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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沉迷——川澜

时间:2020-10-27 10:36:16  作者:川澜
  许樱怔了一下,随即泪目:“姐,你想哭就哭,别忍着,姐夫他——”
  许肆月笑着抚摸拇指上的戒指,打断她:“我像想哭的样子吗?我冷静着呢,从来没这么冷静过。”
  二十几天了,不能见面,不能对话,风波和舆论渐渐平稳后,顾雪沉活在了别人的描述里,她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奔波发呆,在其他人眼中成熟可靠,不再需要特殊的关注和照顾。
  一个月整的那天,许肆月白天去深蓝科技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找律师不厌其烦沟通,找一切可能的渠道搜集沈家的罪证,抽空画设计稿,画漫画,忙得不可开交,晚上回到瑾园,她面色如常走进厨房,耐心给自己做饭,本能地摆上第二副碗筷时,她突然崩塌。
  许肆月看着空荡荡的家里,失声哭出来,朝着虚空问:“顾雪沉,不是说二十一天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吗?为什么一个月了,我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什么都能自己做了。”
  “我认真想过自己的感情,把你的阴暗回忆了几百遍!我没有沉浸在情绪里,抑郁症没复发,我不需要人安慰,连家里的机器人都停了,我会的事越来越多,也见过了很多新的人,新的环境。”
  “够冷静了吗?但是为什么,我这么善变的人,这一个月里的时时刻刻,每一分每一秒,脑子里全都是你。”
  许肆月独自在家哭哭笑笑,手机震动,显示江离的号码,她身上一僵,想到某种可能,急忙扑过去抓起来。
  “雪沉该复查了,我以医院的名义沟通过警方,”江离说,“下周一,华仁医院VIP楼,你要来看他一眼吗?”
  警方定下的时间是周一下午四点,要求走单独通道,不公开,不能见必要医生之外的任何人,许肆月中午就赶到医院,带了两个保温饭盒,里面是她亲手做的菜,都是雪沉喜欢吃的。
  江离无奈:“他没时间,也吃不下的,再说他平常饿不着。”
  许肆月抿唇:“我知道……”
  江离看着她:“你可说到做到,绝对不能穿帮,也不能太近距离接触,看看就行了。”
  许肆月捧着江离给她的全套医生工作服,用力点头。
  顾雪沉到华仁医院的时候,江离负责接待,对跟随的几个警察说:“做检查的过程属于病人隐私,拉道帘子可以吗?”
  警察数了医生人数,与之前报备的相符合,通情达理地答应,等在帘子之外。
  江离没有多说话,用力按了下顾雪沉的肩膀,摸到一把骨头,不禁拧眉,视线扫过检查仪器后面的一道白大褂身影。
  那个身影全副武装,甚至戴着护目镜,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镜片后却直勾勾地在流泪。
  她藏得紧,躲在顾雪沉的视野死角里,怀里抱着的病历本被按得要断掉。
  江离清清嗓子:“开始吧。”
  顾雪沉躺上检查床,被推入仪器前的一刻,见到床边放着一个突兀的小饭盒。
  繁复的全套检查结束后,江离捏着一切正常的报告单,没有马上说话,顾雪沉盯着他,每一瞬间无声无息的逼视,都在问他许肆月怎么样。
  江离挑了下眉梢,一本正经道:“你想知道的事,让我今天的副手告诉你。”
  穿着白大褂的细瘦身影从角落里走出来,缓缓站到顾雪沉的床对面,顾雪沉只看见她一个侧影,双手就死死抓住床沿,控制着自己不能动,不能过去,他一旦发生异常,一帘之隔马上就会察觉到。
  许肆月面对着顾雪沉,摘掉护目镜,口罩,帽子,桃花眼含着水,静静地露出笑。
  顾雪沉把床沿攥出响声,一眨不眨地牢牢注视她,恨不能把她装到眼睛里。
  许肆月不能开口说话,她想把病历本拿过去给他,那上面都是她的字,却紧张得掉在地上,她俯身拾起来,江离在指着表提醒她时间,她等不及了,就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把本子竖起来给他看。
  字很大,第一页是。
  “别人都知道我很好,吃得饱,可以睡着,没生病,也不哭,冷静稳定。”
  第二页是。
  “我自己知道我不好,我不能没有顾雪沉。”
  第三页是。
  “我罗列了你所有问题,最后全部划掉,把你在山腰上的样子反复回忆,不害怕,只有心疼,在我这里,顾雪沉永远不需要做个完美的人。”
  第四页是。
  “如果你觉得爱需要用时间来衡量,那恳求你,给我一辈子,让我去证明。”
  许肆月翻不动了,她咬着手背憋回眼泪,朝顾雪沉甜蜜地笑,把床边的那个小饭盒指给他。
  顾雪沉口中苦涩,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盒她亲手做的柚子糖,上面盖着一张小纸条。
  “我不想冷静了。”
  “我只想顾雪沉。”
 
 
第70章 
  警察在帘子外面催促检查的进度, 按正常流程来说,时间已经超出了,许肆月很清楚,她要是走到顾雪沉面前去, 一定会忍不住抱他, 帘子不是落地的, 露出的一截缝隙里,足够看见她的动作。
  她不能, 她可以做的, 就只是留在原地,多看他几分钟。
  他瘦了很多,锁骨嶙峋锋利地嵌在薄薄皮肤里,像两把戳心的刀, 头发长出了短短的黑, 应该有些硬, 摸上去会刺手。
  许肆月模拟着高度,在空气里轻轻抚摸了一下。
  无声的对视里,顾雪沉把纸条握紧, 盯着病历本上的那些字, 死寂了一个月的眼睛有了亮度, 灰烬中又灼烧起光芒。
  他沙哑说:“医生,药。”
  警察第二次催促。
  江离怕许肆月状态会崩,没敢让她上前,把开好的口服药交给顾雪沉,顾雪沉拧开一瓶,动作快而轻地倒出来,把柚子糖小心地一颗一颗装进去, 最后才盖上几粒药,当成珍宝一样双手扣着。
  江离看得心酸,苦中作乐地想,幸亏没把那满满两个保温盒的饭菜拿出来,否则雪沉装不走,还不得默默难过。
  他急忙又补上一瓶药,警察已然在拉帘子边缘,顾雪沉最后一眼望向许肆月,许肆月又凉又疯的血液冲上头顶。
  警察要进来了,这中间的短短几秒,是他们唯一没空关注帘子底下的机会。
  她平底鞋悄无声息,猛地冲向顾雪沉,揪着他衣领拽下来,在他干涩的嘴角亲了一下。
  警察拉开帘子的前一瞬,她已经把他衣服抚平,自己的帽子口罩眼镜重新戴了回去,她低下头,看见顾雪沉的手垂在身侧,捏成拳头,骨节白得吓人。
  等人走后,许肆月身上脱了力,坐在顾雪沉刚刚坐过的位置,弯腰把头埋在双臂间,哭得忍耐,江离问:“一个月也没看你掉眼泪,见到他了,反而受不了?”
  许肆月摇头,想着那个装满了柚子糖的药瓶,喃喃说:“他带走的那些糖,等吃的时候,每一颗都是药的苦味。”
  这天夜里,顾雪沉侧躺在小床上,把带着体温的药瓶拧开,倒出一颗放进唇间,他蜷着身体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一点近似啜泣的低音,唇却翘起来,尝到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口甜。
  从出事到开庭,中间是漫长的四个月,许肆月把日子数到一百二十六天,终于等来了即将开庭审判的消息。
  然而开庭前四十八小时,微博上冒出一个小号,以知情人的口吻公布了顾雪沉的身世,把那些血肉模糊的往事添油加醋,加工成一段暗黑惊悚的犯罪故事大肆宣扬,口口声声说:“顾雪沉这样的人,平常那副清冷只是面具,内里就是个遗传的暴力狂,隐形杀人犯!虽然沈明野有错,但他才是最危险的,就应该重判!免得出来危害社会!”
  这桩案子本已被大众淡忘,此时一石激起千层浪,舆论又急又猛地呼啸起来,一股脑倾倒向两天后的庭审。
  团队确定好应对方案,律师立即约见许肆月:“太太,有一件事应顾总的要求,我一直没有和你提,其实在刚出事的时候,就有专业的心理医生为他进行过检测,结果不好,他那时的心理状况非常病态。”
  许肆月心脏皱成一团。
  他身体的病治好了,心里的病却始终都扎在那里,更深更痛。
  顾雪沉活到今天,是十一年的血腥痛楚,十三年的暗恋别离,一年不到的短暂婚姻,忍着疼,忍着命运的不公平,忍着她的无视和伤害,还要忍受没有未来的病痛。
  哪个有血有肉的人,在这样的人生里不会发疯。
  许肆月捂住眼,是她忽略了。
  顾雪沉根本没有跟她计较爱的时间,他是在跟她道歉。
  对不起,我幸福得太短了,以至于……还没能治好心上的病,让你目睹了我的不堪,所以如果你后悔了,厌弃了,那就不要回头。
  “自从去华仁医院复查那次开始,他的状况明显好转,”律师凝重说,“不过目前事态特殊,我们有一个想法,万一审判结果受舆论影响的话,要不要贴靠到精神问题上,来提交上诉?”
  如果案发时是行为异常的精神病人,那么一切将变得简单。
  许肆月说:“谁也不要代替雪沉决定,我支持他的一切想法,也承担任何后果。”
  律师当晚去见顾雪沉,他经手过的案子里,但凡能以这种方式脱罪的,几乎没人拒绝,他以为会得到肯定答复,顾雪沉却毫不犹豫反对。
  “心理问题不是精神病,我是个正常人,我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顾雪沉漆黑的双瞳直视他,“如果我成了精神病人,让我妻子怎么自处?”
  律师忙把太太准备的新衣递过去。
  外面已经入冬了,天气寒冷。
  顾雪沉搂着柔软的毛衣,手习惯性摸向下摆的里侧,那里是一行端正的小字:“我不怕。”
  月月不怕,他也不怕。
  他笑得很温柔,律师看得发怔。
  顾雪沉脊背挺拔,睫毛下是凛然的光,四个月的拘禁,随着那张小小纸条,苦味的柚子糖,和一件件送进来的衣服,洗掉了他身上所有尘埃,他干干净净,反而磨砺掉从前的隐忍,露出锋芒。
  “我选择堂堂正正,我要回的是阳光下,不是另一个阴沟里。”
  许肆月在外面一点没闲着,以深蓝科技联合江家挖出爆料小号的背后,不出所料是沈明野最后一小部分漏网之鱼,见大势已去,就想出这个阴招,正好在开庭前被警方一网打尽,全部收监待审,而同时,因为关注度过高,这场庭审也正式转为公开,会进行直播。
  开庭当天早上,许肆月特意画了个精神的妆,三个月没见面了,今天顾雪沉会见到他的小月亮。
  不憔悴,不狼狈,是他最明媚的妻子。
  庭审前面大半程是沈家专案的审判,激烈漫长,沈明野气若游丝地坐在庭间,与从前的双料影帝云泥之别,网友感慨物是人非,以前的粉丝死不承认粉籍,等这一部分结束,他已经背了几项重罪,量刑要上十五年。
  后半程,许肆月被带到证人席,她没有坐,直勾勾盯着入口,双手的十指绞得通红,片刻后,警察开路,一道身影出现。
  她不知道,直播这一刻的镜头一出来,网上就被疯狂刷了屏。
  没人相信屏幕上这个人经过了长达一百多天的拘禁,他从容笔挺,别人万般嫌弃的统一外套,在他身上整洁利落,一张脸还是那样风光霁月,更白了些,短发和睫毛乌黑,压迫感比以前更甚。
  顾雪沉转过头,撞上许肆月的目光。
  庭上鸦雀无声。
  他很浅地笑了一下,眉眼多了落拓,她也笑,温柔沉稳,学会了憋住眼泪。
  审判开始,四个月前的惨烈被重新翻出,沈明野本来一副垂死,这时突然激动,高亢地喊着网上爆料出的那些旧事。
  当着庭审所有人,当着镜头后的无数眼睛,当着顾雪沉本人,他用最狠毒的话,重演了一遍顾雪沉从小经受的创伤。
  顾雪沉的父母,无法选择的童年,就是他一辈子不能开脱的原罪。
  审判长要求肃静,顾雪沉可以选择当庭辩驳,他将要开口时,律师在许肆月的示意下站起身:“我方证人需要陈述。”
  从沈明野刺耳的话说出口,顾雪沉就在望着许肆月,胸中最后的苦辣在疯长,那些纠缠的铁索,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扯断。
  他一震,手指不自觉收紧,不想让她面对这一刻,他争夺着要出声,许肆月已然朗声说:“沈明野作为一个经济犯,绑架犯,唆使杀人,重伤致人残疾的重犯,不配提他。”
  她条理清晰地叙述了整个案件,当庭播放录音,重现当时的过程,连砍刀劈在肉上的声音都一丝不落。
  播放完毕,许肆月站得很直,一字一字问:“沈明野出身富庶,从小受宠,接受精英教育,养尊处优长大,变成了今天丧心病狂的重刑犯,是因为血脉和遗传吗?”
  全场寂静。
  她细微地哽咽了一下,眼神灼灼。
  “顾雪沉从小受尽欺辱,没有人给过他正常人该得到的友善和尊重,我十岁认识他,他靠自己走到现在,想要的东西全部用脚踏实地的努力来换。”
  “这个世界没给他温暖,但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是为国家拿到连续三年国际机器人大赛冠军,医疗机器人遍布国内一二线城市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大型医院,为重病患者服务,被沈明野陷害的陪伴型机器人面世以后,已经让至少五百位抑郁症患者得到显著好转。”
  “他没报复过任何一个伤害他的人,他把疼痛当习惯,那他就活该吗?他奔波了十几年,只想要个妻子,有平静的婚姻,结果一个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的失败者,为了泄愤杀害他的妻子,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顾雪沉耳中渐渐听不到别的声音了,他专注看着许肆月,像从未有机会,这样仔细地描摹过她。
  那时候穿着裙子的少女,明艳得晃眼,骄纵又无情地推他:“顾雪沉,你什么都没有,我早晚要和你分手的。”
  现在她一身素丽,坦荡英勇地站在那,每个字都在对他说:“哎,顾雪沉,你有我了。”
  我不嫌你的阴暗,我觉得那是可怜。
  我不嫌你的沉默,我觉得那是温柔。
  别人说你危险,可我想,你内里一直善良,他们都怕你做极端的恶事,但我明白,你不恨这个世界,因为世界给了你一个小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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