢狱漆黑,映入巫浔眼底也是一片纯粹的黑。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宛如一个看客:“巫家选天选时你年仅五月,而我已近两岁。”
“这与年龄有何关系?”巫希影平静下来。
巫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巫家有门罕见的功法,练成者后世间无人能敌,可是极难练成,几乎无人成功。某日巫家家主偶然知晓一种顺应此功法的药,用之可重塑全身经络,而后不仅能修炼此种功法,甚可事半功倍。”
“这不挺好的嘛?”巫希影不以为意。
巫浔似很轻地叹了口气:“那是一种毒药。”
“成人服则死,唯有三岁以内的幼童才有几率活下来。然那只是有几率,大概仅有百分之一。许多孩子刚将那药服下药就倒下了,还有的能撑一会儿,也有能撑得久一点,幸运的能撑过毒药的药性,但这并不是结束,之后的经络重塑才是重点,几乎所有撑过毒药药性的孩子,最后都会在经络重塑的过程中活活痛死。”
“他们死时全身的经脉损毁,血管爆破,而后会有人过来将他们丑陋破损的身体处理掉,埋在后山冰冷的雪地里。你若去后山挖开看,你会发现那个地方一步一具白骨,全是幼童残破的骸骨,从百年前就开始积攒,几乎布满后山的空地。”
纯洁干净的白雪下是无数惨死的生灵,他们没有一个超过三岁。他们还未看这世间,就已同白雪作伴。
巫希影的声音梗在喉间,他看着巫浔话语间眼神中难得流露出的哀怜,对他接下来的话有了预感。
“外人以为巫家天选是上天的恩赐,可那是血的献祭。巫家天选非天择,而毒择。”
“那时与我同去的有百人,他们中有孤儿,乞儿,也有与我一般的父母健在的巫家外门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怀着喜悦的心情,以成为巫家天选的候选人而激动,谁都知道巫家天选有多尊贵,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而他们有机会成为那样的人。”
“他们告别亲人朋友,承诺努力成为巫家天选,然后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是他们不知道……”巫浔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道虚影。
幼小的稚童穿着母亲新裁的衣裳,笑容灿烂地搂着母亲的脖子。他奶声奶气地做出承诺:“娘,你和爹还有弟弟等我回来,等我成为巫家天选,我给你们买个大房子,然后给你们请好多好多的仆人,再不让你们这么辛苦。我给你们买好多好吃的,买糖糕,还有鸡腿……”
说着小孩咽了咽口水,他没注意妇人泛泪的双眼和眼底的决绝,感受到母亲将他搂紧,也只以为母亲同他一样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希望,却不知……
巫浔眼神毫无波动:“他们的母亲已将他们舍去,从没想过他们会活着回来。”
虚影散在半空,幻化成一片茫茫雪地,雪色夹杂着血色,幼童痛苦稚嫩的嚎叫响在无边的天际。
巫浔有一瞬的耳鸣,他没有显出异样。他静静看着巫希影,淡然陈述事实:“那时你还太小,他们知道你若去必死无疑,所以他们选择舍弃我,不过我运气好,成了那百分之一。”
说到这儿,他话题一转:“听说你已经没回去看他们了,他们的厚爱是你,你不该对他们心存怨恨。”
“那你呢?”巫希影深吸一口,忽问:“你怨他们吗?”
巫浔微怔,他想起自六岁起便陪着他的少女,缓缓摇头:“不怨。”
“为何?”
“你说的对,是他们给了我那个机会。”巫浔眼里漾起一层浅浅的光。
巫希影没看见,他以为说的是成为天选之子的机会,然而不是,巫浔说的是见到姬愉的机会。
姬愉曾经说自己被父母丢弃,他们都被舍弃,所以才会相遇来爱对方。祸福相依,暂且由天定吧。
在巫浔要踏出牢房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对不起。”
巫希影看着那道白影微点头,而后消失在视线里。他的心情忽地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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