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衍闻言, 拂袖离去, 临走时还道:“今后便日日让李嬷嬷贴身伺候你, 你好好跟着听听这宫里的规矩,免得做事总是如此不知进退。”
枝枝向来厌极了景衍口中的那些规矩,今个儿他原就惹了她, 又旧事重提说劳什子规矩更是触了枝枝逆鳞。
她狠狠剜了景衍一眼,厉声道:“你要是真想气死我, 你就让李嬷嬷来贴身伺候。”
那李嬷嬷实在是能唠叨, 再加上可能是受了景衍吩咐的缘故, 平日里便极爱在枝枝跟前絮叨什么女德的东西。
枝枝听得心烦,早不耐应付她了。现下又和景衍撕破了脸皮, 更是不肯再勉强自己同那李嬷嬷日日呆在一块。
她想了想, 同景衍道:“你能把莲香送回来吗?”枝枝并不清楚自己服了假死药之后的情况, 景衍的话她虽信了大半, 心底到底还是有些不确定,莲香虽是景衡的人,但毕竟在她身边那么久,枝枝自觉尚算了解她,她虽会向景衡通风报信为其做事, 但不至于毫无底线,起码枝枝不相信莲香会在已经知道自己有孕在身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下红花的事情来,她还是想着探一探莲香的话。
可景衍心知那莲香是景衡的人,枝枝此时张口同他要回莲香,她究竟是如何想的他不知道,心底却已因此隐隐埋着不悦。
“作何要那婢女回来,在主子身边动手脚的奴才,你还敢要吗?”景衍转过身来盯着枝枝的眼睛问道。
枝枝咬唇,默了片刻才道:“她不至于做出明知我有孕在身还下红花的下作事来,许是也被人算计了,我想把她要回来,细细问问她。”
景衍闻言冷笑,沉声道:“你是个蠢的吗?那婢女究竟是谁的人,你难不成半点不知吗?怎么就敢跟我提要回她来,让她入宫伺候你?你当这深宫之中是什么地方?”
枝枝被他问住,半晌不语。她当然知道莲香是谁的人,也知道景衍同那景衡是死对头,可现下这情况,枝枝身边就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唯一的沈青柠还是她的小妹,哪能真让她做贴身婢女伺候人的活计。再者说了,景衍已经知道了莲香的身份了,难道还防不住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枝枝需要从莲香口中探听出些消息来。
景衡的藏身之处在何地?他又是如何躲得过景衍的天罗地网留在京城的?或者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在景衍身边的?从何得知?又是如何算计景衍的?此前扬州那场刺杀,景衡的人又是怎么险些得手的?景衍身边究竟有没有他的暗棋,如果有到底是谁?
枝枝恨毒了景衡给她下红花的卑劣手段,自然是要报复的。这报复景衡最好的手段,莫过于让他所有谋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眼下莲香就是枝枝顺着线索查景衡的第一个突破口。
枝枝想的倒好,可架不住景衍压根就没懂她的盘算。
景衍最是介怀枝枝和景衡的牵扯,现下她说要莲香回来,景衍下意识就想要拒绝。还未开口便见她神色坚决,似是不肯妥协。
他好似被冲昏了头脑般直接回话道:“这事你就别想了,那婢女已经被处理了。”
枝枝闻言愣住,略微迟疑的问道:“处理了?怎么处理了?”她心里其实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想象真是如此。
景衍听她如此问,嗤笑道:“死了。”
“什么?!”枝枝猛地坐起。
景衍见她如此在乎那个婢女,愈发生气,但想到太医的嘱咐,还是缓了缓神色上前扶住枝枝,压着怒意道:“你别急,想想方才探脉时太医说的话。不过一个婢女,何至于如此动气。当日你出事后,那个婢女便露了马脚,之后就被处理了,早前我骗你说她不见了,是不想你多挂心此事。”
枝枝听了景衍的这番话,虽勉强压下怒气,还是觉得一口老血呕在心头,不上不下十分难受。原本的盘算想法,不得不因为见不到莲香暂且放弃另寻旁路,枝枝忍着怒气,摆手让景衍赶紧滚。
景衍见她神色没有那么骇人,也不想在这惹她烦心,伸手揪了下她耳垂,便抬步离开了。
其实枝枝能想到的事,景衍自然不可能想不到,早在莲香最初暴露时,景衍便有了从她入手查景衡的想法,后来将其投入大牢后,也没少从她口中套话,慎刑司中的酷刑更是差不多招呼了一半,偏这莲香就是绝口不提景衡之事,瞒得死死的。
景衍也是见从她入手是没希望,也知晓这个莲香对景衡极为忠心。他不肯让莲香回来伺候枝枝,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莲香对景衡太过忠心,即便这次她也是被景衡算计,可却难保她日后不会心甘情愿为了景衡的吩咐对枝枝下手。枝枝这回出事已然吓到了景衍,如今他不容她出分毫差错。贴身伺候她的,必须要是绝对安全的人。
景衍离开内殿,枝枝瞧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她想,莲香应该是没死的,若是莲香真的已经被杀,在她刚刚提及要莲香回来时,景衍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说莲香不该回来,而应该是直接说她死了回不来。
他同枝枝扯了那么半天,最后才说莲香死了,无非是不肯让莲香回来,又不想日日被枝枝纠缠磨着让她那婢女回来,干脆就直接说人已经死了,这样既能不让那婢女回来,又能避免枝枝日日缠磨。
枝枝原也以为景衍真的杀了莲香,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才有此猜测。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还是要找个机会再探一探景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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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景衍神色慌张往太医院跑去,还拉着院中最善保胎的太医去了御政殿,往日里宫中哪有机会见皇帝如此慌乱的模样,难得瞅见一回,自然十分稀奇。这不,太医还没从御政殿回来,景衍慌张的来太医院请人的消息就传遍了各宫内院。
这太医回到太医院时,个个同僚都翘首以盼。
“哎哟,可算是回来了,那贵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形如死尸的昏睡了七日嘛,在下还以为那时这皇嗣便已然保不住,怎的陛下今日又如此慌张的来寻了您?”一位太医眼中藏着几丝暗芒,亲切的拉着刚才御政殿回来的太医说道。
太医听他话中如此不着调,立马打了他一下,斥道:“瞎说什么呢,贵人和皇嗣都好好着呢,你这张嘴真是惹祸,被陛下听见你如此说话,定要将你割了舌头逐出太医院!”
这太医闻言,立刻打了下自己的嘴,笑回道:“哎呦,您瞧我这张破嘴,真是惹祸。”话落又开口道:“在下还得去齐嫔宫中请平安脉,就先告辞了。”
御政殿回来的那太医也没多想,只摆摆手同他道别,便往自己的医署里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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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嫔宫中。
太医正恭敬跪在地上,给齐嫔号着脉。
“娘娘郁结于心肝火过盛,虽未有大碍,长久以来却也极为伤身,娘娘还需为自己身体考量,且放宽些心,少忧思少动怒为宜。”太医收起号脉的物件,缓声同齐嫔交代道。
齐嫔闻言,叹气道:“本宫身处宫中,步步如履薄冰,如何能放宽心。”话落想到今日景衍闹出的动静,苦笑一声,又接着问道:“陛下今日请了林太医去御政殿是为何?”
齐嫔口中的林太医,就是今日被景衍给拉去御政殿的那位极善保胎的太医。这林太医历经三朝,也算是老臣,景衍之前的两任皇帝,后宫都是子嗣颇丰,林太医过的也是十分风光,可到了景衍这,后宫没一个有孕的,偏就避子的药材用的多,林太医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
故此,枝枝这一胎,林太医其实将其看的几与自己头顶的官帽一般重要,就想着靠这皇嗣趁着太医院院正告老的时机,争一争院正的位置。
而此刻齐嫔跟前请平安脉的这位,也是有意争一争院正的位置的。
“御政殿的那位,龙胎还在。”太医垂首在下答话,心下暗暗祈祷自己能躲过今日这一灾。
想来神灵是不曾听见他的祈求。
齐嫔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于地板上,那盏中茶水和盏身碎片有几许溅到了跪在地上的太医脸上。
碎片锋利,划出了几丝血痕。太医咬牙忍痛,齐嫔不曾理会他脸上伤痕,只自顾自的骂道:“这个贱人,真是命硬,本宫绝不容她好过!”
太医偷偷抹了下脸上血痕,扫了眼殿内,见除了齐嫔的心腹宫女外,再无旁人,吸了口气低语道:“不若咱们动手,让她生不下来。”
齐嫔闻言,嗤笑道:“沈青桠那个贱人的仇家可不止本宫一个,这世间恨她入骨的人,不在少数,本宫为何要冒着被陛下察觉惩治的风险先行动手。且等着吧,咱们只需将沈青桠还怀着龙胎的消息送出去,自然有人坐不住替咱们动手。”
说着说着,话音微顿,转了话锋又道:“即便没人在这时动手,待得她生产时,也不晚,这龙胎生下来便生下来,凭她那身份也配养育皇嗣?到时动动手段去母留子,本宫将这孩子养在身边岂不正好。”
太医暗道,瞧着陛下那劲头,不像是舍得下御政殿内那女人的模样,去母留子的打算想来是行不通的。可现下眼瞧着齐嫔情绪就不大对劲,太医自然只敢顺着她的话说,便垂首低声应是。
齐嫔唤身边宫女附耳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吩咐道:“往纪家递消息,就说沈青桠腹中龙胎还在,让我那伯父传信与我那好姐姐知晓。”
这世上若说和枝枝有仇的,纪家的两姐妹绝对是排第一。枝枝未嫁前在京中以庶女之身死死压着纪家的二房嫡女,当年的齐嫔每每被她碾压心底恨毒了她;枝枝出嫁后入的是东宫,三年盛宠无二,惹得太子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纪家长房嫡女身为太子妃却颜面无存,几次算计枝枝还都自食恶果,因着种种旧怨也是恨毒了她。
齐嫔将消息递到了纪府,纪侯爷得了消息后也立刻往程府送了信。景衍派来盯着齐嫔的人将此事看在眼中,却也只知道她往宫外传消息,不知那消息确切是何事。
他往程府送信,这信送给的人不是景衡,而是太子妃。因纪侯爷借口说是家书,景衡也不曾留意,这封信就到了太子妃手中。
景衡已经将小皇孙送到了纪府,太子妃日日呆在程府的这处小院,既见不到儿子,又不得景衡欢心,成日被困在房中,活生生快被憋出了病来,甚至隐隐后悔当初带着孩子私自到了京城,落得眼下和儿子生离不见的下场。
她心绪原已十分不稳,纪侯爷的这封信送了过来,更是惹得太子妃心内纷乱。沈枝枝有孕了,且这孩子至今还在。太子妃心下慌乱,她不自觉的想,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若是景衍的,景衡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孩子?还让他安全活到现在。若是景衡的,那她和川儿该如何是好?
太子妃一个人在房中,坐立难安,良久后,她起身推门而出,去了景衡的书房。
书房内,仅有景衡一人。
太子妃叩响房门,扬声道“是我。”景衡闻声咳了下道让她入内。
“什么事?”景衡止了咳声,问道。
太子妃叹了口气,上前给他砌了杯茶端到跟前,缓声说:“润润嗓子吧。”
景衡接过茶盏,喝了口茶。太子妃在他用茶水时,抿了抿唇才咬牙道:“沈氏有孕在身,眼下在御政殿内,听闻十分安康。”
她说着,还一直在瞧着景衡的神色。
只见景衡原本苍白阴郁却也稍显平和的神色,顿时浮上戾气和可怖的阴寒。见他如此,太子妃心底的焦灼慌乱悉数消退,算是彻底安下了心。现下她能确定,沈青桠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景衡的。至于这个孩子如何,就看景衡的手段了,与她是无甚干系。
这太子妃平日里虽时常犯蠢,可骨子里却并非什么大恶人,最起码这害人子嗣的事,她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齐嫔以为自己的这个姐姐必然坐不住出手,却忘了她的这个姐姐虽曾为太子妃,也是个蠢笨受不住挑拨的性子,却并非是个恶人。现下还做了母亲,怎么可能做出害人孩子的事来。
不过她给太子妃递信,倒是误打误撞真撞上了。太子妃虽不会出手,景衡却不可能让那孩子平安降生。
太子妃话落,景衡扣下茶盏,丝毫不掩脸上阴寒。他先是让太子妃退下,接着就让暗卫传信召了宋棋,让其在京城中一处酒楼候着。
这宋棋便是在扬州时,伙同许枫对景衍下手的人。他是景衍登基后提拔的一位心腹,早在西北时就在景衍手下做事,只是一直不得重用。那时他便是奉景衡之命去的西北做一枚暗棋,只是在西北时一直不得景衍重用,这才一直未曾发挥作用。
日落时分,景衡易容乔装完毕去了那处酒楼。
宋棋早早就已侯在那里,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这孩子便是林迎,林壑季的私生子。枝枝顶着的这一身份的表弟。自扬州归京时,枝枝和景衍及诚也走了一路,林迎则跟着旁的暗卫回了京。
因为宋棋是景衡的人,知晓枝枝并非林迎的表姐,怕这孩子后面再在景衍跟前露了馅,便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没有让他去面圣。
“你先出去玩会儿。”宋棋见景衡到了后,便开口支走了林迎。
林迎闻言乖乖的起身离开,他和景衡在入口处错身而过,林迎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瞧见景衡进了宋棋在的房间后,低眸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暗光。
此前林迎见过景衡两次,对其印象极为深刻。一次是易容前景衡的真容,他被林壑季带在身边,为了不离开父亲偷偷装睡趴在他膝上瞧见了景衡。另一次是易容后的景衡离开扬州时同父亲在酒楼议事,他从后面的医馆偷偷跑了进去找父亲。
景衡身上有一股药味,旁人可能不会察觉,就算闻到也只是很淡的感受,可林迎生来便对气味异常敏感,他在景衡身上嗅到的是异常浓重且特殊的药味。
自小便聪颖非凡的林迎猜到这两张脸背后是一个人。
“主子唤属下来所为何事?”宋棋在景衡入内后,起身关上房门,恭敬的问他道。
景衡并未立刻回答他,反倒问他说:“你身边怎么带着个孩子?”
宋棋笑了笑道:“那孩子是林壑季的儿子,之前见过了沈姑娘和景衍,我怕他说漏了话,才将人带在身边的,再说了,这孩子也是可怜,跟着我倒也好过自己漂泊。”
景衡闻言嗤笑一声,不屑道:“林家的那把火就是你放的吧,现下倒说这孩子可怜,莫非是觉着孤这个下令动手的主子没有怜悯仁善之心?”
宋棋被景衡的话吓得一颤,立刻解释:“属下绝无此意,林壑季不知所谓犯了主子的忌讳,本就该死,主子若是看那林迎不顺眼,属下也可以处理了他。”
景衡见状,笑意愈发薄凉,缓声道:“不必了,一个孩子罢了,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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