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衍气上心头,嘴上说着这几句狠话,心里却是百味杂陈酸涩不已。
景衍没留意到齐钰瞧着他背后突然变了脸色,仍自顾自的说。
枝枝眼下就在景衍身后,眼神尖锐的瞧着他的后背,将他方才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就在景衍砸酒坛子时,枝枝便已走到了偏殿门口。待她刚要喊景衍,就听他说了这一番话。
景衍不过是心里发酸,放的狠话。可枝枝听在耳中却当了真。
她冷笑一声,转身离开。背影孤绝冷漠。景衍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未有察觉。
齐钰眼看着方才的一番景象,十分同情的拍了怕景衍的肩,说道:“我瞧着你这谋划若要得逞,想来还是任重道远,你啊,就自求多福吧。看了如此精彩的一出,我也没了买醉的心情了,这便去瞧瞧阿柠,你自己让人把你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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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捉虫)
齐钰话落, 险些崩不住笑出声来,他强忍笑意放下酒坛子同景衍告辞,起身出了偏殿。齐钰出来后, 拉着小安子便问:“你瞧见沈青柠了没?”
小安子被他猛地扯住, 愣了愣才道:“眼下她不当值, 想来应该在房中歇着吧。”
齐钰闻言,皱眉道:“劳烦安公公去帮我请她出来吧,记得切勿说是我找她, 我怕她不肯见我。”
小安子道了句:“明白。”便去唤沈青柠了。
他只说是有人要见她, 并未言明是谁, 沈青柠带着疑惑出来见人,一瞧见齐钰,登时冷了神色扭头就往回走去。
齐钰见状慌忙上前拽着人回来。小安子在一旁瞧着情况, 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躲什么?啊?”齐钰拉着人在她耳畔低喃。
沈青柠垂眸不语。
齐钰低眸瞧见她包扎着的尾指,喉间微动, 略带涩意道:“齐嫔如此欺辱于你, 为何不向我求助。”
沈青柠闻言不知被刺到了哪根弦, 她抬眸望向齐钰,眼神冷厉淡漠, 嗤笑道:“为何向你求助?我曾经求你时, 你帮过我吗?”
齐钰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说来也是讽刺, 齐老太君当年问都没问齐钰, 就给他定了沈家的嫡幼女。亲事一定,齐钰反抗无门,又极不愿意回京走个订亲的过场,这才数载不肯归京。
后来沈家出事,沈青柠递了封信到齐府, 求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新帝跟前的红人拉沈家一把。
可齐钰连见都没见过自己的这个未婚妻子,自然不可能为了素未谋面的人在景衍跟前做什么谋划。
于是沈家满门流放,齐钰就此退亲。除了交代宫中管事稍稍看顾些沈青柠外,他再未做过其他。
后来齐钰初见沈青柠,便是在宫中慎刑司。齐嫔折腾人的手段出了名的有花样,沈青柠被扔进慎刑司受尽折辱满身伤痕。齐钰那次在慎刑司提审犯人,偶然瞧见奄奄一息的沈青柠,她一身鞭伤分外柔弱可怜,可抬眸看他的那一眼却像是塞北之地难以驯服的母狼。
齐钰难得起了善心,让慎刑司用刑的顾忌点。再后来,齐钰几次三番遇见她,每一次都倍感惊讶。
最震撼的一次,是她受齐嫔宫中一太监折辱。齐钰原想上前帮她,却见她眼都不眨将那太监砸晕扔进湖中抛尸。
齐钰从未见过这样野性难训的姑娘,久而久之便放在了心上。后来他有意纳她入府做妾,却被沈青柠当面甩了一耳光,也是打那起,齐钰知道了她是他当年执意退亲的未婚妻子。
此后不论齐钰如何示好,沈青柠眼里心里始终都没有他。
哪怕再受齐嫔折辱,哪怕再如何艰难求生,也不曾再求过他一句。
-
枝枝回了内殿,抱被卧在床上,心底一片寒凉。景衍的话语实在残忍,让枝枝心头那点子微末的绮丽念头尽数消散。
她不禁感慨,这景衍到底是男主,真不辜负剧本里那句人设——毕生沉溺权势谋略,工于算计长于帝王心术,不知情为何物。枝枝忍不住想到剧本里景衍后宫里的人,一时唏嘘不已,唯恐自己也是下场惨淡。
这深宫之中真是可怕,她无甚依仗,连这个瞧着十分宠爱她的君王都是作戏罢了。枝枝不敢想象留在这里会是什么下场。
还有腹中的这个孩子。枝枝有些委屈的抚着肚子,心里十分难过,如果这孩子出生后知道自己只是父亲用来报复母亲的工具,该有多难过啊。
其实它现在那么小,枝枝只要稍稍狠下心来,很轻易就能让它离开。
只是,她狠不下心啊。
枝枝垂首落泪,心底无比委屈。这个孩子,对于景衍这个父亲而言,就只是一夜快活,骗她不喝避子汤就有了。可对于枝枝而言,却是个可能终其一生都放不下的牵挂。
十月怀胎的艰难,一朝分娩的惊险,或许还有此后十数载的养育。若是成为一个母亲,枝枝哪一样都躲不开。
记忆中她还是能因为工作压力趴在祖父膝头痛哭一场的小姑娘,一转眼就在这样一个陌生可怕的世界里有了自己的孩子。
枝枝心底原本就十分恐慌忧惧,方才听了景衍那番话,更是愈发没了安全感。
她一直在哭,即使拼命压抑,哽咽落泪的声音也难以止住。
-
就在刚才,齐钰离开御政殿后,景衍让宫人送来了一碗解酒汤,他用过解酒汤后,在偏殿简单洗漱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酒气了,往内殿这边走了过来。
景衍心底隐隐有着惧意,他不敢直面撕破脸的现状,不敢扯下这层遮羞布,唯恐难以挽回。可走到今天这一步,却也容不得他再自欺欺人,粉饰太平。
景衍叹了口气,缓步往内殿走去,一路上心底不住的期盼着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再是如何祈求,时间的沙漏也不会为谁留情。
终究还是到了内殿门口。
景衍立在阶下,摆手屏退守门的宫人。他一步步踏上御阶,内殿的压抑着的哭声一点点清晰。景衍的脚步停在门槛处,一瞬间丧失了推开门的勇气。他好像不敢面对她哭得泪流满面求他说不要这个孩子,或是求他放她离开这样的场面。
他怕自己妒火恨意纷纷涌现,做出什么失了理智的事,更怕自己扛不住她的泪水,尊严尽失的应了她的话。
景衍孤身在门槛处立了不知多久,殿内的哭声仍未止歇。那哭音抽噎,几度哽咽,听在耳中无人不觉哭着的姑娘心底满是悲苦委屈。
他不发一言,眼神嘲讽自伤。头一次恨自己如此懦弱。
到了每日送安胎药的时辰。今日是每七日一探脉的日子,因此是太医院的太医亲自送来的,太医端着汤药往前走去,见陛下立在门口处,正欲行礼,却听见殿内传来的哭声。
太医偷偷觑见景衍的神色,愈发觉得自己今日到的十分不是时候,他原想默默退下,却听得殿内的哭声入耳愈发的可怜。
出于医者仁心,终究是没忍住,上前低声提醒景衍道:“这怀着胎儿可经不住哭的,仔细动了胎气伤了母体,陛下还是进去劝劝吧。这是今日的安胎药,您记得让贵人用药,哭这一场可伤身子的厉害呢。”话落又指了指远处的凉亭道:“今日原还该探下脉的,臣就候在那处凉亭里,陛下和贵人何时方便了,便何时到殿外传臣即可。”
太医也是有眼色的主儿,心知陛下和殿内的贵人现下十分不对劲,自然不可能说就候在殿外,而是指了指远处,那个明显听不到殿内动静的凉亭。
景衍听罢太医的话后,也怕枝枝哭得如此厉害,当真再哭出个好歹来,便抬手接下汤药的托盘,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太医见状立刻拎起官袍往凉亭跑去,唯恐多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再被处置了。
殿内的枝枝正抱着被子掩面哭泣,她实在是心里委屈难过,此刻也是哭得抽噎不止。
景衍推门入内的响动不小,枝枝却仿佛充耳未闻,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景衍搁下案几,立在她床榻前,半俯下身子,低语道:“哭的这般伤心,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在枝枝耳畔响起,惹得枝枝哭得愈发厉害。
景衍心绪复杂,伸手将枝枝从被子中扯了出来。眼前人一双眸子水洗一般,明明通透无比,景衍却还是在其中读出了难过。
“你难过什么?我待你不好吗?”他低喃絮语。
枝枝泪水涟涟,不住的摇头。景衍眼神压抑,攥着她的肩胛骨,一字一句阴沉道:“那谁待你好?景衡吗?”
枝枝不愿回答,一直在哭。景衍便以为她是默认了,心底的妒火再难压抑。
“他待你好?沈枝枝你可真是愚不可及,蠢得无可救药。他待你好他会拿你做美人计?他待你好会把你送到我床上?他待你好会画一副你赤身裸体的画像送到御政殿?你在他心里比个娼妓好上多少?啊?”景衍恨上心头,一字一句不留余地。
枝枝被他刺得身子摇摇欲坠,眼神无比陌生的看着他。她怎么也想不到,他能对着她说出这种话。
泪意愈发翻涌,枝枝强撑着抬眸望着景衍,笑容凄美绝艳,缓声道:“对,我在他心里是不比娼妓好上多少,可你呢?你何尝不是将我看作娼妓,召之即来毫不怜惜,厌我入骨还要装出一副温情款款的模样。你还不如他。”
“他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
枝枝此刻恨极了景衍,即便话语残忍伤己百倍,也要拿来刺他一刺。
“沈枝枝!”景衍被她的话激得眼眸泛红,扣着她的肩胛骨将人带到自己身前。
“我的确不是君子,这些时日费尽心思的装出这模样,我也累了,既然你不领情,日后我想怎样便怎样,你且看看你惦记的人,有没有哪个本事从我手里救走你。你记着,是你先招惹我的,你骗我至此,百般作弄,我绝不会放过你,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就如此委屈,日后你可如何受得住我的手段。”景衍在枝枝耳畔低喃絮语,话音温柔缱绻,说出的话却残忍如厮。
第74章
枝枝被他攥着肩胛骨强硬的揽在身前, 耳畔也不断响起他可怖残忍的话语,她吓得身子微颤。
枝枝虽不是娇柔可怜的性子,但听了景衍的威胁仍是忍不住生出恐惧。人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足见封建时代之下君王的可怕。
景衍察觉到手下的姑娘身子颤抖, 缓声轻笑。他一只手揉着枝枝的头发, 一只手去端案几上的汤药的。
“来,把药喝了。”说着便将药碗递到枝枝唇畔。
枝枝低眸瞧着这碗安胎药,眼神复杂。她抿唇缩了下身子, 侧首避开景衍的手。
景衍见状手上动作微滞, 眼神危险的低眸望向她。
枝枝倔强地望着他, 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个孩子?”
景衍闻言指尖微颤,他想枝枝问出这句话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说她不要这个孩子。心思几经翻涌,景衍沉沉的望着枝枝反问道:“为何这样问我?”
一室寂静,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枝枝才开口回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景衍沉思不语, 他想他该如何告诉她呢。是说他年已而立该有皇嗣了, 还是说他需要一个孩子。
最终, 景衍自嘲一笑,字字肺腑道:“我想留住你。”
这一句话, 景衍说出口时, 往昔的骄傲与自尊碎成一地。
他尝试着想要挽留她。
可惜, 这话此刻听在枝枝耳中, 满是讽刺。他说他想留住她,利用这个孩子留住她?然后呢?待到她泥足深陷时毫不犹豫将她抛弃吗?
枝枝想到此处,讽笑一声,伸手揽住景衍的脖颈。她这一动作,惹得景衍心头一动, 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有几许动容。
却没想到,枝枝趴在他肩头,一字一顿,无比决绝道:“你、做、梦!”
瞬息之间,景衍由登天堂的最后一节阶梯,摔落地狱无底深渊。他将人死死扣在怀里,冷笑不已,神色间满是对自己的嘲意。
“呵,沈枝枝,你怀着孩子,我是不会拿你怎么样,可你别忘了凉州边陲之地的沈家、藏身在京城的景衡、还有眼下就在宫中的沈家小姐。”景衍声音寒凉彻骨,字字句句溢满威胁。
枝枝闻言猛地在他怀中挣扎,眼神厌恶,怒喊道:“景衍,你别太卑鄙!”
景衍被她的眼神刺痛,掩住眉眼长笑一声,嘲意满满回应道:“我景衍生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我自认行径卑劣无耻,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可那又如何,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你,也不会是例外。”
枝枝嗤笑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景衍立在一旁,见她歇了闹腾,便又上前端起汤碗递了过去。
他以为闹到如今,枝枝歇了此事便也就此揭过了,却不明白枝枝并非要揭过此事,她只是觉得无法和他沟通不想再理会于他。
而这不理睬的沉默不语并不意味着枝枝会顺着他的心意做事。
“安生些把药喝了。”景衍话音未落,枝枝猛地扬手打落药碗。
药汁四溅,碗身碎裂。一地的碎片声响噼里啪啦,溅起的药汁半数都被砸在了景衍身上。
“你做什么?”景衍眉眼间布满戾气,冷声质问。
枝枝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景衍拂袖转身,疾步走到殿外,扬声唤太医去再送来一碗安胎药。
太医慌忙前去,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景衍立在殿门口,一脸颓唐的揉着眉心。此时此刻,这般局面,他是真的束手无措。所有的矛盾都被摆在了明面上,枝枝的表现甚至让他隐隐觉得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可他又怎么可能会遂了她的意。只要这个孩子在,任凭她沈枝枝再惦记着景衡,也不可能不顾惜自己的血脉。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世间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她怎么可能舍得不管不顾。
他说他想留住她,这话半分不假,今时今日,他仅仅想要留她在身边,欺骗与否爱与不爱,都可以往后放一放,只是她的人要留在他身边。现下的困局,若想将枝枝留住,这个孩子是他眼下唯一的筹码。
景衍的性子其实是怪异且可怕的,他丧父失母少年流离,早忘了家人的温情与柔软。记忆中刻骨铭心的,曾经只有疆场之上马革裹尸的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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