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几天,棠宁已经收拾好了学校的书本卷子,还看到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撕书,像漫天雪花纷纷扬扬从教学楼上落下。
苏茴怕她紧张,晚上一直带她出去散步。
棠宁则是咬着路边买的碎冰,享受着夏日晚风的吹拂。
望着天桥下的车水马龙,她的心里不知不觉安定了不少。
正式开考那天,江城太阳毒辣,不过考场内有空调冷气供应,一丁点儿都不会让人感觉到热。
考完英语,宣告着两天高考结束。
棠宁大的心情还算平静,从考点出来时隐约能听到后面学生的欢呼声。
终于解放了。
苏茴和程柏城已经早早地在校门口等候她,棠宁飞奔过去,很轻地抱了苏茴一下。
那一天晚上,她把语音消息发了出去:[小叔叔,我高考结束了。]
高考结束没有预想中的惊心动魄,棠宁洗完澡后倒头就睡,恨不得睡的这一觉能消散近一年来积压的疲累。
在张玲月再次紧张自己的作文有没有跑题时,她甚至心大的连答案没对。
直到最后成绩出来,棠宁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张玲月一个电话打醒。
张玲月焦急道:“宁宁,你查分了吗?成绩出来了,班群也炸了。”
棠宁按照流程走完,成绩就从网页上弹出在眼前。
到下午,她已经知道自己的成绩应该稳上京城舞蹈学院了。
苏茴一连紧张了十几天的心终于放下,看着比棠宁还高兴,又想着再去归元寺上柱香还愿。
到了晚上,苏茴就跟程柏城商量起了这事儿:“柏城,要不然我跟程怀恕打个电话吧,问问他宁宁的升学宴来不来?”
程柏城合上手里的财经杂志,揉了揉眉心:“听爸说,他明天晚上就要从江城八点飞去京城。”
苏茴叹息道:“那就是赶不及了。”
棠宁一直站在门外,听到了程怀恕三个字后,脚步就完全挪动不得。
她拧开门,乖巧地说:“妈妈,我明天去参加谢师宴,跟同学一起。”
苏茴一脸慈爱:“去吧,注意安全。”
睡前,苏茴还给她转了一笔账,说是谢师宴参加完之后可以好好放松去玩一玩。
谢师宴在离学校很近的一个酒店办的,男同学喝的鬼哭狼嚎,就连于红也难得红了眼眶。
聚餐结束,他们一行人还想去唱K,棠宁拒绝了,说还有事就匆匆离开。
江城盛夏,一声闷雷后,大雨兜头浇下。
棠宁在酒店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说:“师傅,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很远,但掐着点应该是来得及。
机场内人来人往,她的裙边还被溅到了不少雨水,湿冷地贴在腿侧。
棠宁收完伞,试着给程怀恕打过去电话:“程叔叔。”
程怀恕明显愣了下:“宁宁?”
棠宁试探着问:“小叔叔,我能过来找你吗?”
少女的一双杏眼水濛濛的,眼睫上挂着未落的雨水水滴。
他沉声道:“我在机场。”
“我也在。”棠宁给他报了个具体位置后,就在原地坐着等他过来。
过来时,在一派明亮的灯光下,棠宁看见男人身影落拓,五官锋利分明。
又有将近小半年没见,她心中顿时翻涌起片刻的惊涛骇浪。
可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
她蹬着高跟鞋小跑了几步,娇嗔道:“怀恕,你走太快了,等等我。”
棠宁咬了下唇,下意识避开女人投过来的视线。
那种心情是看起风平浪静,实则早就百转千回。
“小叔叔。”棠宁叫住他,心头泛上阵阵苦涩,最终又被她一一咽下。
程怀恕站在她身前,笼罩下一层高大的阴影,眉间蹙着:“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
话还没说出口,女人的手机就响了。
陈禾没避嫌,当着棠宁的面接了电话:“爸,我知道了,我跟怀恕在一块儿呢。”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陈禾的笑容愈发舔蜜:“知道,改天就带回去见您。”
后面的话棠宁没敢继续听,耳朵里像是灌入了过量的海水直冒泡。
陈禾把手机递给他:“怀恕,我爸说要跟你讲几句。”
程怀恕犹豫道:“陈政委?”
后面的话,他拿着手机去旁边讲了:“军区那边......”
陈禾自然地坐在了她旁边,扬起一抹关切的笑:“小朋友,你一个人过来机场找人啊?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棠宁怕自己跟陈禾再待在一块儿,会忍不住哭出来。
那样很丢脸。
“下次再见面,你就要叫我婶婶啦。”陈禾很是自来熟地安抚说,“所以不用这么局促。”
棠宁没搭话,她知道眼前的女儿就是李思明口中政委的女儿,还是空军的心理辅助员,确实跟程怀恕很般配。
广播已经在通知,说明程怀恕马上要登机了。
他把手机还给陈禾,又很是耐心地问道:“宁宁,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棠宁摇头摇的像拨浪鼓,他每说一句话,她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直到最后,连问出那些问题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拿手背遮了下泫然欲泣的眼睛,回话说:“没有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程怀恕没听出来她话里的反常,沉吟着说:“叔叔要去京城了,等下次回来江城再来看你。”
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
棠宁努力挤出一个笑挂在唇边:“好,小叔叔再见。”
眼见程怀恕的背影不断拉远,棠宁忽然从座位上起身,往前追了几步。
“还有——”
她气喘吁吁,嗓音沾染上哭腔:“程叔叔你要岁岁平安,百岁无忧。”
棠宁想,她总不能阻止他奔赴更合适的人。
“知道了小朋友。”程怀恕对她挥了下手,转身湮没在茫茫人海。
在她这个年纪,暗恋的种子埋下,却没有长成参天大树。
而是像是夏日的雷暴雨,从她的世界里走了一遭,花残叶落,什么都荡然无存了。
棠宁撑着那把伞站在机场外,接着缓缓蹲下,放声哭了会儿后,她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
伞面被雨声砸的轰隆作响,她身上的连衣裙也湿透了。
从机场送她回来的司机于心不忍,主动安慰起来,又说:“姑娘,我儿子今年跟你差不多大,高三刚毕业,高考成绩没考好,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的,可人生的路总要继续走下去啊,关关难过关关过,很多年后再回头来看,都不是个事儿。”
“人这一辈子,学会放下,才是真正的放过自己。”
下车时,棠宁整理好了情绪,对司机师傅郑重地说:“谢谢您。”
别墅里,偌大的客厅只能看到刘姨忙碌的身影。
刘姨见她要上楼,笑着问道:“宁宁,谢师宴这么快就吃完了?”
棠宁不想让刘姨担心,又往上走了几个台阶,随口说:“嗯,人太多,太闹腾。”
她泡了个热水澡,换下被雨打湿的连衣裙。
仿佛上个盛夏遇见程怀恕的场景就在眼前。
她记得,房间书桌锁着的柜子里保存着一封信。
那一封信完好,上面的字娟丽清秀。
是她一笔一划写下的目标。
[我想成为一个能追逐荣光的人。]
现在,她的荣光也遥不可及了。
棠宁小心翼翼地又把那封信放回去,在信封上又写了一行字。
[今天,我不要再喜欢他了。]
窗外,暴雨终于停下,一架飞机从头顶的夜空飞过。
—
八月,录取通知书下来,棠宁顺利被京城舞蹈学院录取。
即将要去陌生的城市开始大学生活,程旭和苏茴都来机场送她。
尤其是苏茴,抱着她哭了半天:“你这孩子,妈妈肯定不希望你大学离家那么远,但不能阻止你去更好的学校完成自己的梦想。”
棠宁拍着她的背,无奈道:“知道了妈,别担心。”
程旭帮忙拿着她的行李箱,还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宁宁,别忘了哥哥,哥哥有空就去你学校看你。”
跟两人分别后,棠宁回过头看了眼,外面阳光正盛,碧空如洗。
说来也可能是命,她在京城舞蹈学院念了四年大学,却一次都没碰见过程怀恕。
刚入学军训时,她从食堂出来,无意中瞥见了一个穿军装跟程怀恕很像的男人。
但到底不是他。
没忍住追了两步后,棠宁又自嘲地笑了笑。
她啊,也该学会放下了。
那四年的时光度过的肆意又漫长。
棠宁参加了不少全国性有名的舞蹈比赛,还得了古典舞的奖项。
在室友都跟男朋友煲电话粥时,她还是选择孤身一人,乐得自在。
所以舞蹈学院里面,棠宁不知道怎么就多了个“冰山美人”的称号,还有人打赌谁能追上她,就直接请掉大学接下来的饭钱。
当然,他们迎来的只有碰壁。
棠宁大多数都不会看一眼,永远都是礼貌疏离地说着谢谢。
直到最后的毕业聚会,室友喝的醉醺醺的,开始了真心话大盘点。
“宁宁,你大学四年,那么多人追你,你一个都没接受.......”
旁边的另一个室友插话道:“该不会是喜欢女的吧?”
这种猜测一出,大家纷纷笑作一团,又开玩笑说:“宁宁,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棠宁被她们怂恿的不行,笑着说没有。
她本就长的漂亮,皮肤白皙通透,肩颈线条流畅,乌发红唇,乍一看还很有港风美人又纯又欲的味道。
下面一句话犹如平地一道惊雷:“你是有放不下的人吧。”
棠宁没回答,打算蒙混过关。
但那群八卦的可不打算放过她,眉来眼去地得出了个结论:“宁宁你不说话,那我们当你默认喽?”
她弯唇,敷衍道:“四年了,他应该早就忘了我吧。”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和程怀恕的人生已经有将近四年趋于平行,没有相交。
这四年,棠宁春节的时候会回去几天,但不会待很久,也偶尔听起苏茴说起程怀恕回来的消息。
但她一直都在躲避这件事,迫使自己忘掉无疾而终的所有。
一直到秋天的时候,棠宁收拾完行李,准备到江城军区的演出团工作,一般也就是排节目做慰问演出。
听起来比当个舞蹈老师靠谱。
这一份工作也是老爷子的意思,说不想让女孩子太辛苦,待遇好工作稳定就可以。
棠宁算是刚入职,在慰问演出前召开的学习总结会上听的还算认真。
另外,托她大学拿的那些舞蹈比赛的奖,她这一次有一曲单独的古典舞曲目。
定下来后,棠宁就开始了没日没夜地排练生活。
兴许是天气转了凉,在正式慰问演出前一天,她居然一不留神就病了。
不过棠宁也没跟上级领导讲,怕一不小心丢掉了来之不易的机会。
直到上台前,她明显感知到自己的额头还在发烫,只能难受得蜷缩在角落里了。
只有小夏知道她病了这事儿,过来轻生安抚道:“宁宁,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去买点退烧药?”
谁知报幕的突然过来喊道:“棠宁,下一个该到你的节目了。”
那一声棠宁喊的声音很大,整个后台都将眼神投过去。
小夏嘟囔道:“你节目不是最后一个吗?怎么又临时换了顺序?”
“没事,我准备一下就上场。”棠宁压抑着咳嗽声,从角落处站起来。
她今天的舞裙是完全纯白的颜色,掐着腰身,一层薄纱罩着一双笔直修长的腿。
妆容美艳不可方物。
可能是生病的原因,又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令人怜惜的感觉。
棠宁整理衣服的瞬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只是个背影,高大又陌生。
却直接让她的心颤了颤,整个世界仿佛回到了盛夏时刻的雷暴雨时刻。
下一秒,男人也转过身来,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像是穿越了遥远的山河与时间,锐利直白地与她对视。
第16章
——
两人间的对视很短暂, 可棠宁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曾经在京城念大学时,她幻想过自己跟程怀恕重逢的场景。
然而从来没有一个场景能复制当下的时刻。
五年。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只是成长会催着人往前走。
谁都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
棠宁也是一样,她有时候会想起程怀恕, 甚至联想到某个时刻他是不是正在出任务、会不会很危险, 但有一点, 那就是她从来没放弃过在自己的路上果果前行。
十六七岁时,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追逐荣光的人。
现在,如果不再追逐荣光, 而是自己也能独当一面成为荣光, 似乎也不错。
演出团报幕的小董催促完她后, 一见到程怀恕的面孔,立刻规规矩矩地敬了个军礼。
小董客套道:“程少校, 您怎么有空到我们后台来了?”
程怀恕着了一身空军秋季常服里的冷蓝色军衬和西裤。
衬衫挺括,下摆全扎进去, 整个人瞧着清冷凛冽。
加之男人肩线流畅, 往那儿在一站就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程怀恕话音淡淡的:“随便看看。”
回这话时, 他五官棱角分明, 表情并没有因为小董的套近乎柔软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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