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一组表演独唱军歌的已经把话筒架子撤了, 舞台空空荡荡, 留了足够的场地给后面的独舞。
棠宁听见了报幕,用手探了下额头, 还是滚烫的。
没办法,表演顺序已经到她了,就算是赶鸭子上架,倒也是要倒在舞台上的。
她从后台右侧的楼梯走上去, 只留了个纤弱易折的背影给台下。
看到棠宁上台,程怀恕眼眸微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她什么时候过来军分区演出团的?”
小董还一头雾水:“谁?”
“棠宁。”这两个字从舌尖滚过,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泛上心头。
程怀恕在眼睛恢复后,看过那一张两人在别墅的合照。
那时候的小姑娘水灵灵的,脸颊还带着稚气未脱的婴儿肥,现在出落的愈发清瘦。
尤其是穿上那一身薄纱舞裙后,蝴蝶骨都隐约可见。
小董恍然,介绍说:“她啊刚来演出团不久,从京城舞蹈学院毕业的,舞跳的没的说......”
又想起程怀恕难得主动问起演出团的人,小董擦了擦额角的汗:“她也是个新人,如果哪儿做的得罪了程少校,别计较就行。”
“她没得罪我。”程怀恕撩起眼皮,弧度寡淡,接着就从后台离开了。
小董在程怀恕回到观众席才一拍脑袋明白了,棠宁既然没得罪程怀恕,那就肯定是程怀恕托人照顾的对象啊。
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看着单纯无害的,背景还挺深。
程怀恕回到给他预留的位置上,这个视角能清晰地看见舞台上的全景。
台上,古典乐如流水淙淙,音符倾泻而出。
棠宁的这一身水袖舞蹈服纯净不染,随着舞蹈的动作,她腰肢纤软,薄纱朦胧,在舞台上的掌握简直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随着音乐的节奏变急,她逐渐从背对着转向面对台下。
台下男兵们的眼睛全盯着她的表演一动不动的,一直到她转过身,起哄声愈发震耳欲聋。
灯光晕染在她四周,让棠宁起舞的动作瞬间多了几分仙气飘渺的感觉。
坐在程怀恕旁边的是几个新兵,没控制住小声议论起来。
“跳的是真的软,心都给跳化了......”
“那腰估计一只手就可以揽的过来——”
“长得也很漂亮啊,比文工团的还好看。”
“......”
这群新兵蛋子一激动起来就什么夸赞的词儿都往蹦,一字不落地全落在他耳朵里。
程怀恕全程一言不发,眼神澄澈如湖面,看上去清心寡欲的不行。
中途有新兵按捺不住,想找程怀恕调侃几句,结果被旁边的人拉住了,使了个眼色让人别往枪|口上碰。
总而言之,他现在气场低,看着就不好惹。
《洛神》的最后全是几个高难度的动作,台上的小姑娘一点儿不打怵,素色裙摆纷飞,忍着高烧的难受硬撑了下来。
程怀恕用舌尖定了下上颚,玩味地笑了笑。
没想到,记忆里还是只会软乎乎喊他“小叔叔老坏蛋”的小姑娘,五年未见,身上的灵动鲜活劲儿还在。
一曲终了,棠宁定格在侧转身的动作,仰着细白的脖颈,真真是白的晃眼。
这支舞一点儿没出错,是自排练以来棠宁跳得最满意的一次。
就是一跳完,胃里的灼热感就更明显了。
棠宁忙不迭转过身去下台,还发着烧,她脸色潮红,额角也汗涔涔的。
从供应的地方拿了瓶矿泉水,她咕咚咕咚小灌了两口,口干的感觉终于有所缓解。
之后棠宁便待在后台休息,也不用紧张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变动的紧急情况,所以压根儿就没把临时被换节目位置这事儿放在心里。
夏桃递给了她两张纸巾,撇了撇嘴道:“宁宁,你刚上台的时候,我才知道是秦潇潇把你跟她的上场位置给临时调换了。”
棠宁接过纸巾道谢,仔细擦拭着脸颊上汨汨的汗珠。
秦潇潇是她高中舞蹈老师秦玉真的女儿,秦玉真对学生标准苛刻,培养出来继承自己衣钵的女儿却很娇气。
据说刚进演出团,她就搞过多次特殊待遇,夏桃很是看不惯秦潇潇的作风。
棠宁轻咳了几声,看着后台人来人往人多口杂,就把人拉出去讲话:“小夏......秦潇潇她为什么要临时换位置?”
“还能因为什么?”夏桃没好气地说,“压轴舞台图表现呗,台下那么多未婚、没女朋友的,她总得钓上一个啊。”
“哦对,据说来之前,她好像就有目标了。”
夏桃回忆着:“好像就是这里空军军分区里的程少校吧,他就在台下,两杠一星的那个。”
棠宁眼皮一跳,想想还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今晚所有的话题都逃不过“程怀恕”这三个字。
......
继棠宁的独舞节目后,下一个合唱节目则显得乏善可陈。
一直到最后一个秦潇潇的舞蹈表演,台下的氛围才稍微活跃了些。
程怀恕旁边两个新兵又做起了男人眼中对古典舞的点评。
“漂亮是漂亮,就是没上一个舞蹈节目有韵味。”
“看过这一个可能就忘了,上一个我估计今晚做梦还能梦见呢......”
“你这是思春了吧——”
随着秦潇潇的表演落幕,整个演出团的慰问演出宣告圆满结束。
程怀恕从座位上起身,昂了下下巴,说了今晚演出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们两晚上跑圈,孟亚松给你们计数。”
两个新兵虽然疑惑,但也咬着腮帮子回答说明白。
毕竟,在部队里只有服从,没有为什么。
等到程怀恕走远,两人才面面相觑,得出来了一个结论——
他们的程队长今晚心情不太好。
所以只能拿他们两开涮了,除了自认倒霉没什么好说的。
今晚的慰问演出结束,演出团的人还在后台收拾着东西。
秦潇潇没换下舞蹈服,往身上套了件呢子大衣就着急地拦下面前的男人。
她面容娇俏,欲言又止的,自认就没有想追追不上的人。
程怀恕略一挑眉,等着她开口,看到底能有什么事儿。
秦潇潇来之前就摸透了程怀恕的底。
现任空降兵突击队队长,二十八岁就位至少校,曾在国外的比武比赛里成功拿下为数不都的荣耀勋章,是当年唯一获得这类勋章的中国军人。
“听说程少校还是单身,不知道近期有没有谈恋爱或结婚的打算?”秦潇潇露出一个探究的笑容,不自在地往耳后挽着头发。
“不好意思。”程怀恕的眼神冷如刀刃,一瞥过去,简直令人心颤。
他冷淡道:“没兴趣。”
说完,他没什么留恋地离开了,臂弯还搭着蓝色的军装外套。
程怀恕的那句“没兴趣”很耐人寻味。
不知道是指对谈恋爱结婚这事儿,还是指的对她没兴趣?
抑或是两者皆有?
秦潇潇呆愣在原地,又气愤又委屈,脸上的表情更是五味杂陈。
从后台出来的夏桃目睹了一切,跑回去跟棠宁讲述着她看到的场景,语气里充斥的尽是幸灾乐祸。
她居然也能看到秦潇潇吃瘪的一天。
夏桃不吝夸赞道:“看来这位程少校是妥妥的钢铁直男、鉴婊专家啊,不知道之后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入的了他的眼......”
听到这里,棠宁有些许出神,又吐纳着呼吸努力振作精神。
也是,程怀恕找谁谈恋爱、结婚,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演出团的人往后台里探了探脑袋,喊了声:“棠宁,有人找。”
夏桃拿手臂捅了捅她的腰际,笑眯眯地说:“抓紧机会哟,我就先走啦。”
棠宁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张了张唇,到底没说出挽留夏桃跟她一起走的话。
此时,慰问演出的场子已经散了,三三两两的新兵相约去篮球场放松,既青春也热血。
她已经换下跳舞穿的水袖舞裙了,风衣长至膝盖,可是还是不抗冻。
从演出厅一出来,千丝万缕的寒意就在小腿间游走。
棠宁牙齿打了个颤,又扣着背包上的链子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棠宁。”身后的人声音,跟记忆中的逐渐重叠在一起。
她心绪全乱了,想到的当即居然是逃避。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段中,棠宁直接装作没听见,弯弯绕绕埋头向前走。
但营部里她一点儿都不熟,一不留神就走到了一条没人的通道。
程怀恕长腿微迈,明明有机会绕到她面前堵路,却偏偏极有耐心,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他当然看出来了,小姑娘不可能没听到自己喊她的声音,而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躲他。
棠宁感觉到自己迷路了,脚步滞留在原地。
身后,程怀恕单手抄兜,很痞地轻笑了声。
男人一把把住了着她的手腕,没有拖泥带水地就给摁到了墙上。
这样的姿势有点儿难为情。
程怀恕比她高上不少,阴影全倾覆下来,挡住了眼前唯一的光亮。
而她的双手正被他反剪着置于脑袋上方,男女间力量悬殊太大,他只用一只手便可让她动弹不得。
棠宁慌了神,大气都不敢出,更没勇气跟程怀恕对视。
她低眉敛眸,宛若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不知怎么,程怀恕突然想起了看演出时身边那两个新兵蛋子的评价,什么“心都给跳化了”、“腰一只手都能揽的过来”.......
他顿时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见她要挣脱,程怀恕连给她机会的余地都没有。
他胸腔微震,喉结滚动着:“长大了,不听叔叔的话了?”
男人的眼神像是黑曜石,只看一眼,就能让人跌落进深渊,就此沦陷。
棠宁只得用缓兵之计,小声抗议道:“你捏疼我了......”
果然,程怀恕一听见她喊疼,没有犹豫地就松了手。
终于能活动双手,棠宁忽然松了一口气,往旁边撤了几步。
她垂着眼皮撒谎道:“对不起,我刚才没听见。”
程怀恕饶有兴趣地问:“小朋友,见到长辈不喊人?”
他背脊笔挺,尾音轻扬,两个极端组合起来意外地勾人。
放在她高中的时候,程怀恕就总是用“长辈”这种身份来压她一头。
四年后,她还是得屈从于这样的身份。
棠宁刻意去笑时,眼尾不弯,但唇角是上扬的,嗓音也甜软:“小叔叔好。”
程怀恕克制内敛地提醒说:“部队里不能乱走,下次不知道路记得问人。”
“知道了程叔叔。”棠宁始终顺着他的意思来,实则内心早已不平静到什么都听不进去。
就像程怀恕刚刚又叫了她小朋友,明明都二十岁了,还要被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比他差一个辈分的事实,棠宁就更郁闷了。
“今晚上舞跳的不错。”他语气淡淡,夸人时也没多大起伏。
棠宁对他突如其来的夸奖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可耳根子率先红了。
“谢谢程叔叔夸奖。”她维持着客套与疏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程怀恕没拦她,远远地望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行至营部出口时,门口的士兵例行要查她的包。
新兵翻的很细致,摸到一包颗粒状的东西,还专门掏出来。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新兵疑惑了下:“这是——”
棠宁补充道:“感冒冲剂。”
站岗的士兵还在继续查看她的包内物品时,一辆军用吉普车缓缓驶过,车灯亮了几下。
士兵见到来者是谁后,动作迅速地敬礼:“程少校好。”
程怀恕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不用搜了,我带她出去。”
士兵:“明白。”
程怀恕摇下两边的车窗,胳膊压着窗沿。
男人一头短寸利落干净,眉峰平展,一双眼睛像是盯着黑夜中的猎物,锋利入骨。
“上车。”他的口吻不容置疑。
棠宁没动步子,正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躲过去。却在回神的刹那看见程怀恕轻笑了下。
他语气随意地问:“怕我吃了你?
棠宁怔怔:“......”
最后,她只得硬着头皮坐上军用吉普的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男人冷蓝色的军衬松了一颗领扣,露出一截精瘦的锁骨,再往下就被衬衣挡的严严实实。
程怀恕开车时并不是规规矩矩地十指搭在上边,而是时而会配合以半个手掌和盘面摩擦来打方向盘。
动作简洁又有点儿炫酷。
驶出军营,程怀恕想到她包里备着感冒冲剂的事儿,关切道:“生病了么?”
“应该快好了。”棠宁攥紧了手指,指尖微微泛着淡白。
说这话时,她的嗓音已经达到沙哑的程度,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程怀恕比起说,更喜欢用行动直接呈现,连目的地都改了,面色变冷:“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太晚了,明天还要到演出团报到。”
棠宁感觉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妥协折中道:“程叔叔,麻烦你送我到路边的药店就行。”
黑色吉普车停在了街道旁边的药店门口。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缓沉的呼吸就微乎可闻。
距离实在太近,棠宁都忘了反应,一阵心悸,眼睫直颤。
程怀恕用手背贴上去,能感觉到明显的温差,小姑娘的额头很烫,肯定是高烧没得跑。
他温和地叮嘱说:“先乖乖等着,我去给你买退烧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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