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枝枝听齐老太君如此斩钉截铁, 也是信了八分。只是心中仍旧存了些许疑虑。她沉声反问齐老太君:“那我为何会在人贩子手中,还被我母亲买下带回沈府?”
她如此一说,齐老太君愈发肯定枝枝就是齐家的女儿, 因她说了自己是被人贩子卖给后来的母亲的, 这起码能证明, 她绝非沈家女。
至于旁的,其实这老太君也是不太清楚。她只是将同景衍所说之话,又转述给了枝枝。枝枝听罢, 眉眼愈发冷了。
说来也巧, 枝枝此前是从景衡口中听过当年之事的。那时她偶然提了句王朝公主生而尊贵实则可怜, 因生为女子无法争权,战事一起,却又可能被当作献祭的羔羊。景衡那时告诉她说, 皇族的公主已然比这世间万千女子幸运上许多。她们起码自小娇生惯养,如无意外也将一生锦衣玉食, 可这世上许多可怜的姑娘幼时甚至可能出生便被族人抛弃, 也有一些长成后便被族人当作货物般献礼。齐家的那些小姐们是前者, 如沈枝枝般生得貌美,却身份不足的是后者。
枝枝当时只觉唏嘘, 却是未曾想到, 原来这两个可怜之人都是她, 或者说都是沈青桠。区别只不过是, 一个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一个是长大后的姑娘。
她想到这些,一言不发。齐老太君却以为,枝枝只是被突然揭露的身世惊到了,她摆手让林迎去殿外先候着会儿, 自己则仍旧在一旁自顾自的说着。
林迎踏出内殿时,还十分有眼力见的给合上了殿门。
枝枝在殿内,听她不住的说这说那,只得安慰自己道,罢了罢了,反正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现实世界中她的亲人是最爱她的,他们还在等着她呢。
那齐老太君说了许多后,末了叹了口气道:“枝枝,祖母劝你,千万不能无名无份的跟着陛下,帝王的恩宠就如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又难以捉摸,你需得自己有名分有子嗣傍身有母族依靠,才算是你的底气。”
一番话落,枝枝并未回应,齐老太君又接着道:“切勿信那些情爱缠绵时的话语,说的再是好听,都不及当真给你封赏名位来的实在。”方才在前殿时,景衍的一番话,齐老太君信了个□□分,可却不敢当真,毕竟两人情意绵绵时说出的什么话,过些时日总是要打折扣的。
景衍说枝枝来日会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言辞之间信誓旦旦,齐老太君却不敢全信。
枝枝想起了齐老太君早年做下的事,无心与其多言,只敷衍的点了点头。
齐老太君见状,却以为枝枝是肯听她所言,随即又接着道:“依祖母所言,你啊,不能照眼前的境况一直呆在宫中,否则这名声可是尽毁了,真到了孩子出生时,可就再难挽回了。”
原本枝枝对她说的话半点兴趣也提不起来,反倒十分敷衍,可听了这一句,枝枝眼中却突然浮现亮光。
“那您以为如何?”枝枝眼底暗藏算计。
齐老太君见她似乎是肯听自己的话,立刻告诉她道:“依祖母所见,枝枝你最好是随祖母回齐国公府,待日后以齐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光明正大入宫,孩子也可瞒着生辰,以免你同这孩子受朝臣诟病。”
她话音刚落,枝枝还未来得及回话,内殿的房门便被人自外推开。
“老太君此语真是无稽之谈,朕的皇嗣生而尊贵,朕心爱的女人也必然受朕荣宠。朝臣诟病?呵,朕倒要看看这朝野上下哪个不长眼的敢触朕的逆鳞。”景衍的声音响起,内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林迎小小的一个人藏在景衍身后,偷偷往内殿里瞧。见方才还正絮絮叨叨的齐老太君面色尴尬的住了口,枝枝则在一旁眉眼含笑的瞧着景衍。
齐老太君压低声音在枝枝耳边说:“祖母方才所言,皆是为你考虑,枝枝细想想该如何做,若是有了决定,托人告知祖母,祖母接你回府,来日必定将你风光大嫁。”
枝枝笑着点了点头,齐老太君见状才心满意足的告了退。
“老身突见枝枝,一时没了分寸,还望陛下见谅。”齐老太君一边告退,一边请罪。
景衍不欲多计较什么,颔首示意她退下。这齐老太君出了内殿,满脸欢喜的拉着林迎就去寻齐钰了。
无关的人都离开后,景衍的神色再不收敛,满脸都是生气的神情。枝枝含笑瞧着景衍生气的模样,觉得他此时分外可爱。
“你笑什么?莫不是真准备去齐府!”景衍见她可恨的笑容,愈发生气了。
“对呀,就是要去的。”枝枝捧脸望着他,笑容愈发肆意。
景衍只觉忍无可忍,上前将人一把拽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不过是一个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亲人,你竟为此、为此、”景衍被她一气,愈发嘴拙失语。
枝枝伸出食指抵在他唇间,轻声道:“你莫不是个傻子,照我现在的身份,你若是想给我个我瞧得上的名分,必是艰难,这眼瞅着的梯子到了跟前,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其实枝枝是想借齐家这个老太君出宫,否则这般整日呆在宫中,这死局便愈发无法破了。只有出了宫,这局势才能有变动。
景衍被她抵着唇齿,心下一乱,也没了素日的理智清醒。枝枝见他神色不似不允,靠在他身前,低语哄道:“我若是现下出宫去了齐府,日后也是会再回宫的,到那时,一切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何况现下我整日闷在宫中,除了你和这些伺候的人都见不到什么旁人,闷都要闷坏了的。”
景衍勉强定了定神,抱着人落坐在软榻一侧,回话说:“可除了宫中,我不觉得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即便真要出宫去齐府,最好也是这胎过了三四月时。”
枝枝见他油盐不进,反手打了他一掌,娇声斥道:“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这三四个月都显怀了,那时再走,何时入宫?难不成顶着个肚子入宫,让朝野上下都知道我与你珠胎暗结,辱我不知羞耻。”
景衍被她骂了一通,注意力却在她说的那句何时入宫上。
“你肯入宫了?”景衍眉眼间是难掩的欢喜。
系统没有说过不能入宫,枝枝倒也乐得先哄着他。
她一副含羞带笑的模样,侧首轻点了下头:“嗯,不然呢?便是我不肯,你能容我不肯吗?”
景衍当然不容她不肯。
他知她素来别扭,这话的意思便是肯了,一时只顾着欢喜,倒是忽略了枝枝话中关窍。
枝枝被他揽在怀中,待他稍稍松了力道后,才又开口道:“我都应了你的,你总该为我和孩子考虑考虑,就让我去齐府吧,大不了你让这些暗卫们,一步不离的跟着我,再说了,齐钰府上,能有什么不安全的?他府上若是不安全,这满京城的朝臣府上怕是没谁是安全的了?哎呀,求你啦,就应我这一次吧。”
她在旁吹着枕边风,景衍难免乱了些思绪。一时竟舍不得拒了眼前求着他的人。
罢了罢了,暂且顺她一次吧。景衍心中终是退让了。
他若知道今日一时心软,酿成之后种种惊险,怕是恨不得杀了此刻的自己。
“好,只是你需得安心养胎,我日日都会去盯着你的,可不许乱使什么小性子。”景衍眉眼带笑叮嘱枝枝。
枝枝闻言也跟着欢喜了些,她扯着景衍的衣袖,着急的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去齐国公府啊?”
这一问,景衍只觉百般温柔尽是错付了,恨不得立时收回方才说出口的话。他不舍得惹她不开心,这才应下她,却没想到刚一答允,她就急着问日子。
景衍扯着枝枝脸蛋,咬牙问:“这般着急离开爷?”
枝枝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带着哭腔慌忙着补道:“哎呦,松手松手,疼,不是,真不是,我就是问问,真的就是问问而已。”
景衍这才松了手,他迟疑了下,还是有些不放心枝枝在齐府,于是提醒她说:“齐国公府并不是什么人口简单的府宅,除了齐钰和他长兄,旁的人都不可信。现下你的身世究竟如何还无定数,那个齐老太君你也不要真将她视作至亲祖母,即便来日查出你身世确实是齐家小姐,也需记着,切勿真和这齐老太君交心。”
景衍是知晓当年旧事的,他打心底不希望枝枝在不清楚昔日种种的情况下对齐老太君生了孺慕之情,唯恐日后枝枝阴差阳错知晓一切后,受不住打击。
可他又不忍心告诉枝枝,这个可能是她祖母齐老太君,当年做下过那般事情。
“嗯。”枝枝心里也明白齐老太君这人,于是一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应了下来。应下后,又补了句:“我只是觉得我去齐家于日后有所帮助罢了,又不是真的去找亲人的,何况我也不缺那些所谓的亲人疼爱。”
景衍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觉百般爱怜。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千
第93章
十日后, 枝枝离开皇宫去了齐国公府。为了掩饰枝枝行踪,景衍特意让齐钰当日入宫是坐马车前来,又借口找齐钰纵马, 让车夫将马车先行带回齐国公府, 枝枝就藏身在这驾马车内。
回到齐府时, 齐老太君也只带着林迎到府门前接了她,除了齐钰的长兄外,一点消息也没有露给府上旁的人。
枝枝住进齐国公府, 府上的人还只以为是如齐老太君和齐钰所言, 将走失多年的小姐接了回来。
原本齐家上一辈就死了个干净, 枝枝的父母双亲也早就没了,故此她回到齐府后,倒是也不曾遇见过什么麻烦事, 齐老太君借口新回府的小姐性子喜静,不许旁人打扰, 将她安排在了清净雅致的一处院子。
这处院子上一位主人正是齐老太君的小女儿, 她曾说过枝枝与她那女儿生得十分相似。枝枝住在这处院子, 原本四围都不曾住人,可第二天隔墙的院子就住进了林迎。
林迎原本和齐家旁的少爷们住在一处, 那些少爷们时常欺负他, 林迎原先都是一一忍下, 从不多言。枝枝来了后, 他便将自己受齐家这些少爷们欺辱的事捅了出来,求齐钰将他单独安排在一个荒院,又说自己有些想念阿姐,若能时常去瞧瞧她更是极好。
在齐钰面前,林迎一直表现的都是十分乖巧, 也做出了将枝枝视作亲姐的样子,齐钰思索后,便让他与枝枝隔墙而居,闲来无事,枝枝瞧这孩子习字练武也算是解了闷。
林迎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安稳,其实全赖枝枝。故此他格外念着枝枝的恩情,也因为知道自己和枝枝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顺着她的意思做事。
他因为想要亲近这个姐姐,每到饭点就会来蹭饭,一来二去便也和枝枝混熟了。枝枝自己在现实世界是没有弟弟的,后来来到这里虽说有沈朗这个弟弟,可他却像是个兄长,倒是眼前的这个小孩子,让枝枝觉得真是像养了个弟弟,也让她愈发期盼自己的孩子。
枝枝到齐国公府后,景衍几乎日日夜探香闺。因林迎素来警觉,他第一次来时,林迎以为是贼人闯入,还闹了个大乌龙,气得景衍恨不得将林迎扔的远远的。
无奈枝枝待见这小孩儿,自然是不可能让他将人扔走的。
枝枝现在夜里已经有些难以成眠了,她一是为了回家的事忧心,另一是有些担心腹中的孩子究竟会在哪个世界生产。
景衍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看她似是不愿提及,初时便也不曾多言,只是每日入夜都前来陪她,以为过两日就好了。
可枝枝的情绪过了许久也不见好,她不提什么,只是偶尔会出神的发呆,好像人在他怀里,心魂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如此下去,若是时日渐长,必然不可。赶上花灯节,景衍思来想去,带着枝枝溜出去逛夜市了。
京城夜晚与江南是两种风情。前者虽繁华,但仍旧带着几分京都风云,后者则满是山水温柔。枝枝不喜欢京城,打来到这个世界便不喜欢,可景衍带他出来,瞧着商贾迤逦,听着街市喧闹,枝枝却觉满心欢喜。
就好像他们在扬州时,枝枝虽不常见扬州夜晚的街景,却始终记着那日和景衍同游时的景象。
景衍瞧身侧的枝枝捧着脸凭栏立在湖案旁,唇角勾起像裹了蜜糖一样,眼中也满是欢喜和兴味,是那种她从未有过的,自心底油然而出的欢喜。他有些好奇不解的问:“枝枝从前不曾逛过花灯节吗?”
枝枝笑意灿烂的回首:“当然逛过啊。京城长大的姑娘家,哪个不曾逛过花灯节。”
景衍也跟着笑了笑,仍旧不解:“逛过怎的今夜欢喜的比第一次来的孩童还要厉害。”
枝枝撑着木栏杆,整个人转了身来,眼中星光闪闪,抿唇笑语道:“因为从前不曾和你逛过啊。”
因为是第一次和你一起逛花灯节啊,所以比第一次逛花灯节还要欢喜。
景衍的脸庞瞬间染上几分绯红,整个人都局促了几分。
藏身在暗中的诚也听见,都忍不住暗道这位贵人是真会哄人,往日不肯顺着能将陛下气个半死,今日这一开口却跟裹了蜜一样,又让人甜到心口。
枝枝见景衍呆愣了,笑得愈发肆意,她抬手揽着他的脖颈,凑在他耳畔低语道:“景衍,在这个世界里,我最喜欢你。”
在这样一个于她而言虚无飘渺的世界里,唯独景衍有血有肉,生动不已。她靠在他胸前能听见他剧烈跳动的那颗心脏;她抱着他,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她与他争吵,能体会到他真切的情绪波动;她们交颈缠绵,她能触到他骨子里的颤栗。
景衍揽紧枝枝,趁着夜色中人群熙攘无人注意他们,偷偷亲了下她的脸颊。
这样美好的夜色里,枝枝将另一段话埋在心底。
原本她想说,‘对不起,即便我这么这么喜欢这个世界里的你,可我不能为了你放弃我的世界,我的至亲我的记忆我的未来,都不该属于这个世界,我会回到我的世界,你也只能留在你的世界,注定有缘无份,注定不能相守,所以,我的喜欢你的温柔,只能到此为止。’
可这话过于残忍,过于伤人,枝枝终是难以启齿。
景衍不懂她欲言又止之下藏住了什么样的话语,只为她此刻的一字一句满心欢喜。他扯过她的手,顺着这条街的花灯,往京城最高的塔楼走去。
那是万佛寺的塔楼,塔楼前有一株古树,传说能牵人间几世姻缘。
这样好的节日,万佛寺的古树下,自然不可能没有小儿女偷偷在此祈福。只是他们二人来得十分晚了,那些祈福的男男女女已经回去了。
景衍牵着枝枝立在古树前,侧首瞧着她低语道:“我原本不是笨拙之人,只是因你于我而言弥足珍贵,故此每每在你跟前总是笨拙无比。我曾怨上苍不公,怨它将世间种种异常艰险的困局设在我身上,怨它给我百般磨难,可我此时却觉它待我已是极好,因为它将世间最好的留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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