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没问江逾白一句话。
爸爸只看了叔叔一眼,叔叔一下子全招了:“大哥,你听我讲,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帮你带孩子。今天上午,我和江逾白去了一趟大学城,见到了沈昭华教授。沈昭华告诉我们跳级的好处,然后,江逾白非要跳级。我试着拦住他,结果没拦住。这孩子的意志力很顽强,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跳级?”爸爸笑了,“跳到几年级?”
叔叔没敢吱声。
江逾白立刻回答:“省立一中,初中一年级竞赛班。”
爸爸蹲下来,看着儿子:“是吗?”
爸爸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高定西服。江逾白抬起一只手,扶住爸爸的肩膀——就像是一名年幼的国王在嘉奖一位骑士。
江逾白五指成拳,折皱了西服的精细面料:“爸爸,我做出了男人的决定,不能更改。”
爸爸笑得开怀:“男人的决定?你才多大一点儿。”
“快满十岁,”江逾白再次重申,“我会报名省立一中的初一竞赛班。”
爸爸问了一个问题:“你要是跟不上竞赛班的进度,怎么办?”
江逾白早有对策:“我从不浪费时间。假如我跟不上,我会提交申请,转去普通班。”
爸爸又问:“你连跳两级,先去了竞赛班,又转了普通班,你确定自己能适应吗?”
江逾白毫无迟疑地回答:“确定。”
爸爸点了一下头:“勇气可嘉。我同你讲过,人这一生会做出很多决策,结果有好有坏。无论未来的发展如何,你现在下定了决心,将来可别后悔。”
叔叔帮忙强调一句:“别后悔啊,江逾白。”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并不反对。
江逾白真没料到,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地说服了他的爸爸。他反而疑惑起来:“为什么不阻止我跳级?”
父亲与儿子对视:“我相信你,做出了男人的决定。你快满十岁,也到了为自己负责的年纪。我是你的爸爸,不能指导你去做每一件事。你是我的儿子,你有独立的机会。”
江逾白胸腔中涌起一股热血,烫得他快要烧起来。但他表面上依旧镇定:“是的,我会保持独立。”
随后,爸爸忽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说实话,我不支持你去参加竞赛。”
叔叔跟着附和:“我也不赞成。”
江逾白的语气波澜不惊:“我在为我的选择负责。”
“很好,”爸爸表扬他,“不愧是我们家的孩子。”
“确实,”叔叔也说,“这么优秀的孩子,真的很少见。”
爸爸重新站起来,领着江逾白和江绍祺走出了书房。他们三个人都去了宴会厅,那地方充斥着欢声笑语,灯色衬托着衣香鬓影,四处皆是珠光宝气。
江逾白见到了很多大人,还有一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别的小朋友来找江逾白说话,江逾白总是点头示意、惜字如金。他没办法一心二用。他还在盘算竞赛班的事情。
而且,他刚刚才反应过来——他之所以积极地连跳两级,非要去省立一中上竞赛班,是因为,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他认为林知夏更适合竞赛班的氛围。
他是不是被《探索宇宙》系列漫画影响了?
在《探索宇宙》的第二部 漫画里,江逾白和林知夏不畏艰险,迎难而上。他们携手探索宇宙的未知奥秘,共创太空历史的新篇章。
至于现实如何?他不确定。
*
为了解决心中的疑虑,周一早晨到校之后,江逾白正式告知他的同桌:“我报名参加了省立一中的2005级竞赛班选拔活动。”
江逾白一口气说完一个长句,林知夏怔怔然地盯住他:“你为什么……”
江逾白绝不可能说出他的内心真实想法。他当场编造了一个理由:“这是我提升自己的方式。”
提升自己的……方式?
林知夏半信半疑。可是江逾白的表情又不像是在骗她。
江逾白低着头,喜怒不显,锋芒不露。他全神贯注地浏览一本《初中数学竞赛全解》,每隔两分钟,他会翻一次页——这是江逾白的正常阅读速度,林知夏早就计算过了。
林知夏这才察觉,江逾白真的要跳级去省立一中读竞赛班。
课间休息时,江逾白放弃了一切娱乐活动。他变得勤奋好学,专心致志。丁岩找他去操场上吊双杠,他置若罔闻;董孙奇找他鉴赏一本新书,他无动于衷;柳行简在他的座位边上晃来晃去,出言挑衅,他仍然静坐不动。
柳行简一边冷笑,一边大放厥词:“江逾白,你怕我了吗?你不敢跟我说话吗?”
江逾白转了个身,面朝着林知夏这一侧。他双手捧着竞赛习题,完全忽视了柳行简。
他沉浸在知识的梅洋里,积累着知识的雨露,谁也无法撼动《初中数学竞赛全解》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江逾白的一系列反常行为,深深地震撼了林知夏。
江逾白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为《人类观察日记》提供了庞大的素材。林知夏却顾不上推敲细节。这天中午放学后,林知夏火急火燎地跑回家中,冲进家门,飞快地换上一双粉红色兔子拖鞋……她甚至没有放下书包,就奔向了自己的卧室。
她抓起桌上的固定电话,狂按一串按钮。经过短暂的等待,她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喂,你好……”
林知夏自我介绍道:“校长你好,我叫林知夏。”
这位女校长马上反应过来:“啊,你就是沈教授推荐的孩子,是吗?”
林知夏开门见山地问:“对!我可以报名2005级初一年级的竞赛班吗?”
校长告诉她:“竞赛班选拔从每年的一月份开始,分为初试、复试、和面试三个阶段。沈教授已经帮你报过名了。你不来,名额作废。你要是想来,下周四就在省立一中初中部的第一阶梯教室里……参加初试吧。”
下周四就要考试了?
林知夏吃了一惊。
她自己没有一点问题。
只是有些担心江逾白。
她还联想到了她的哥哥林泽秋。据说,林泽秋在学校也算名列前茅,班上同学都很尊敬他。可是,哥哥努力了一整年,都没考上竞赛班,也不愿意接受她的辅导。
第24章 第一阶段的终篇
2005年1月13日,气温偏低,寒风阵阵,天空洒落了一场雪,覆盖了街头巷尾的青瓦红砖。
江逾白撑起一把伞,走进省立一中的校门。
司机在他身后喊道:“小江总,你的水杯落在了车上!”
“没关系,我不渴。我会提前交卷,”江逾白语气淡淡地回答,“数学是我最擅长的科目。”
是时候证明自己了!
江逾白踌躇满志。
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初如柳絮,渐若鸿毛。江逾白举着伞,顶风冒雪,独自前行。
轻盈的雪花飘落在耳侧,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江逾白!江逾白!你等等我!”
江逾白停步,却没转身。
林知夏飞奔着扑向他:“江逾白,你复习得怎么样?你有十成十的把握吗?”
江逾白微微抬高伞沿,再向旁边倾斜,遮住了林知夏的头顶。他不经意地透露道:“我有一个数学家教团队。他们给我补课,补了一周。”
“太好啦!”林知夏万分笃定地说,“你一定能写完整张试卷!”
江逾白的自信心高涨,不由得握紧了伞柄。
今日天寒地冻,冬风萧瑟,幸好考场里放置了柜式空调。
两台空调共同运作,维持了二十三度的室内恒温。暖风吹拂着在座的同学,他们的神情或庄重,或忐忑,还有几个人实在太紧张了,只能不断地调整呼吸。
而林知夏没有一丝焦灼感。
她从未害怕过考试。
所谓“考试”,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场趣味横生的游戏。
她平静地落座,等待监考老师发放试卷。
相比于林知夏的散漫态度,江逾白称得上“严阵以待”。他把直尺、钢笔、橡皮、圆规等文具用品依次排开,摆得整整齐齐。
当他拿到试卷,他立刻审题。
这张卷子上的题目很有深度,需要广阔的知识面、庞大的计算量、精妙的解题技巧。
江逾白不敢怠慢。他慎重地思考,认真打草稿。
经过整整七分钟的深思熟虑,江逾白解决了试卷上的三道选择题。
与此同时,林知夏也完成了包括附加题在内的整张试卷。为了消磨时间,她给每一道大题提供了两种解法。
普通同学在答题时,一般会写一个“解”字。
而林知夏在答题时,先写“方法一,解”,再写“方法二,解”。其实她还可以写出方法三,但她有点犯懒了。
她合上笔盖,扫视四周。
除了她以外,大部分同学都在争分夺秒、疯狂做题。他们奋笔疾书,神情专注。
还有一小部分同学一脸苦相地咬着笔帽,生不如死承受着数学难题的凶残折磨。对他们而言,整座考场不似人间,恍如十八层炼狱——试卷是酷刑,文具是枷锁,准考证是挣不脱的镣铐。
林知夏充满好奇地观望他们的表情。
监考老师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桌子:“同学,请不要东张西望。”
林知夏点头致意。然后,她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睡觉。
省立一中的阶梯教室设计得非常好,每一个座位上都有坐垫,垫子里填充了海绵,坐上去感觉软软的,桌子也很宽敞。林知夏身心放松,就这样睡着了。
教室里只有一片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宝贵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江逾白刚写到试卷的第四页,附加题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这道附加题描述了“不共面点集与二元子集线段”,要求学生根据已知的点集条件,求出最小的正整数N,使得“线段构成的集合中有N个元素,二元子集线段都有公共交点,并且子集的交集为空集”。
江逾白冷静地重读一遍题干,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太难了。他没有一点思路,甚至读不懂题目。
从上周开始,江逾白有了四个数学家庭教师,以及一个数学教研团队。老师们为他量身定做一套学习方法,还为他总结了上百种题型。
但,他还是掉入了附加题的陷阱。
江逾白偏过头,看了一眼林知夏——眼前那一幕震撼了他的灵魂。林知夏趴在桌上安安静静地睡觉。她睫毛轻颤,脸颊泛粉,睡得太香了。
她写完了吗?
她肯定写完了。
这,就是她的实力。
考试还有三十分钟结束。江逾白放弃了附加题。哪怕给他再多的时间,他也没有解题思路。
他高高地举起手,自称要“提前交卷”。于是,监考老师收走了他的卷子。
江逾白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假装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握不住一个铁文具盒。沉重的铁文具盒“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如他所愿,他把林知夏吵醒了。
林知夏一睁眼就望见了江逾白。
她紧随其后,立马交卷。
监考老师向她走过来,只见她的试卷上布满了答题的痕迹。然而,林知夏几乎一直在睡觉啊。她为什么能写完?就连附加题都能弄出两种解法?
第一阶梯教室内的应试者共有两百多人。
这两百多位学生,来自全市最好的几所小学,其中还有不少实验小学六年级的学长和学姐。
学长学姐们都不敢提前交卷,江逾白和林知夏却双双走向了教室门口。
江逾白问起林知夏:“你觉得,试卷难吗?”
林知夏诚实地回答:“好简单啊!”
好、简、单、啊。
那四个字像是一阵恐怖的魔音,搅乱了考场内的沉静氛围。
监考老师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他快速站上讲台,大声呵斥道:“保持安静,各位同学,不要窃窃私语!注意考场纪律!还有三十分钟,考试才会结束!”
林知夏站在考场之外,仍然能听到监考老师的吼声。
她抓起自己的书包,跟随江逾白走向校外。
“江逾白,你考得怎么样?”她毫不避讳地问道。
江逾白迟疑了几秒钟,才说:“最后一道附加题不会写。”说完,他左手打伞,右手揣进衣服口袋,目光延伸到天边更远处。
如他所料,林知夏很惊讶。她喃喃自语道:“附加题很难吗?真的很难吗?”
她深陷在迷茫的沼泽中,分不清什么是简单,什么是困难。她还帮他整理了一遍思路:“你可以构建一个连通图,代入连通分支和排列组合公式……”
“我没学过连通图。”江逾白告诉她。
“其他同学呢?他们更不可能学过!”林知夏找到一个切入点,“考试考的是排名,不是总分。哪怕你只考了二十分,只要你考进了前七十名,2005级竞赛班一定会收你。”
江逾白从没考过二十分。
事实上,如果试卷满分是100,江逾白从没考过低于97的分数。
江逾白神色复杂地看着林知夏。
林知夏还以为江逾白正在担心他的成绩。
来不及犹豫,林知夏当机立断,拉着江逾白走回了阶梯教室。他们又等了十几分钟,等到考场内的所有学生陆续交卷,林知夏当场抓住几个人,采访道:“同学你好,请问你觉得,这次数学试卷的整体难度怎么样?”
接受采访的那位同学大概十二岁。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憔悴,散乱的头发搭在额前,神智也有一丝恍惚:“呵呵……”他发出苍凉而悲怆的笑声:“呵呵……数学试卷……好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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