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孙奇右手握拳,砸进左手的掌心:“我靠!林知夏料事如神!”
他一把搂过魏荣杰:“我是孙权,你是周瑜,江逾白是刘备,林知夏就是诸葛亮!”
江逾白没空和董孙奇闲扯。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察觉林知夏的神色一如往常。江逾白短暂的离去似乎并未影响她的平静生活。
窗户被林知夏推开了一条小缝,氤氲的雾气蒙住了玻璃,林知夏正在玻璃上写字。她写下了费马大定理x^n y^n=z^n的表达式。
透过费马大定理,她持续观望着雨中世界。
直到江逾白喊她:“林知夏。”
她回头:“你叫我?”
江逾白落座:“我要写800字的检讨。”
林知夏坐在他旁边:“你写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写不出来?
江逾白打开文具盒,撕下一张草稿纸,认真摆好了架势:“我写检讨很快。在你走神的时候,我会把检讨写完。”
林知夏一手托着腮帮:“真的吗?”
江逾白信誓旦旦:“真的。”
早饭吃得太撑,林知夏有点困。她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觉。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大课间结束,刺耳的上课铃吵醒了林知夏。她懵懵懂懂地爬起来,却发现——江逾白的那张草稿纸上没有一个字。
江逾白保持着握笔的姿势,仍在深思熟虑、斟酌措词。
“我帮你写吧。”林知夏提议道。
江逾白冷淡地拒绝她:“不用了,谢谢。我自己的事情,我会独立完成。”在林知夏的种种刺激之下,江逾白终于有了一丝灵感。
他提笔写道:“第一次写检讨……”一共六个字。
六个字结束,江逾白再次陷入词穷的状态。他被林知夏用炽热的目光凝视着,感觉自己就像个没学过汉语拼音的文盲。
想当初在新加坡,多少人夸他中文好?人世几回伤往事,往事复谁知。
“人世几回伤往事”这句话出自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想到此处,江逾白干脆把这七个字写进了他的检讨,这样一来,他的检讨就有了13个字,只要再写787个字,他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他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林知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毫不留情地奚落他:“你憋了这么久,只能写出13个字呀!”
他沉稳应对,不急不躁:“是的。我正在努力。”
这个回答,虽然简短,但很体面,也没给竞争对手留下继续嘲笑他的余地。
但他没料到,林知夏竟然翻动了他摆在书桌上的作业。林知夏拿走了他的《语文作业本》,很认真地观摩了几页纸。
然后,林知夏掏出草稿纸,写下标题“检讨书”,署名“江逾白”。
江逾白震惊至极。因为,林知夏现在的笔迹,就和江逾白一模一样。她只花了十秒钟观察他的作业,就能成功模仿他的一笔一划、一撇一捺。
而他作为被模仿的对象,连一丁点错误都挑不出来。
林知夏飞快地写道:第一次写检讨,“人世几回伤往事”这句话,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人世”是世界,也是学校。我“伤往事”,是在为犯下的错误感到沮丧。对不起,吴老师,今天上午,我认识到了我的错误……
林知夏沿用了江逾白的13字开头,尽情拓展,手速如飞。
她没有一分一秒的思维卡壳,采用春秋笔法淡化了事件的严重性,字里行间又透露出一种浓浓的悔意、淡淡的矜持、和深深的责任感。那简直不是一份检讨,而是林知夏的现代汉语教学课堂。
江逾白想给她跪下。
他还没缓过神,林知夏已经收尾了。
江逾白想拜她为师。
在收尾部分,林知夏总结道:这份检讨,是我的反思,是我的自省,也是我改正的机会。我要遵守《小学生行为守则》,做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
江逾白插话道:“在办公室里,吴老师提到了德智体美。”
“对呀,”林知夏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吴老师最喜欢提起德智体美。你给她写检讨,一定要把这句话加进去。如果写得不好,态度不端正,她可能会让你重写。”
“重写?”江逾白感到难以置信。
这堂课原本是体育课,由于天气原因,体育课被临时改成了自习课。班上同学窃窃私语、偷偷聊天,体育老师根本不管。
体育老师捧着一本杂志坐在讲台旁边,潜心阅读他的杂志,两耳不闻窗外事。
起初,江逾白准备趁着自习课的机会,写出一份属于他的亲笔检讨信。他冷静地阐述着理由:“我闯的祸,应该自己承担。我不能收下你的检讨书。我应该写一份新的。哪怕明天早晨,吴老师让我再写一份,我也认了。”
然而林知夏对他说:“江逾白,你写一个新的,我手里这份就白写了。你想让我把这份检讨书送给别人吗?假如我把它送给柳行简,柳行简一定会以为我瞧不起他。我要是送给魏荣杰,魏荣杰一定会非常感谢我的。那我还是送给魏荣杰吧……”
江逾白一言不发,当场撕了自己的13字检讨,珍重地收好了林知夏的代写版本。
第17章 FPGA电子板
次日早晨七点四十,江逾白带着检讨书,踏进了班主任吴老师的办公室。
正好,魏荣杰和柳行简也都来了。
江逾白、魏荣杰、柳行简三位同学列成一排,老老实实地站在班主任的面前。
吴老师收下他们三人的检讨书,当场阅读。她的眉毛越皱越紧,面部表情也变得肃然。
江逾白有一点紧张。昨天晚上,他亲手抄写了一遍检讨。他把林知夏的手稿保存在家里,然后把自己的复制版本交给了吴老师。
毫无疑问,林知夏的写作风格很明显。她的词汇量十分丰富,遣词造句的能力堪称一绝。
相比之下,江逾白的语文水平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江逾白怀疑吴老师会发现,那份检讨书实际上是林知夏撰写的。
吴老师教书多年,自有一双慧眼。
她是省城实验小学重点班的班主任。她带过许多学生,一定很清楚小学生的小把戏。
江逾白开始思索,如果被吴老师看穿了真相,他要怎么辩解,才能不牵连林知夏。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吴老师忽然开口说:“柳行简,魏荣杰,你们两个,昨天有没有认真写检讨?800字的检讨,翻来覆去都是同样的话,你们俩这是什么意思?态度很不端正。”
柳行简面色苍白,欲言又止。
魏荣杰支支吾吾地说:“吴老师……我,我写不出来……”
他抽了一下鼻子,悄悄地吸溜鼻涕。
江逾白对魏荣杰产生了几分同情。
昨天上午的江逾白,也是苦苦思索、反复煎熬才憋出来13个字。
假如没有林知夏的帮助,江逾白熬夜通宵也弄不出800字的自我检讨。
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江逾白潜意识里并不认为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他和全班同学一起画漫画,玩游戏,并不是一件罪无可恕的事情。林知夏还让全班同学见识到了世界的奇诡、物理的美妙、天文学的神秘魅力、经济模型的重要意义。
江逾白点了一下头。对的,他的这份检讨,只是形势所迫。他仍然有一颗向往《探索宇宙》的求知心。
“江逾白,”吴老师在这个时候表扬他,“你的检讨书,写得可以。吴老师能感受到你是真的后悔了,知错了,摆正了态度。”
吴老师把江逾白的检讨书递到了柳行简的手中:“你们要学习江逾白知错就改的好品质。我是为了你们好,才会批评你们。我不管你们,那才是害了你们。柳行简,魏荣杰,明天早上八点之前,再给我交一份800字的检讨。摆正态度,好吗?不要让我看到重复的语句,不要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写十遍。那是在敷衍老师,你们也没有正确认识到自己的缺点。”
柳行简和魏荣杰只能乖乖应好。
走出办公室之后,魏荣杰快步跟上江逾白,问道:“江逾白,为什么你的检讨写得这么好?你没有拉别的同学下水,也没有讲别人的坏话……”
江逾白回答:“检讨书是检讨我自己,我不会牵扯别人。”
“江逾白,”柳行简突然喊他,“你给我站住!”
江逾白飞奔着踏进教室。他的运动外衣稍稍敞开,奔跑时飘逸如侠客。他甩给柳行简一句话:“我凭什么听你的?”
柳行简再一次被他激怒。
柳行简本来想纡尊降贵,亲自请教一下如何写好一份检讨——这是江逾白唯一的一次能够讨好柳行简的机会。
倘若江逾白耐心辅导,表现得足够客气,柳行简就会宽恕江逾白,原谅江逾白之前犯下的种种错误。
然而,很可惜,江逾白浪费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柳行简一拳锤上班级的正门,阴恻恻地说:“江逾白!你给我等着!”
此话一出,全班同学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江逾白。
江逾白完全忽视了柳行简。他迫不及待地返回座位,向林知夏报喜:“吴老师收下了检讨。她没让我重写。”
林知夏波澜不惊:“太好啦。”
江逾白打开书包,找出下堂课要用到的一本《四年级上册数学》。
他假装自己正在阅读数学书上的内容。他酝酿了好一会儿,保持着端正的坐姿,诚恳而正式地说了一句:“林知夏,谢谢你的帮忙。”
“你说什么?”林知夏一只手挡在耳朵边,“我没听见。”
江逾白冷笑:“没听见就算了。”
林知夏学他冷笑:“哈哈哈哈,江逾白,你在害羞吗?”
江逾白本来没有害羞,被林知夏这么一问,他莫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换了个坐姿,面朝另一个方向,距离林知夏更远。
林知夏喊他:“江江江江逾白!”
江逾白立刻回敬:“林林林林知夏!”
林知夏“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说,神经病。”
江逾白坚称:“这三个字有点冒犯。你希望我说,我就更不会说。”
他们二人正在斗嘴,学校广播里忽然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
教导主任让四年级的班长和副班长马上前往文印室,领取一份重要材料,各班的班主任也必须协调近期的工作。
教导主任通过广播宣布:“秉持着自愿的原则,各班的同学啊,你们要告知家长,自主选择是否接种乙肝疫苗。”
乙肝疫苗!
听到这四个字,林知夏脸色泛白。
她最害怕打针了!
她一看见针头,就会心生恐惧。什么宇宙真理,什么尼采假说,什么第二型弦理论,通通都会被她抛之脑后。那一支尖锐而锋利的针头,就是她眼中所见的全部世界——当然,那个世界是阴森恐怖、晦暗无光的。
江逾白呢?
江逾白害怕打针吗?
林知夏猛然扭过头,一声不吭盯着江逾白。
江逾白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林知夏的睫毛轻轻地眨了两下。她要怎么告诉江逾白,她有多讨厌打针?
江逾白在《探索宇宙》系列漫画里,把林知夏塑造成了“真理之神、第一军师、宇宙领航员”。这些非同寻常的称号,给林知夏带来了一丝偶像包袱。她羞于承认自己见到针头就会哭天抹泪。
作为宇宙领航员、地球第一军师、猎户座基地的真理之神,林知夏一点也不坚强。区区一支乙肝疫苗,就能让她感到危险。
但,如果,江逾白也害怕打针,林知夏就能获得他的共情。林知夏迂回地问道:“江逾白,你刚才听见广播了吗?”
江逾白很淡定地说:“我听见了。”
“你有什么感想吗?”林知夏谨慎地试探他。
“我没有感想,”江逾白拔出钢笔的笔帽,写起一份家庭教师布置的数学作业,“我去年接种过乙肝疫苗。”
所以,这一次,江逾白不用再接种疫苗了?
林知夏好羡慕他。
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打针的时候,会哭吗?”
“为什么要哭?”江逾白很疑惑,“忍一下就结束了。”
林知夏的问题到此为止。她已经确定,江逾白根本不在乎“打针”这回事。她像是失去了盟友的落魄士兵,这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但她还残存着一线希望——乙肝疫苗并不是免费的。不仅不免费,还有些昂贵。
班长和副班长去文印室领到了乙肝疫苗的宣传册。这一批宣传册被班长分发给了每一位同学。宣传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校与省级三甲医院展开合作,确保乙肝疫苗的安全性、可靠性、有效性、稳定性。乙肝疫苗每人份72元,单支24元……
读到这里,林知夏的脑中灵光一闪。
是的,她知道,乙肝疫苗至少要打三次。
一次24块钱,三次72元。
确实,3乘以24等于72。
不过,上一次要交76块钱的秋游费,妈妈都很舍不得。
这一次72块钱的乙肝疫苗,妈妈一定不愿意接受!
妈妈不给钱,林知夏就不用打针了!
这天傍晚,夕阳普照大地,深秋的冷风中掺杂着凉意。
林知夏背着书包,闯进家门,胸有成竹地将《乙肝疫苗宣传册》交给了妈妈。
她表现得特别乖,特别安静,只等着妈妈说出一句:夏夏,家里没钱。这72块钱的疫苗,能不能不打?
她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回答:好的,妈妈。夏夏不想打针。
然而,然而,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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