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回去取,许子慕敛起眉峰,“不是嫌冷吗?晚些时候我拿给你。”
他这样讲,江柳烟再坚持未免显得小家子气,怕人家藏着不还咋地。
“行,麻烦许……”差点又叫许总,还好及时打住,“职业习惯,不然你也称呼我江总?反正我不介意。”
许子慕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大步离去。
“嘶~~好冷。”
待那道高瘦背影消失于眼前,江柳烟下意识地打个寒颤。抬眼望去,屋檐下的冰凌不过一指长,与十几年前的冬天相比,只能算作小儿科。
“有钱人真矫情,一个称谓就跟我翻脸,叫你许冬冬就老实了。”
许子慕腊月里出生,小名儿取叫冬冬。不懂事时没觉得有啥,大些谁喊他冬冬他跟谁没完。
连大哥许嘉睿,也因为忘记改口被许子慕揍过,金箍棒当头砸下,送进医院缝了三针。
许父把他绑柿子树上拿衣架抽,“取名不是给人叫的?敢对你哥下狠手,看老子今天不扒你的皮!”
那么个野蛮人,借江柳烟八个胆她也不敢当面叫他许冬冬,意/淫/一下过过瘾而已。
孩子们午睡没起,江柳烟把院子彻底清扫一遍,再到门口跳绳取暖。
生孩子时大出血,加上月子没做好,她脸色苍白得没眼看。医生建议食补与运动相结合,大冷天跑步太考验毅力,跳绳倒不错,随时随地都能进行。
百个一组,完成休息几分钟。连续五组之后,江柳烟心跳剧烈得仿佛张张嘴就能蹦出来,弯腰扶着膝盖正喘粗气呢,乔晨乔曦一前一后跑出来。
“妈妈,爸爸说过完年来看我们。”
该面对的终需面对,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江柳烟问:“你们希望爸爸来?”
“嗯,他答应给我们买比伯娃娃。”
四年来,大到童床童车,小到袜子内裤,全由江柳烟张罗,乔燃从未操过心。婚都离了,倒开始展现父爱?让人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
“记得把图片发给爸爸,免得他挑错。”
江柳烟也是生了女儿之后,才晓得市面上有那么多不同风格的娃娃。
她小的时候,只玩过眼睛会动的塑料娃娃,邱含翠给它用毛线织小衣服、小鞋子,江柳烟每晚都搂着睡觉。
而女儿们的娃娃多得摆满整个书柜,芭比公主、古装美女、民俗人偶等等。
比伯娃娃十分仿真,乔晨乔曦最喜欢拿它玩过家家。
得到妈妈的首肯,两人欢天喜地地回屋看动画片,半小时后又围巾帽子手套全副武装地出来。
邱含翠打算趁着没下雪,领外孙女们到室内游乐场玩。“我和你爸能搞定,你搁家等师傅上门。”
江柳烟看看时间,快三点,她确实走不开,随口叮嘱女儿们:“听姥姥姥爷的话,别同小朋友闹矛盾。”
乔晨:“我会保护妹妹。”
乔曦:“有人打我我才还手!”
江柳烟心里,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拥有双胞胎女儿,偶尔甚至会妒忌她们,成长过程中彼此为伴,从不孤单。
游乐场距桃花源小区仅三四百米,在综合性商场一楼,爷儿四个步行过去,乔晨一路牵着妹妹的手不许她乱跑。
邱含翠在兖城帮忙带孩子时就断定,晨晨是个爱操心的命,像极了江柳烟。
小时候江柳烟是孩子王,她不算能说会道,胜在超脱年纪的沉稳。排除许子慕那波太过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其他小不点都爱跟她屁股后头,听江柳烟给他们讲故事。
彼时江崇礼在珑县新华书店做业务主管,家里连环画故事书都是簇新成套的。江柳烟喜欢看书,格林童话翻来覆去看好多遍,烂熟于心。
讲故事时,她会糅合孩童的语言和自身感情,因此收获一票忠实跟班。
这帮小跟班里,有同时跟许子慕混的,许子慕眼睁睁看着麾下小兵叛变,真心实意怨恨过江柳烟。
暖气师傅打电话来说要晚点到,江柳烟让他给个确切时间,对方承诺最迟五点。
江柳烟进屋躺沙发上浏览招聘启事,如邱含翠所言,内陆小县城确实很难找到适合她的工作。
首先,她的专业派不上用场;其次,技术性不强的岗位,人家宁愿选择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给两千来块都能干得一身劲。
江柳烟翻找足足半小时,才发现个勉强合适的——万古地产招聘总秘,要求本科毕业,三十岁以下,英语六级,有一年以上相关经验。
除了没有秘书经验,江柳烟全部符合。
江柳烟感觉当秘书应该不难,刚入职外贸公司的前半年,她就在部门经理手下边学习边打杂。
主要用人单位给的待遇一骑绝尘,江柳烟十分心动,添进收藏夹,预备把简历润润色投个试试,试试又没损失。
邱含翠说孩子们玩得开心,要晚点回,让江柳烟先把粥熬上。
江柳烟取出电饭锅内胆淘净米,师傅骑辆电瓶车来了:“俩徒弟回家置办年货,可能需要姑娘你搭把手。”
小地方过年是头等大事,不像城市里,年味越来越淡。江柳烟给电饭煲通上电,跟在师傅后头听他介绍锅炉位置,大致需要装多少块暖气片。
许子慕送推车来的时候,江柳烟正帮师傅拉尺子。他把推车靠院墙边,问她是不是要装暖气,江柳烟说:“孩子们怕冷,珑县比兖城冷多了,尤其是晚上。”
“我觉得还行。”
江柳烟心道,你们有钱人离了婚也不缺暖床的姑娘,可不是还行。
师傅笑笑,“城里人不禁冻,像我这样一天到晚干活,保准不冷。”
许子慕还完车不走,站院子里接通电话,挂断后让江柳烟一边歇着,“看你也不是干活的料。”
江柳烟不好干站着,想起许子慕在商场里摸爬滚打这些年,对珑县经济发展应当比较了解,便咨询起招聘的事:“咱们县近几年房地产市场行情怎样?”
别应聘成功,没干几天倒闭了。
许子慕背对着江柳烟,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语气中听出几分好奇:“你问这做什么?”
“没有,就闲聊呗。”
“自从大型地产公司把业务拓展到县镇级区域,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目前看来还行。”
江柳烟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你听说过万古地产吗?公司规模好像不太大,是不是我们本地人投资的?”
许子慕斟酌片刻,道:“老板是本地人,新华书店改造项目,还有城南的玉溪公馆,都是他家负责。”
玉溪公馆江柳烟知道,在珑县口碑甚佳,想来那个万古地产应该不至于太差劲。
师傅测量完毕,大致估算出价格,不等江柳烟开口,许子慕同他坐地杀价。
以往江柳烟有种偏见,认为男人买东西讨价还价不够MAN,但旁观许子慕的压价过程,跟商界巨佬谈几个亿的大买卖似的,只有一个感受:爽。
师傅被杀得心服口服,事先说好的提价没达成,还平白让江柳烟五百。
走前师傅不由得感慨:“怪不得你能当老板呢,我明知不赚钱也想跟你合作,这就是所谓的人格魅力?”
许子慕单手插兜,笑得邪性。
江柳烟允诺,用省下的五百块请许子慕吃饭。
他饶有兴致地问:“这周末?”
“周末有约,和曹培培一家聚。等年后吧,那会时间充裕些。”
许子慕抿抿嘴,“别放我鸽子就成。”
回家的路上,他给万磊打电话,“你认识住我们小区一个叫江柳烟的?”
万磊说:“不认识,听名字应该是位大美女,怎么着,许哥有何指示?”
第6章 chapter 06
许子慕沉声说:“没什么,若她有事找到你,帮忙照拂着点。”
万磊贱兮兮地打听:“你同那位什么关系啊?要有可能当我大嫂,那不用说必须得照顾……”
许子慕骂他滚。
硬要定义他同江柳烟的关系的话,只能说她是唯一挫败过他的女人。
许老二纵横江湖三十年,不敢说称霸一方,至少底下小弟无数,朋友间不论亲疏远近,皆尊称他一声“许哥”。
偏偏江柳烟,以九岁那两扫帚为起点,打脸从不手软。
用童话故事诱拐他小弟,用成绩碾压他尊严,干架时从旁经过,轻飘飘一记眼刀甩过来,能令他心肝乱颤。
更绝的是,在他脑抽对她产生朦胧好感时,却发现她属意的是许嘉睿,他大哥。
许子慕复读一年仍名落孙山,与此同时,江柳烟收到上外录取通知书,万幸她没有追随许嘉睿去外经贸大,不然许子慕得活活气死。
江柳烟人生的高光时刻,对应着许子慕的花式倒霉。
童年阴影的影响不容忽视,许子慕自觉,他这辈子面对江柳烟时都免不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但若说现在有什么想法,肯定没有,单纯地希望在能力范围内帮帮她而已。
许母已然烧好晚饭,欧式大理石餐桌上摆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清汤挂面,许子慕瞧一眼便没了胃口:“不说包馄饨,怎么就吃这个?”
“想吃好的?娶个媳妇儿让她给你弄。”
许子慕似笑非笑,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是不是大嫂跟您说不回来过年?”
许母奇道:“嘉睿告诉你了?他还骗我刚做的决定。”
“没有,我猜的。”许子慕同许父交换个眼神,“您得多理解,大嫂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到偏远小县城得多不习惯?何况许钰珊还小。”
“六岁还小?外头那么多小孩没大人管疯跑疯玩的,谁冻死了?”
许嘉睿娶个北京媳妇,名唤季曼荷,母亲和她都在银行系统工作,单位一老大姐给说的媒。
季曼荷父亲颇有些来头,家中资产不详,单凭婚前许家二老到北京去,在她家一处四合院落的脚,亦足以窥见一斑。
珑县土豪与京城门第相比,高下立显。对方礼数周全,处处照顾得妥帖,二老挑不出丁点不是。
婚礼在北京办的,完事新人到国外旅行,二老回珑县酬客时,新郎新娘皆未露面。
那时许母已隐约察觉,大儿子怕是同上门女婿没多大分别。可孩子愿意,做父母的也不好阻拦。
果不其然,婚后这些年,许嘉睿和季曼荷就回过珑县一次:许子慕大婚当日,二天一早又匆匆离去。
许钰珊是许家长孙女,却一直由季曼荷父母带着,与爷爷奶奶根本不亲近。
每年临近春节,许母都要气一场,她不敢冲大儿子一家发火,只能把怨气撒在老伴和二儿子身上。
何况许子慕历来不省心,他与宋晓晓离婚,迄今无人明白是何原因。
许母语重心长地劝老二:“你哥不回就不回,本也不指望他,你能不能替我和你爸想想?等到七老八十想带孙子也有心无力……”
许子慕好比叫面条糊住嘴,应也不应。
乔晨乔曦乐不思蜀,直至天黑才返家。
师傅走后,江柳烟把菜洗净切好,出门买了些手工馒头,稀饭熬得浓稠软糯,散发着阵阵米香。
她在厨房炒菜,女儿们和狗狗玩球。江崇礼给俩外孙女买的塑料软球,她们丢出去,训练毛毛和豆豆捡。
小奶狗哪听得懂指令,四处乱跑,乔晨乔曦嘲笑它们是傻瓜,邱含翠打趣道:“狗随主人,肯定聪明不到哪儿去。”
平日里,留守老人家中大多寂静得可怕,唯独逢年过节儿孙归来时,方添些欢声笑语。
江崇礼不禁感慨,这就叫因祸得福吧?一段失败的婚姻,女儿有勇气挣脱出来,没有困囿其中,也没有骨肉分离,称得上最好的结局。
至于未来,再差又能怎样?女人一旦升级为母亲,思想被迫成熟,爱情当真可有可无。
饭菜陆续上桌,江崇礼斟二两小酒,还给自己编口:“防止年后走亲访友被人喝趴下,得提前演练演练。”
江柳烟没预备下酒菜,跟父母说让他们带女儿们先吃,她去称点卤菜。
邱含翠拦道:“别惯着你爸,他有碟花生米就成。”
“又不麻烦,今儿晚上高兴,开瓶红酒陪老爸喝两杯。”
邱含翠不得不随她去。她以为江柳烟会沮丧很久,如今看来,故作坚强也罢,抛诸脑后也罢,她高兴,他们都跟着宽心。
从桃花源小区出来,马路斜对过就有家卤菜店,巴掌大的门面,站两人便不容易转身,滋味却甚好,周遭居民常来光顾。
江柳烟请老板切块卤牛肉,一只猪蹄,外加几个鸭锁骨,留待喝酒时慢慢啃。
她拎着塑料袋沿小区道路往回走,经过许子慕家巷口,不期然撞见一红衣女子同他拉扯。
江柳烟无心探听八卦,屏气凝神装出着急赶路的样子,几声叫嚣偏不依不饶钻进耳朵:“许子慕,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做人要不要这般斩尽杀绝?”
啧啧,有钱人的桃花债呀,剪不断理还乱!
女子妆容太妖冶,江柳烟压根没往许子慕前妻身上联系。
江柳烟单位同事中,不乏脚踩两只船的男人。工资卡上交给夫人,提成从财务支现金存做小金库,情人节、七夕为小三买上万的礼物,给老婆发520的红包。
是这世界坏掉了,大惊小怪反显得你不合时宜。
江柳烟能做的,唯有视而不见。
许子慕没吃饱,饿肚子的时候最厌烦听人唠叨。
江柳烟出现之前,他尚有几分耐心,那道纤细得仿佛能被风吹走的身影闪过后,他讥诮地盯着前妻扭曲的面庞,自问是否太过心慈手软,才令她有胆量找上门来。
“两个选择,要么赶紧滚,要么体会下什么叫真正的斩尽杀绝。”
宋晓晓怔住,全无方才的理直气壮。
是了,他什么手段她再清楚不过,若由他亲自出马,她和覃松断不可能好端端留在珑县。
“许子慕,我对不起你,可我不后悔,反正你从未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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