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野看着昏迷的许肆月,把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去厨房刀架上选了把尺寸最大的剁骨砍刀,停在林鹿身边。
“林鹿,你无辜吗?”他低声喃喃,“你真像你自己说的,完全被我骗了?你是害怕拒绝我,我会把你这个私生女也牵进沈家的案子里,所以听话稳住我,又怕承担不了后果,把人带来再装作受害者,逃脱责任……可惜,总有你想不到的事,我一个快死的人,只要有用的,我都会拿来用,可管不了你疼不疼。”
沈明野把戒指戴上林鹿左手的无名指,重重挥刀。
不久后,他从别墅地下室的后门离开,顺着后方还未修葺好的小路,绕过成片的建材废料,离开屏蔽范围后,许肆月的手机疯狂涌出来电和信息,下一通电话紧接着打进来。
沈明野接通,听筒里那道男人的嗓音连不成句:“你在哪!”
他开口:“你是问肆月,还是问我?”
有好几秒,顾雪沉根本没出声,沈明野却在某一瞬几乎被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击倒,他盯着手里的袋子,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才镇定笑道:“顾总,到凤山了吧?肆月在我这儿,她的雪花戒指……很美,你应该明白,如果敢报警,会有什么后果。”
别墅区的外墙还没有建好,跟后面一座风景不错的小山相连,沈明野站在半山腰,远远看到挂满烟尘的车戛然停下,一道身影甩开车门,只是远距离的一个照面,就像能把他生吞活剖。
随着脚步声在接近,沈明野拨通报警电话:“我自首……但现在,有人要杀我。”
他堪堪挂断,咽喉就被一只冰块般的手扼住。
顾雪沉脸上没有表情,唇上好几道狰狞的破口,一双眼猩红似血,灼烧的火能把他燃成灰。
沈明野骨头里冒出寒气,这种被凌迟一样的惧怕反而让他兴奋到发抖,顾雪沉每一点受刺激的反应,都让他无比痛快。
反正快死了,与其被病痛和牢狱折磨,他宁愿让顾雪沉杀了他。
亲手,要他的命,换顾雪沉一生的孤苦惨痛!
“肆月在哪,还给我,”顾雪沉的手指往里收,每说一个字,都像将声带撕裂,“你想让我怎么样,我随便你。”
沈明野被剧痛激得癫狂:“想看她吗?在手机里,我拿给你……拿给你看。”
他费力地摁亮屏幕,点开提早准备好的,趁许肆月昏迷后拍摄的一段视频。
他在影视圈三年,除了演戏,对幕后团队的各项工作都太熟悉,布景,特殊妆,道具,光影,拍摄,剪辑,后期,需要的流程,他无所不知。
要把一个昏迷的活人拍成惨死的尸体,他手到擒来,除此之外,他沉甸甸的袋子里还有一只戴着雪花戒指的断手。
更何况……他唯一的观众,是顾雪沉。
那个把许肆月当成命,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不惜付出一切的顾雪沉。
第67章
沈明野的视频刚刚点开, 画面还来不及变化,他脖子上的力道就猛然加倍,压得他不能呼吸,他猝不及防, 两只手同时麻痹, 手机和袋子一起失控地掉到地上, 发出沉闷响声,激起一层尘土。
视频没有受影响, 正式开始播放, 昏暗屏幕逐渐对焦,显现出一具纤细的人体,而那个并未系紧封口的袋子,缓缓渗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顾雪沉低下头, 一动不动地看着两样东西, 手背上绷起的青筋盘结狰狞, 透出青白色。
他像不认识般定定盯着,不受控制地松开手,清瘦膝盖弯折, 蹲跪了下去。
视频推进很慢, 一直在拍人体的衣物, 从双脚到胸口,顾雪沉都无比熟悉,但因为染透了斑斑驳驳的红,又陌生到让他牙关发颤。
浓重血腥气从喉咙深处涌上来,他僵冷的手抬起,碰到袋子的一角,攥成团。
山腰上有风, 吹得草木哗哗作响,沈明野却觉得空气凝固,只有极度折磨神经的毛骨悚然。
他砍掉林鹿的手时都没有多少惊慌,但现在窒息得想吐。
顾雪沉的反应让沈明野异样的亢奋,他什么都没了,命都不要了,就要用最惨痛的方式报复顾雪沉!他手哆嗦着摸了下身上某处,那里面藏着个控制器。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出来之前,他把昏迷的许肆月绑着放进了林鹿最大号的行李箱里,在她怀里塞了剧组爆破常用的那种远程控制炸|药。
他不想伤害肆月,但如果顾雪沉不按他设想的来,不肯对他动手,他达不到最想要的目的,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毁掉许肆月的方式来报复顾雪沉。
手机上的视频拍到了脖子,马上要移到脸上,而顾雪沉的手已经把袋子抓破,随时会扯开。
沈明野居高临下,瞪着顾雪沉嶙峋的骨节,疯癫地描述道:“肆月刚被骗来的时候,以为她晚上就能回家去,我捅她第一刀,她还边哭边往外爬,嘴里叫着雪沉——”
“雪沉”两个字落下的同时,视频的画面骤然一晃,拍到了许肆月惨白死寂的脸,顾雪沉的手再也不能控制,撕扯开那个快被血泡软的袋子,一只涂满血污的断裂人手躺在里面,无名指上,有一枚他亲手给月月戴的戒指。
顾雪沉凝视着,唇上裂开的口子渗出一道道湿润,他很轻地低喃了一声“月月”,其他音节全部碎在嗓子里,视野被猩红血雾吞没。
那个晚上,月月穿大红的喜服嫁给他,给他象征彼此的对戒,告诉他,结发为夫妻,死生不相离。
才三天过去,他的月月……怎么可能在这里。
沈明野最期待的场景,此刻他竟莫名头皮发麻,颤声说:“刀扎进去再拔|出来,血喷得很高,她爬不动了,就蜷在地上,很可怜地缩成一团,一直喊你,我去吻她,她居然还是不肯,我只好接着捅她几刀!”
他扔出一把刀来,上面沾满血迹:“杀她的工具,送你了,你敢拿吗?论起杀人分尸,我比不上你有经验,毕竟我是现学现卖,你可从小就亲身经历!杀人犯的儿子,精神病的儿子,你这种人人躲不及的垃圾,靠着肆月的拯救活到现在,结果她被你连累,因为你,被我一刀一刀凌虐到死!”
视频还在播放,许肆月无声无息躺着,身上全是血污,长发凌乱,嘴边一片凝固的红,最后一个画面,拍到沈明野挥起刀柄,砍下她的左手。
顾雪沉唇齿间溢出黏稠的鲜红色,顺着下巴滴答落下。
身体被压成粉末,血肉黏成泥,灵魂钉进地狱。
骨子最深处沉埋的暴虐在狂跳,撞击顾雪沉涣散的神经,杀人,杀了他。
像爸爸那样,用一切可能的工具,劈头盖脸狠狠施加在他身上,让他体无完肤,或者学妈妈,对恨之入骨的人,拿刀捅进他的心脏,把他一块一块肢解,剁成碎块。
像小时候那么多年里,无数人攻击他时咒骂的那样,继承这两种血液,他是个早晚会杀人犯罪的魔鬼,不配在人群里活着,不配幸福,他像父母一样挥起武器,捅出十一岁那年该捅的一刀,才是原本要该走的路。
顾雪沉浑身战栗。
他以前拥有月月,却日夜不能安心,总是被过去的梦魇纠缠着,自卑自厌,怕她只爱那个沉静温柔的顾雪沉,等自己潜藏的这些阴暗有朝一日真正表现出来,会被她避之不及。
他暴戾,对伤害她的人有杀心,破坏欲强烈,性格偏激缺陷,连机器人的脖子都会拧断,他藏着,努力收敛着,小心翼翼捧着他的幸福,让月月爱他。
为什么……还会变成今天。
为什么……要伤害他的月月。
顾雪沉微微张开口,血液从五脏和口腔涌出,沿着下巴滴滴答答落在土里,他缓慢抬起头,阴冷噬人的眼睛注视沈明野,让沈明野嘴里的描述戛然而止,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顾雪沉不像在看着活人,连他自己本身的样子也已经不是个活人。
沈明野心惊肉跳,突然有想逃的冲动,他以为自己为了报复能忍受痛苦,然而这一刻面对顾雪沉的眼睛,超出预料的没顶恐惧感让他恨不能痛快地死。
顾雪沉去抓那只断手,想要捧起。
沈明野生怕他太过了解会发现端倪,一脚踩上去,碾着手指。
顾雪沉只停了一瞬,毫无预兆起身,没碰那把血淋淋的刀,拾起脚边不远散落的废弃建筑钢筋,面无表情捅进沈明野的肩膀。
沈明野惨叫摔倒,极力挣扎,躲着所有可能致晕昏迷的部位,害怕失去意识还会清醒过来再受折磨,想逼顾雪沉快点攻击要害,把杀人坐实。
顾雪沉垂着眼帘,血珠溅到他衣领上,他不为所动,拔出钢筋,冰冷穿入沈明野的左手,他踩住他喉管,嘶声问:“她人在哪!”
沈明野冷汗涔涔,疼得半昏半醒时开始后悔,眼前的顾雪沉被阴影笼着,一身暴戾的死气,能把他千刀万剐。
钢筋再次抽掉,砸进他颤动的右手,让他惊恐万状的暗哑声音说:“伤她的地方,都不能留。”
顾雪沉眼里的光完全消失。
以前有人说,拿着武器挥向别人的,是畜生。
他原本不是,月月用稚嫩的小手把他从悬崖边拽上来,往后的路再孤独荆棘,他不怕疼,也不觉得很苦,只要她生动地活着,他就能沉默地走下去,一天一天守着她。
她是他唯一一盏烛火,在他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放肆燃烧,他用手心最软的地方呵护着,被烫伤烧坏,也觉得幸福。
烛火熄灭了。
他一个人留在黑暗里,要让吹熄的人付出代价,他再去陪烛火。
找到她,抱着她,不管在哪都好,山巅悬崖,河流深海,能容纳两具身体的小小角落就好。
-
许肆月被捆得极紧,蜷缩在漆黑的行李箱里,她动不了,不管怎么翻滚扭动,都无法摇晃箱子半分。
她不知道过去多久了,雪沉,雪沉……
许肆月极力制造响动,一片死寂里,她突然听到有吵闹人声和错乱的脚步,似乎由远及近,又要离开。
她生理性眼泪汹涌地流出来,拼命挣动,终于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带着哭腔惊呼:“这里有人!”
箱子的拉链粗暴拉开,她被手忙脚乱地扶起,身上绳索被割断的一刻,她腿和胸口之间紧紧夹着的炸|药才暴露出来,整个地下室一片骇然。
许肆月视野发黑,模糊看到似乎是警察,而她身边抱着她痛哭的人,居然是许樱。
她陡然想起,进入别墅之前,她意外捕捉到的那个熟悉影子,不是她的错觉。
许樱满脸是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姐,我太笨了,你陪姐夫养病我一直不敢去打扰你,看到程熙姐朋友圈说你们要来凤山工作,我就算好时间,偷偷一趟航班跟来了,想看看你,帮你的忙,没想到……”
没想到她做贼似的跟到了别墅区,本来想守在外头等许肆月忙完出来,结果许久也没动静,她实在忍不下去,给许肆月打电话无法接通,才试探过去按门铃,意外发现靠近之后没有信号,惊慌意识到出事了,马上报警。
警察废了好大力气破门而入,直接撞见了躺在血泊里的林鹿,许肆月不见踪影,她死不放弃地找,在地下室发现了行李箱。
许肆月狠狠攥着许樱:“几点……现在几点!雪沉他是不是已经来了!”
许樱忙说:“我刚才给姐夫打过电话了,姐夫没接!”
她恍惚感觉到什么,神色忽的悚然:“我……我不久之前好像看见了一辆明城车牌号的越野车从别墅区旁边绕过,直接……直接朝后面的那座山开过去了!”
赶来的警力有限,多数在处理炸|药和林鹿,许肆月身边暂时没有人盯着,她踉跄着起来,拨开许樱疾奔出去,艰难辨认着方向,朝那座山冲过去。
没有阳光,天阴得风雨欲来,到处是瑟瑟的寒意。
许肆月冷得发抖,鞋在半路丢了一只,她看到熟悉的车停在山下,车门大开,半山腰隐约有让人牙酸的响动。
远处隐隐有警笛声传来。
不是去别墅的,而是另一拨,直奔着这座小山的方向。
许肆月呛咳了一声,踩着石头和断裂的枝丫,磕磕绊绊往山上跑。
阴沉天光下,有一个人穿着早上分别时的黑裤和白衬衫。
他最心爱的帽子掉在了土里,黑裤都是尘埃,白衬衫喷溅着刺眼的红,沿着纹理蔓延而下。
那么优雅修长的手,握着一根曾经伤过他幼小身体的钢筋,朝着他脚下奄奄一息的躯体暴烈捅下去。
许肆月盯着他的背影,哭喊出来:“雪沉!”
她赤着一只脚飞奔过去,一把搂住他没有温度的腰,死死抱紧:“我活着,我在!他是故意的!雪沉,我来保护你了,再也没有人……”
许肆月心如刀绞,崩溃地呜咽:“没有人能欺负你。”
天地静止。
心跳呼吸全部消弭。
她手臂搂着的身体坚冰一样,渐渐开始颤抖,有些扭曲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片刻后,男人低哑的哽咽声中,一道闷响,钢筋从他染血的手中滑脱。
许肆月的手被顾雪沉碰了一下,又触电一般收回去,他想用尽力气握紧,却缓缓拉开。
他没有回头,遮掩着自己脸上前胸的污迹,语不成句:“月月,我身上有血,不能……抱你了。”
第68章
许肆月的惊慌因为他这句话升到顶峰, 她下意识往他身上摸,将要碰到血迹时,顾雪沉踉跄了一下躲开,他垂着头:“别……碰, 脏。”
他不堪负担地弯下腰, 重重喘着, 像低泣又像在笑,用相对干净的一只衣袖狠狠摩擦自己嘴边的那些红, 然而已经有些干涸了, 擦不掉,他不敢把正脸转过来,就那么稍稍侧着,用眼尾的一点余光去看许肆月。
她是视频里的样子, 衣服破损, 太多外伤的惨烈痕迹, 脸色苍白,但她眼睛睁着,里面光芒灼烈, 会跑会动, 会哭会说话, 双手完好无损,左边无名指上留着一圈戒指摘掉后的白印。
不是他做梦,不是疯魔的幻想。
月月真的活着,她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顾雪沉眼眶里有什么在接连地涌出,他贪恋看着她,不断喃喃“月月”,声音压得几近于无, 只在自己喉咙里盘旋,最后说出来的是:“别过来,警笛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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