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结束之后,洛樱从容下台。她听别人说,那位女老师名叫孟连思,是物理学院的讲师。
孟连思与谭千澈有合作,即将加入林知夏的“四校联合研究组”。她特意来听量子科技公司的宣讲会,是想多了解一些与“四校联合研究组”相关的动态。
她还想拿到洛樱的联系方式。
她时不时地转过头,目光飞快地从洛樱身上掠过。
这时,林知夏刚好从侧门走进礼堂,站到了洛樱的旁边。
洛樱就说:“今天来了不少学生,公司的邮箱账户收到了上百份简历。我们研究组只招十个人,竞争还蛮激烈的。”
“学姐辛苦了,”林知夏却问,“你在台上站了一个小时,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洛樱含笑道:“我不累。”
林知夏递给洛樱一瓶水。矿泉水瓶沾着她的余温。
洛樱的手掌轻触瓶身,心头涌起百般滋味。或许是因为她的衬衫勒得太紧,她胸口沉闷,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再过四个月,你和江逾白就要举行婚礼了吧。”
“是的,”林知夏斟酌片刻,才问,“你会来参加婚礼吗,学姐?”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清甜悦耳,又把“学姐”二字念得极其好听。
洛樱笑着点头:“我会的。”话中一顿,喃喃自语:“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过得好。”
周遭光线昏暗,人影模糊不清,洛樱目视前方,手指抓紧自己的裙子,指甲稍微一挑,似乎勾破了布料。
而林知夏就在此时回答:“我也是,学姐。”
她的潜台词是: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洛樱半低着头,释然一笑。
林知夏忽然又问:“我能把你的微信号推给孟老师吗?孟老师的全名是孟连思,她坐在那里……”
话中一顿,林知夏指向礼堂的第一排座位:“刚才她给我发消息,很含蓄地问我要你微信号。她在物理学院工作,快加入我们的‘四校联合研究组’了。”
洛樱顺着林知夏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刚好对上孟连思的视线,孟连思立刻坐得端端正正。她双手紧握,搭在腿上,修剪圆润的指甲相抵,微微摩挲——但洛樱看不见这些细节。
“可以吗?”林知夏小心翼翼地再次询问。
洛樱轻声答应道:“好啊。”
林知夏勾起唇角:“嗯,我这就把孟连思的微信名片转给你。”
*
孟连思专攻凝聚态物理学的某一个分支。
她的研究范围较小,门下的学生也不多。但她加入“四校联合研究组”以后,却带来了明显的助力,还替方怡雯减轻了负担。
方怡雯早已达到了博士生的毕业要求。她去年还获得了某个知名期刊“2017年度最佳论文”的光荣称号。她如今仍然留在实验室里勤奋工作,一来是想多学点东西,二来是想为林知夏的研究贡献一份力量。
林知夏反倒让她别太辛苦,并把博士后研究组的资料发到了她的邮箱里。
方怡雯便开始规划下一个阶段的工作。时间日复一日地悄然流逝,她并没有确切的感知,转眼就来到了六月——这一年的毕业季。
春去夏来,天气渐渐变热,学生宿舍楼下堪称人山人海,到处都是行李箱拖动滑轮的声音。
方怡雯的家当很少。她拎着一个行李箱,肩上扛着背包,直接从女生寝室出发,缓缓地迈向学校大门。
徐凌波与她同行。
临近门口时,他们都望见了林知夏。
方怡雯率先喊道:“林老师?”
“我来送你们,”林知夏递出两个布包,“我昨天做的小礼物。”
方怡雯拆开布包,见到了一枚刻有自己名字的篆体印章,徐凌波亦然。他们二人一瞬间都陷入失语状态。
六月的朝阳温暖而柔和,林知夏的声音轻飘飘传进他们的耳朵:“恭喜你们毕业了,再见。”
她向后退了一步,安静地站在校园里。
往昔记忆浮上脑海,老师不厌其烦的辅导仿佛近在昨天,学生的生涯从此结束,没有轰轰烈烈的告别仪式,只有轻轻淡淡的晨风相伴。徐凌波猛抽一口凉气,与林知夏告别:“再见啊,林老师!”
方怡雯朝林知夏伸出手,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方怡雯就飞快地拥抱了她,轻声如呓语般念道:“老师,再见。”
有一滴水从方怡雯的眼角滑落,她搓了一把脸。远处是广阔蓝天,浩渺白云,她拎起行李箱,颇为洒脱地挥一挥手,不再回头。
林知夏静立于原地,望着她的学生们离去。
这一年是2018年的六月。林知夏的两位开山弟子各自奔赴前程。当晚,她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不知不觉我也做了两年导师,原来送走学生是这种感觉。我不亲自体会一把还真想象不到。方怡雯加入了我以前待过的研究组,徐凌波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祝福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林知夏写日记的时候,江逾白就坐在她的旁边。
江逾白看着她落笔。她一边写字,一边说:“今天我顺便请了个婚假,我们八月举行婚礼,正好学生放暑假,新生还没开学。婚礼结束以后,我们就去度蜜月。”
江逾白捡起一支钢笔,在一张白纸上编造他想象中的蜜月生活。
他用词含蓄而简洁。
林知夏趴到他的肩头,仿佛在看他写小说。随着他的描写越发深入,她的脸颊开始泛红,小声道:“我可以让它们变成真的。”
江逾白没控制好手劲,差点折断钢笔头。
林知夏还在他耳边说:“我都记下来了。”
他伸手到背后,正要抓住她,她笑着跑开。
江逾白也不急于这一时。他把白纸叠好,放进书柜抽屉,落锁之后,方才起身去找林知夏。
他在卧室里发现林知夏的身影。她抱着婚纱,站在一面镜子前,似乎正陷入沉思。
江逾白脚步无声地走过去,与她隔开一段距离,像是年少时那样安静又克制。他和林知夏相处多年,经常阅读她的日记,观察她的言行举止,大概能猜中她的想法——比如现在,他说:“无论结不结婚,你都是自由的。”
江逾白抬起左手,贴在镜子上,罩住了林知夏的右手落在镜中的倒影。
林知夏忽然想起一句情诗:“让我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着你,并给你光辉灿烂的自由[1]。”
她立刻放下婚纱,轻轻按住江逾白的手背,正正经经地说:“我和你永远不会分开。”
江逾白久久不说话。过了好半晌,他低声问:“你忙起来能每天给我打一次电话么?”
林知夏脑海中的记忆回到了她和江逾白在瑞士酒店的那一夜。当时,他沉默不语地坐在飘窗上,凉风吹得他发丝散乱,衣领浮动。她能理解他的感受。
她慢慢地斜倚在他身上:“我过两天就搬过来,和你住在一起。打电话有什么意思呢,我想每天都见到你,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上你。”
林知夏说起甜言蜜语,不带一丝停顿。不过江逾白早已习惯了她的坦诚和直率。他似乎只是笑了一下,林知夏认为他怀疑她的诚意。
她随口问道:“你不信吗?”
他却说:“我从小就信。”
林知夏试探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对你说过的话?”
江逾白一字不漏地复述她的名句:“哪怕人生中有很多求而不得,起码我遇见你,算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真的,朋友之间的友情无价。”最后一句话,被他讲得别有深意。
林知夏脸色绯红,心想:他的记忆力也很好呢。
*
从这天开始,林知夏隐隐有些期待婚礼。
去年四月,林知夏曾经带着一群同事出差香港。她原本计划与江逾白、林泽秋一同游玩港岛。只可惜,当时的他们都太忙了,挤不出一点休闲娱乐的时间。
今年八月,林知夏请了半个多月的假,特意奔赴海南举行婚礼。
海南是一个海岛,而林知夏一家人都喜欢吃海鲜,也喜欢看海景——抵达海南三亚市的当天下午,林知夏就叫上她的亲朋好友,直接冲到海边的餐厅,架起一个烧烤摊,欢欢喜喜地烤起了螃蟹、龙虾、扇贝等诸多生鲜美味。
林知夏的大学好友邓莎莎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口齿不清地问:“小林老师,我怎么感觉你不是来办婚礼的,就是来度假的?”
林知夏锤开螃蟹腿,有理有据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办婚礼。”
“是啊!”邓莎莎忽然狂拍大腿。
邓莎莎如此激动,并不是因为赞成林知夏,而是因为她看见一道靓丽的沙滩风景线——江逾白、林泽秋、段启言……以及江逾白那一帮仿佛来自男模团的朋友们,都穿着清凉的衣服,抱着冲浪板,站在海滩边上。
他们身高腿长,身形健美,肌肉泛着光泽,让人垂涎欲滴。
“你哥哥和你老公要去冲浪了,”邓莎莎情绪激动,“我靠,好多超级大帅哥,林知夏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老公的朋友们都好帅啊,他们中的哪一个有可能看上我?”
林知夏的爸爸妈妈、伯父伯母还坐在不远处,冯缘一把捂住邓莎莎的嘴:“你小声点!别让夏夏的父母听见了,以为我们不是正经人。”
邓莎莎连忙补救道:“我堂堂一个高考理科状元,当然是正经人。”又问:“小林老师,你缺不缺嫂子?”
林知夏从一堆螃蟹壳中抬起头来。
她记得,她哥哥不会游泳,也不会冲浪。
果不其然,在那一群大帅哥里,哥哥是最显眼的人——倒不是因为他最帅,而是因为,别人都拿着一块冲浪板,只有林泽秋抱着一个游泳圈。
林知夏哈哈大笑。
她又啃了一口龙虾,擦干净双手,在邓莎莎的催促下,与她一块走向林泽秋。她们还没走近,碧蓝色的海浪乍然袭来,江逾白和他的朋友们动作矫健地下水,而林泽秋留在原地徘徊,进退不得。
最终,他就站在浅滩,泡了泡脚。
林知夏快要被他笑死。
林泽秋听见妹妹放肆的笑声,连脑袋都没转过来,便冷冷地问:“你吃你的烧烤,来找我干嘛?”
他以为林知夏会说“来看你冲浪”,结果林知夏说:“来看你泡脚。”
林泽秋忍无可忍:“林知夏,我警告你……”
林知夏把邓莎莎往前推,怎料邓莎莎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她见到只穿一条泳裤的林泽秋就脸颊爆红,耳朵滴血,喘不上来气。
林知夏在她耳边轻言细语:“莎莎,你这样紧张,怎么做嫂子呢?你要先放松一点。”
邓莎莎只觉得她的魂魄都要被这一对漂亮的兄妹弄没了。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哥哥……”
林泽秋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他回忆片刻,问道:“你是林知夏的同学?”
邓莎莎说:“不,我是她的嫂子。”
林泽秋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她终于清醒过来,慌不择路地转身离去。林泽秋望着她的背影,又问:“你朋友喝多了?”
“好像是的,”林知夏顺着他的意思说,“我们刚才在吃烧烤。”
林泽秋便放松下来。
林知夏占据了一处好位置,旁观江逾白在海上冲浪。他是运动的一把好手,赶上了最高的浪峰,林知夏定定地望着他,透露道:“我非常喜欢江逾白。”
林泽秋问她:“为什么?”
林知夏思考片刻,才说:“因为江逾白是很好的人。”
“你就一句话?”林泽秋质疑道。
“千言万语浓缩成的一句话,”林知夏像他的长辈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天你还要跟我一起走红毯。”
后天,就是林知夏举行婚礼的日子。
林泽秋有些忐忑不安。
林知夏却很坦然。
婚礼当日,林知夏睡了一个懒觉,高高兴兴地吃完饭,就换上一条收腰长摆的白色婚纱,长发也被几个化妆师盘了起来。
江逾白的妈妈、婶婶、外婆和奶奶纷纷前来看她,顺便把礼单拿给她过目——根据江家的传统,长辈们会在新郎与新娘结婚的当天送上庆贺的礼单。
林知夏一时看呆了眼。
江逾白的亲人们都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好的,”林知夏爽快答应,“以后大家有事好商量。”
江逾白曾经和林知夏提过,他的父亲常说,一家人,万事好商量。
林知夏饱含江家气息的言论引来了婶婶的笑声。她亲热地挽住林知夏的胳膊:“你好美啊,怎么这么漂亮?”
“谢谢,”林知夏依然谦虚,“主要是因为我化了两个小时的妆。”
婶婶乐不可支,又问:“心里紧张吗?”
林知夏说:“我好奇。”
“好奇什么?”江逾白的妈妈问道。
林知夏如实回答:“我没见过婚礼场地,江逾白一直对我保密。”
林知夏盼着江逾白的四位长辈能透露一丝讯息,然而,长辈们极有默契地共同规避了这个话题——她们精通各种话术,始终把焦点放到了林知夏身上。
这大大勾起了林知夏的探索欲。
林知夏恨不得立刻举行典礼。
透过一扇宽敞的落地窗,林知夏看见酒店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她的好奇心膨胀到了极致。她苦苦等到婚礼开场,终于在爸爸、妈妈和哥哥的陪同下,以新娘的身份走向大礼堂。
红色地毯延伸至尽头,金铜雕花的大门缓慢敞开,浅粉深红的玫瑰花盛开于道路两侧,玻璃雕砌的台阶之下,镶嵌着瑰丽的星月图案,银丝花纹闪闪发光,乐团的合奏声婉转而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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