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那天大清早,邱燕靠在姐姐邱含翠的怀里停止呼吸。
小地方丧事远比喜事来得讲究,规矩特别多,其中一条就是不许孕妇参加葬礼。
邱含翠同周哲商量,先瞒着江柳烟,等下葬后让她到墓前磕头,免得葬礼上亲戚们嚎啕痛哭,引得她情绪不稳再出点什么意外。
周哲文化程度不高,倒是极通情达理,当场点头同意。江柳烟是他看着长大的,大女儿婷婷没出生的时候,他真心拿江柳烟当自家孩子看待。
何况妻子患病以来多亏邱含翠这位亲姐悉心照料,他干力气活没问题,烧饭洗衣那些委实不在行。
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与至亲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神秘的牵绊。
没有任何人通知江柳烟邱燕去世的消息,那天早晨她照常去上班,坐在电脑前突然心口一阵剧痛,居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白环进来拿资料,被眼前的情形吓个半死,转身往万磊办公室狂奔:“江姐……江秘书晕倒啦!”
万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中途还在祈祷,老天保佑不要让江秘书出事,不然许哥绝对会把他头拧下来当球踢!
江柳烟闭着眼靠在老板椅上,黑色高领毛衣把面色衬托得格外苍白,丁点血色也无。
万磊轻唤两声,没把人叫醒,哆嗦着拿手机拨120,刚讲两句,江柳烟自行从混沌中醒转。
她从来没晕过,即便是最瘦身体最虚的时候,刚才眼前突然一黑,好像整个人从世间抽离,灵魂出窍一般。
“我没事,不用叫救护车。”
万磊哪能放心,说不叫救护车也最好去医院检查检查,江柳烟很抱歉给他添麻烦,“要不放我一天假,回家休息休息。”
万磊亲自把人护送到车库,本来想让司机师傅送她,江柳烟非不肯。万磊只得千叮咛万嘱咐,开车务必小心,到家记得报个平安。
江柳烟坐进车里,给母亲打电话,邱含翠刚从医院回到周家,亲戚一起手忙脚乱地才替邱燕换上寿衣。
“妈,小姨是不是不好了?”
邱含翠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簌簌滚落,“你怎么知道的?我跟婷婷和亮亮说别告诉你的。”
“您现在在医院还是小姨家?我去看看她。”
邱含翠劝闺女不要去,家中有人去世,忌讳孕妇到场,“反正看不看也没了,听话,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江柳烟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很久。
幼时曾天真的以为,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从小孩变成老人,原来每个人生命的长度是不一样的。
如果早料到小姨会走得这样快,该多去探望她几次,多尽几次孝心才对。
果然人世间最难过的事情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许子慕前一天去的外省,预备这日后半晌回珑县。江秘书在办公室晕倒万磊不敢瞒住不报,他一通电话打过去,许老板立刻抛下一切马不停蹄往回赶。
途中和江柳烟通电,单听声音就知道她难过到何种程度。许子慕安慰老婆,“不让你去我可以做代表,给小姨烧倒头纸,她会理解你的。”
孩子们已经放寒假了,吃完早饭正在房间里玩玩具,冷不丁妈妈红着眼眶回家,纷纷迎出来表示关心:“妈妈谁惹你生气啦?”
“是不是外面路滑摔跤了?”
江柳烟安抚宝贝们,她没摔跤,就想回家呆会儿。
“那妈妈去楼上睡觉吧,等吃午饭我们上去叫你。”
许母问明情况后,安慰江柳烟不要想太多,逝者已矣,保重身体要紧。
江柳烟回卧室裹着被子又痛哭一场,迷迷糊糊睡一觉,做了无数个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还是四五岁的小姑娘,和小姨有说有笑走在开满野花的田埂上;做农活的时候小姨总喜欢带着她,摘棉花、掰玉米,一起上平房屋顶打黄豆。
一会儿读初中了,小姨领着江柳烟去街里买新衣服。她在纸箱厂干零工,每月工资少得可怜,自己省吃俭用,给江柳烟花钱从不抠搜。
江柳烟家教极严,邱含翠不喜欢爱打扮的女孩子,是以她青春期大部分新衣都是小姨给买的。在十来岁的时候,江柳烟真心觉得小姨比亲妈待她更亲。
母亲甚至和小姨约定好,等老到行动不便了,两家合住一个院子里互相照顾。
江柳烟心疼小姨,也心疼母亲,从今往后,再也没有贴心的亲姐妹可以依仗。
许子慕到珑县后,直接开车到小姨家,磕头烧纸,一套程序做完才回家看老婆。
“身体没不舒服吧?得知小姨去世才晕倒的?”
“他们给小姨在公墓里选了块风水好的地方,等下葬完我陪你去看她。”
前几天都要有娘家亲戚守夜,许子慕守了两个通宵。寒冬腊月在没开空调的厅里一呆一整夜,白天跟亲戚们忙东忙西,没有半点当老板的架子。
邱含翠实在看不下去,赶他回来休息。在家睡个天昏地暗,囫囵洗完澡又去参加葬礼,亲戚们无不夸赞,邱含翠这个女婿跟儿子一样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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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chapter 66
因为邱燕突然离世, 春节过得远没有预想的热闹。
给小姨烧纸时,江柳烟把两个女儿也带过去,乔晨和乔曦恭敬地磕完头, 问姨姥姥是不是上天堂永远回不来了。
小朋友对此并无概念, 绘本上有说过, 人的一生正如树叶一样, 春日里萌芽、盛夏长到顶峰、秋季枯萎、冬天陨落。
尽管来年春天还会长出新的,却不是原先那片叶子。
“回不来了, 但我们可以经常来看她。”
邱含翠倒是比江柳烟先走出来,她年长经历得多, 加之照料妹妹到最后一刻,好歹问心无愧。
两家老人负责预备年夜饭,许子慕领乔晨和乔曦在院子里玩。水泥地面用粉笔画好格子,一大两小比赛跳房子。
年幼无知时许子慕也不屑于玩这个女生专属游戏,如今为了两个小宝贝, 不得不舍弃男人的尊严。
腊八节瑞雪光顾珑县, 房顶积了厚厚一层,院角立着姐妹俩合堆的小雪人:戴着毛线帽,围着红围巾, 鼻子是根长长的胡萝卜。
它像位忠实观众,默默给跳房子选手们加油。毛毛和豆豆则是小跟班,小主人前进一格,它们也跟着往前走一步, 然后乖乖蹲守在脚边, 即便被踩到尾巴也舍不得跑开。
江柳烟站廊檐下剥松子吃,内心颇有些蠢蠢欲动。小学时她是跳房子高手,打遍全班无敌手, 但许子慕坚决不让她上场,“会惊到小宝的。”
晒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冬日暖阳,江柳烟暗自祈祷:小宝小宝快点出来,妈妈不想再当大熊猫了!
年夜饭五点便陆续上桌,两只小馋虫循香而来,不时发表感慨:“这个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哦。”
邱含翠笑着介绍:“姥姥熬的猪皮冻,吃了美容养颜。这个是鳝丝豆腐羹,那个是四喜丸子……”
“鳝丝就是黄鳝身上的肉吗?”
“对。”
江崇礼从菜市买黄鳝时没叫人杀,带回来养在水桶里,秤杆粗细黑乎乎的几条。
乔晨和乔曦路过时总提心吊胆,因为黄鳝长得超像蛇,好怕会忽然窜出来咬人。
江崇礼逗外孙女,是不是姥姥做熟了也不吃,俩小妞齐齐点头:“不吃,这么丑肯定不好吃。”
可现在,那道鳝丝豆腐羹看起来好美味!
当完传菜工,许子慕又给老爸和岳父斟酒,许父叮嘱他:“你今晚别喝,一会吃完帮忙收拾,还得带孩子们出去放烟花。”
江崇礼笑道:“怎会回事,把儿子支出去,咱老哥俩好公平竞争?我可喝不过你,甘拜下风。”
许父被恭维得很受用,北方汉子就是这样,喜欢在酒桌上争个高低。
“那就尽兴为止,谁也不逼谁。”
许子慕与大哥一家视频,这是许家春节的保留节目,因为许嘉睿总有各种理由回不来。
那头还是在大酒店预定的年夜饭,双方问候完毕,许嘉睿说要在家庭群里发红包,当是给孩子们的压岁钱。
许钰珊天生财迷,高声提醒妹妹们快把平板准备好,“去年寒假我抢到一千多块钱,希望今年更多!”
乔晨和乔曦不清楚一千块具体有多少,但从钰珊姐姐的声音判断,应当是笔巨款。她们忙不迭地跑房间里找到平板,紧张兮兮地点开群聊,等待开奖。
“怎么还没有?”
“大伯可能账户余额不足,多等一会。”
许子慕受不了大哥的墨迹,随手在群里发一个抛砖引玉,宝贝们兴奋地点开,“许爸爸这是多少钱?”
可怜的幼稚园小朋友,不会认带小数点的数。许子慕瞄一眼,告诉她们:“三十八块二,还不错,够买一个迷你蛋糕。”
孩子们高兴得原地蹦哒,不一会儿许嘉睿的红包雨降临,接连刷了几次屏。
老头老太太也来凑热闹,乔晨和乔曦以前没玩过这个,有种被天降幸福砸中的晕眩感。
直到邱含翠催促,再不吃菜就凉透了,小不点们才恋恋不舍地把平板收起来。
“许爸爸我们一共抢到多少钱?”
“九百多。”
“不知道有没有珊珊姐姐多。”
“肯定比她多啊,咱们人多力量大,有四只手~”
江柳烟和许子慕以茶代酒,分别敬双方父母,感谢他们这一整年为家庭的辛苦付出。
孩子们有样学样,也端起果汁敬各位长辈,许父不由得感叹:“喝这么多年酒,数今天的滋味最妙。”
江崇礼再认同不过,男人活到退休的年纪,社会使命大体完成,回归家庭开始向往天伦之乐,还有什么比子女婚姻幸福、儿孙绕膝更令人满足的呢?
敬完父母,许子慕再次举杯敬老婆:“领导辛苦了。”
江柳烟汗颜,她辛苦啥呀?工作目前大部分交给白环,她领工资都心虚;家务由婆婆和亲妈包圆,孩子们也不大需要她陪……
许父插嘴:“老二说得对,每家都数女主人最辛苦,我提议咱们都敬各自媳妇儿两杯。”
乔晨说:“爷爷,我和妹妹上幼儿园也辛苦。”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那你和妹妹干一杯?”
天黑后,小区广场聚集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
去年放烟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会儿许子慕做梦也不敢想,会与江柳烟组建起新家庭。
乔晨和乔曦照例玩女生们钟爱的小烟花,两个小家伙个头长高不少,出落得愈发水灵。
许子慕从背后拥着江柳烟,从旁观看,“我最近突然能理解某些老父亲的心情,这么好的两个大宝贝,没有人配得上她们。”
江柳烟玩笑道:“没关系,说不定肚子里这个也是女宝,等她们嫁人了,还剩小的陪你。”
许子慕将手臂一收,“我求之不得。”
“口是心非吧?你心里肯定想要个儿子。”
“讲多少遍我喜欢女儿,儿子不听话,估计一天打八遍。”
江柳烟坦白,“其实我想要儿子,长得像你的小男孩,然后看他被两个姐姐合伙欺负……”
许子慕不依不饶地呵老婆痒痒,江柳烟拔腿就逃,乔晨和乔曦看见,丢下烟花加入你追我赶的队伍。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隔老远都听得见。
许子慕嫌正月里走亲戚烦,大年初一就把双方老人送到三亚过冬,宝贝们自然也跟着去。
孕妇懒得长途跋涉,就同老公窝在家过二人世界。前三个月危险期平稳度过,江柳烟早孕反应消失,胃口也变得格外好,常常吃完不多会儿就喊饿。
许子慕的任务便是及时满足老婆的口腹之欲,哪怕深更半夜江柳烟说想吃某样东西,他也毫无怨言地起床穿衣,开车买回来。
最疯狂的一次,江柳烟睡了一觉,瞅瞅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可她特别特别想吃炸串。
大正月里天寒地冻,县城里卖烤串都租不起门面房,这个点不可能有傻子还出来练摊。
江柳烟也拿不定主意,想是抓耳挠腮的想,可也明白那玩意儿是垃圾食品,没营养且口味重。
许子慕认为偶尔吃点问题不大,“要不我试试给你做点?”
江柳烟惊讶地瞪大眼睛,她怀疑自家老公连开燃气灶都不会。
许子慕却信心满满,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不就是放油锅里煎熟,再撒些调料嘛。
他起身到厨房寻找食材,火腿有,蔬菜有,白天亲戚送来一块肥瘦相间的牛腩。许子慕取过厨刀给牛腩切薄片,江柳烟担心老公把厨房炸了,套件棉服跟过来看。
“可以啊哥哥,手法像练过的。”
许子慕扭头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江柳烟没用平底锅,直接给电饼铛通上电,刷好底油预热,顺手调碗蘸料,把切好的牛肉片往电饼铛里加。
“滋啦~”几乎一瞬间,牛肉的香气扑鼻而来,勾得江柳烟咽下口水,“好香。”
许子慕贴心提醒她:“小心炸油。”
食材新鲜,再简单的烹制方法弄出来也极其美味,江柳烟迫不及待地吃一片,又夹起另一片喂自家老公:“你也尝尝,小心烫。”
许子慕侧身一口吞下,“唔,味道不错。”
等他切出一盘肉,便洗净手守着电饼铛,江柳烟只需等着吃现成的。
“再烤把韭菜。”
许子慕给孕妇倒杯温水,自己喝冰可乐。
同可乐一比,温白开愈发索然无味。那罐可乐好像长嘴似的,不停诱惑江柳烟:“来呀,来喝我呀~”
“给我喝一口。”
“不行,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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