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你家客栈住一晚的话……是收钱还是收什么?”世安不好意思的问道。
她记得行远给她买了不少小玩意,现在怕是已经捉襟见肘了。
不过既然这里是人妖混居,那说不定可以不用钱,也可以用妖力或者别的什么来换咯?
良画殷勤的在前面引路,闻声后回头笑道:“客人们给我讲讲故事就好,我良画啊分文不取。”
“啊?那你家客栈如何维持生计?”世安在放心之余,觉得他这个做生意的怕不是要亏死,就感兴趣的上前几步,跟他并肩走着。
良画冲她挑了下眉毛:“姑娘忘啦?我白日里在这街头卖艺呢,挣的也足够维持平时花销啦。”
他见世安一脸好奇,就又解释道:“我这两份生计啊,都是看心情赚钱的。有时候街头卖艺分文不取、客栈住宿收钱,有时候呢白天街头卖艺赚得多些,晚上收客就免费啦。”
世安更觉得奇怪了:“那你明明做两份生计的话,赚钱来得更快些啊?而且此处既然人妖混居,那必然无论是人还是妖,就都是有所图的,你为何偏偏如此随性而为呢?”
此时恰好路过一家香气浓郁的香铺,良画表情陶醉的耸着鼻子嗅了又嗅,就在差点经过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句“稍等”,然后迫不及待地凑过去,跟散发着一股妖气的老板娘说笑几句后,买下了几盒香粉。
他乐开怀的捧着那几盒香粉小跑回来,道:“不好意思,每回路过都忍不住买一点。哎呀这个味道可真好闻哦……真叫人心情愉悦。”
世安礼貌地凑过去闻了下,夸赞了一番,然后又问了遍刚才的问题。
对此,良画回答道:“大抵是每个人活法不同的缘故吧。像我就觉得,无论阴晴也好,冬夏也罢,顺心而为是最难得的事啦。够花就好了嘛,挣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他回头拿下巴指了个方向:“诺,你们进城时经过那个肉铺了吧?他家婆子就是因为太爱钱,起早贪黑的忙碌,还不到三十呢人就没了。死的时候还手握着刀,站在摊前劳作呢。要不是客人等得不耐烦了,随手推了她一把,竟眼睁睁地看着她仰翻在地,谁又会知道她已经没了呢……所以说有命挣钱,也得有那命花啊是不是,不然你说挣那么多钱有什么意思?”
世安感慨道:“你倒是挺想得开的。”
行远想到了在那屠夫手下劳作的小妖,下意识地说:“或许是被什么妖给害死了也说不定?”
走在白玉石圆拱桥上的世安和良画一起回头,不悦地看着他。
刚踏上阶梯的行远立刻低眉顺目的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良画摇摇头:“仵作已经查过了,她的尸身并没有被人杀害、或者被妖力入侵过的迹象。说是太过劳累,骤然猝死的缘故。唉……”
行远忍不住又问:“那仵作竟还能查验有无妖力入侵,难道他是妖族吗?”
“当时有两个仵作先后查验的,一个人族,一个妖族。”良画耸耸肩,笑容浅浅道,“咱这白牧城毕竟是人妖混居嘛。”
于是行远再度提出疑问:“方才你不是说这里没有严格的管理,那两个仵作又是谁找去的?而且这座城池的名字又是谁给起的?”
良画带着他们穿过一条青石街巷,简单地说:“名字自然是有人接管后才起的了。现在是双城主在管着,城主们一家姓白,一家姓牧。”
想起城门上那三个字,世安登时眼神一冷:“那姓白的一家,是妖族吧?”
良画拍了两下手,赞道:“姑娘真是聪慧,没错。”
不待他们再问,他已经停在一扇半开的黑色木门前,笑道:“咱家客栈已经到啦。”
这条巷子比较幽静,道路曲折。地上多是被踏得圆润的大小青石,周围雾蒙蒙的。
面前的黑色木门看上去有些破败,在门的周围也并没有任何“客栈”的字样不说,甚至什么标识都没有,只剩下白墙一片。
世安瞅着他笑:“这可不像是家客栈。”
良画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啊哈哈,面上说是客栈,其实是我家啦哈哈哈哈……”
原来是诳他们的!
走到这里,行远才终于笑了下:“那就多有叨扰了。”
良画赶紧伸手推开门,请他们走进去。
还没走出两步,世安就情不自禁的“哇”了出来。
这庭院里一片朦胧雾气,不像是个家,反倒有点仙气飘飘。
头顶上是片缠绕铺展开的青色木藤,上面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左手边列有一排木架子,架子上有很多叫不出名字来的奇特彩鸟。
右手边是一片荷塘,那绿色的荷叶翠得醉人,塘中的鱼儿在争食莲子,各色荷花开得正艳。
面前所看到的花草鸟兽,虽然色彩艳丽、叫声清脆,但无不是真实中带着一丝虚幻,很像是他那街头戏法般做出来的。
世安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忍不住说:“良画,我真要怀疑你会不会也是妖了。”
良画回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是妖啊。”
世安和行远面面相觑后,异口同声道:“可你身上没有妖气啊!”
“不一定非要有妖气才能是妖的吧?不过确实……大多妖族并不怎么承认我的身份。”
世安注意到,虽然他不被妖族承认,但看起来倒也并不在意,依然从容得很,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走过庭院后,良画总算带他们到达正室,请他们在红木椅上就坐。
然后他走来走去翻箱倒柜的,拿出一小包雾气般的茶叶来,泡了几杯热茶放在桌上。
“这是我自制的沁雾茶和香雾饼,请二位品尝下看看味道如何?”良画十分期待的搓搓手,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世安没有感受到他有哪怕一丁点的恶意,于是在行远垂眼沉默不作回应的情况下,很给面子的拿起来尝了尝。
那沁雾茶入喉后有股一扫浑浊的清凉感,香雾饼则入口即化,丝丝入体,给人的感觉很舒服,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世安不吝夸赞道:“饼好吃,茶也好喝!”
良画高兴的又给她续了杯茶水,还给她的小碟子里又装满了香雾饼。
屋内的雾气比屋外要淡得多,看着旁人的面容,也更真一些。
行远环顾四周后,淡淡地说:“良画先生,此处只有你一人吗?”
良画眯着眼喝了口茶,点头道:“对,就我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嘿嘿嘿。”
没有旁人,倒是方便谈话了。
行远继续说:“那接下来,就请好好同我们说说,你听到的并蒂莲是怎么回事了吧?”
“小师父怎地竟如此心急……唉,好吧。”
良画放下手中的杯碟,正色道:“前些日子,城内来了一位女先生。”
“她起初只是在这城内四处乱逛,我见她身姿迤逦,别有一番气度,便请她来我家小坐。”
世安忍不住失笑,心想这位良画先生倒是个妙人,很喜欢请人到家中做客。
良画先生又说:“她一点也不像小师父那般扭捏,连声应下后便随我回来了。她自称书香居士,经常云游四方。听说这白牧城颇有意思,便前来驻足采风。”
被点名的行远面上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她给我讲了好多她经历过的故事,都是我在这城中从未接触过的,让我好生向往。我本来想多留她一段时日,但她执意要走,说是还有其他要务在身。见我怅然若失,她还告诉我说,几日后会有一位清俊小师父和一位漂亮女子来城里,两人分持的莲花原是一株并蒂莲上所生,十分有趣。”
一个自称书香居士的女子?
难道是白笙?
作者有话要说: 世安:小和尚哪里扭捏了?他对我可……咳。
良画:姑娘你认真的吗?你看他都不怎么搭理我。
世安:好像是哦……小和尚,为什么啊?
行远:世安我们住别家客栈吧,我很有钱的。
☆、白牧城(3)
良画瞧着他俩的神色,小心地补充道:“她还说,若我能帮你们完成一件事,你们便会借我一观,顺便告诉我这并蒂莲的来历。于是我就日日去街头杂耍,等候你们的到来。”
世安沉着脸,问道:“那女子可否身穿白衣,上面有青草图案?”
良画摇头,捏了个美人图:“不,她身穿一袭浅褐色长袍。”
只见那画中美人眼神刚毅,做书生模样打扮,颇有种中性美感。
世安立刻排除了那人是白笙的想法,因为白笙一贯以扮柔弱博同情为立身准则,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令人赞叹的刚毅眼神?
她便又把白笙的样貌描述了一遍,良画照着她说的模样捏了个画儿出来,世安连连点头。
良画惊诧的看着她:“这……这人我好像认识诶。”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世安急切的问:“这人在哪儿?”
良画犹犹豫豫的看了她一眼:“她是白城主的掌上明珠,一直被养在深闺,名唤白萧。”
世安霍然站起,眼神灼灼。
行远也慢慢站起,冷静的看着她:“名字并不同,世安稍安勿躁。”
“城门上那个’白’字,是只兔子的侧面模样。她也是兔妖,就凭这点就对得上了。再说,名字也是可以顶替的。”
世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安抚他:“不过你放心,不亲眼见到她的话,我是不会随意下手的。”
行远转向一脸惶恐、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良画:“可是妖界里那么多大妖,怎么会偏偏让弱小的兔妖来做这儿的城主?”
这个问题世安也想问。
她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前世做妖皇的时候,虽然她不大管手下各个城主,但好像也并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城池啊?
就算真有,她也不可能派兔妖去守城的。让妖力薄弱的兔妖们去守城,还不如让他们去给人族当宠物卖萌呢!
“我猜此举恐怕是为了制衡。”
良画很快恢复了神色,侃侃而谈道:“两个城主名义上是城主,实际上却是才不配位。若找了强大的妖族和能干的人族,那很可能谁也不服谁,白牧城也会很快分崩离析的。”
这话说得没错,毕竟妖族善斗、人族善谋。
要是两族都派出了最强大的人来做这城主,恐怕两个城主都只会想让对方服从自己。
时间长了,勾心斗角和大大小小的肮脏事也多了,谁还顾得上城内两族百姓的死活。
而自家族内推选出个傀儡上位,在背后角力推波助澜,倒是维持表面和平的好法子。
世安绕着他走了两圈,不解的赞叹道:“你这见识颇为不俗,为何妖族竟然不认你?”
良画没有多谈,只是眼神黯淡了些,勉强笑了笑。
“若你能帮我们进白城主家,找到画上那女子,我便把这并蒂莲的由来讲给你听。”
听到行远突然郑重地作了这番保证,世安立刻转头看他,眼中满是疑问——小和尚你不是吧,这么随意?
行远微笑着看着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毕竟,这可是世安很在意的事啊。
良画一双眼睛霎时亮了,开心地说:“好说好说。不过小师父,到时候可一定不要食言哦!”
行远颔首:“良画先生请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
良画便喜滋滋地去给他们收拾厢房,又忙着给他们做饭去了。
*
饭毕,趁着小和尚打坐修炼,世安悄悄地跟良画打了个招呼,出门了。
夜色朦胧,空中挂着一轮弯弯的月牙。
她将那青莲揣入怀中,把长发高高竖起绑在脑后,看上去像是个丰神俊秀的公子。
小和尚修炼他的,她自然也要修炼自己的。
妖族修炼的方式跟做妖皇一样简单粗暴——靠打,以武服人。
世安边负手前行,边悠悠心想,让我来瞧瞧今夜哪些妖会倒大霉?
走到前面那座小拱桥,踏上大路后,只见满眼灯火,人声鼎沸。
她边走边看,心想小商贩们竟然日夜都在开店做生意。且夜间做生意的妖族好像更多些,妖气快要遮盖住整座城了呢。
世安索性原路返回,从城门口重新走了一遍,结果奇特的发现很多白天见到的铺子,现在都有了些变化。
比如那屠夫店,屠夫不知道去哪儿了,而白日那小工倒像是个主事儿的了,在门口热情地招揽道:“客官来瞧瞧吧,白天现杀的黄牛,还带着血丝儿呢。保证用料新鲜,童叟无欺!”
再比如那打铁铺,打铁的妖族依然在默默打铁,白天拎水打下手的人族却笑盈盈的站在街头:“客官您需要妖刀吗?长短曲直应有尽有!可切菜、可防身、还可拿来弹曲儿——”
还能拿刀弹曲儿?世安微笑着摇头以示拒绝,心想您可真能吹。
待快到了白天遇见良画的地方时,有几个声音接连殷勤道:
“客人客人,去我家客栈吧。我家有许多绫罗绸缎,体验极佳!”
“客人客人,去我家客栈吧。我家有诸多美味小菜,唇齿留香!”
“客人客人……”
听到这熟悉的多重奏,世安忍不住挑眉笑了。
她这才走出几步,就有送上门来挨打的了,还是几个熟人。
虽然他们现在是人形,穿着灰色粗衣,但世安还是通过声音认出来了,他们是白日里那几只灰鼠。
她敛了几成妖力后才走过去,笑道:“请问住一晚多少钱啊?”
灰鼠妖们眼珠在她身上溜溜的转,交头接耳一会后才说:“您给十个妖币就行啦。”
“可我身无分文怎么办?”世安说得坦坦荡荡,一点也不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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