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明白吗?”桓枢语重心长,“你并非是在救人,你只是...在取悦你自己。”
天神的话,就好比他手中的雷鞭,裹挟着万钧力道,狠狠抽在了白惜月的身上。
她张了张口,试图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
“记住,为神...”桓枢眸光一沉,“最忌偏私。”
仙子立在原地,身形未动,脑海里却掀起狂风巨浪。
偏私...一切皆起源于,我的私心吗?
“既已明了,还不退下?”桓枢显然没了耐性,神情不虞,“莫妨本神施刑!”
“月儿,”孟怀枝扯扯她的衣袖,低声说道,“这事与你无关,退下吧...”
话未说完,只见仙子径直牵住了他的手,他有些困惑地对上了她坚定的视线。
“孟怀枝,我怎么可能,放任你独自受刑呢?”白惜月对他笑了笑,再转眸面向桓枢,一字一顿道,“如上神所言,为神切忌偏私,那么,请连同惜月一起处罚!我亦曾暗下动用术法,帮助凡人行船...”
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翻转,直引得一众围观者唏嘘不已。
“月儿...”孟怀枝轻声唤道。
“孟怀枝,知道为什么,我当年写下的愿望...是成为受人敬仰的大神仙吗?”
白惜月面带微笑地凝视着他,眼睛明明亮亮,闪着如星子一般的光芒。
他为这双深邃星瞳所撼惑,轻声问道:“为何?”
“因为,我不想比你弱,”仙子握紧了他的手,声坚意决,“我不想永远躲在你的身后,安享你的庇荫。从小到大,白惜月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和孟怀枝一起,携手天涯,并肩同行!”
六百岁的时候,她可以忍受年长一些的季临风比她强,也可以忍受年纪更小的晟儿比她强,却独独不能接受...孟怀枝比她厉害。长久以来,她都不明白这种心态是为何,两千多年过去了,如今她懂了。
只有孟怀枝是最特别的,从小到大,对她都是最特别的。
所以,她一心想要拜师,想入山门修行,会通宵达旦的苦读做笔记,在他面临危险的时候,也会想要挺身而出,去保护他...
更会在面对如沧云静这般的天之骄女时,陷入莫名的自卑,隐隐觉得自己,与他不够匹配...
“月儿...”孟怀枝一时感念,似有万言千语梗在喉头,临了,却只堪堪呼出了一个名字。
是了,仙子没有变,一直都没有变...她还是她,一心只想成为大神仙的她。
“好!”他重重应了一声,紧紧回握她的手,温柔说道,“若是嫌痛,你先忍忍,回头我为你疗伤。”
两人并肩而立,相视一笑,端的是一对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璧人。
天啊,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啊?看的围观群众心都快碎了,竟开始有人为他们打抱不平。
“此乃天刑台,严禁喧哗!”桓枢一记眼刀,冷冽的威压扩散开来,嘈杂的人群瞬时悄然安静。
他又把视线落向,立于刑台中央的两人,面无表情地下了判决:“白惜月、孟怀枝,无视天规,于人间擅用法术,按律,当各罚雷鞭十记,即刻行刑。”
桓枢的手中再次幻出雷鞭,正要挥下...
“慢着!”
却又听一记年轻的男声响起。
嗯?这又是谁?这瓜真是吃的一波三折啊...
众人又纷纷望向半空,只见一身着水墨长衫的男仙,翩然落身于刑台之上。
长得颇为俊朗,就是...就是认不出是谁。
“晟儿?”白惜月不禁困惑出声,“你怎么来了?”
“小姑姑莫慌,晟儿是来救你的。”如此安抚了一句,白晟宇面向桓枢,神情冷峻起来,“敢问上神,白惜月乃我青丘子民,何故要受你这天规管制?”
此言一出,众人窃窃讨论开来。
是啊,白惜月说到底,是青丘的人,大可撂挑子回青丘去,何必在这儿捱痛受刑呢?
桓枢却是眯起了眸子,冷声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本宫乃青丘狐族少主白晟宇,特此前来,领回我家小姑姑,白惜月。”
怎得青丘的少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白惜月传的信吗?不,不可能,她根本没必要现身,又何必多此一举搬救星?
这恐怕是...
被人做局了。
桓枢再抬眸环视了一圈,只见围观的层层人群,十之八/九都是在天庭任职的道仙...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得暗自感叹,这做局人,手段的确高明。
而且,他业已入局,也根本看不出能破局的线索,只能依着这做局人的心意,沉声说道:“白惜月既已接了天官的职务,便受我天规管控,你想带走她可以,除非她卸下员峤岛主一职。”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聚向了——刑台中央的白惜月。
白晟宇走到她身边,神情殷切:“小姑姑,跟我回去吧,我们不做这劳什子的岛主了,好不好?”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很难回答。
因为,这实是一个...站队问题。
若是普通的青丘子民于天庭犯事,受到天规的惩处,青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不管。但如今要受罚的,确是当今狐帝的堂妹,若是没得到消息,还可以事后诸葛,就此糊弄过去。可有心人,既已把消息传去了青丘...那么狐帝,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同样神情殷切的,还有一众围观的道仙。
毕竟,这两人是为拯救道人而受到惩处的,作为自凡人飞升的一众道仙,心中早已引起了极大的共情,自然是希望白惜月留在天庭的。
桓枢静观这一切,嘴角挂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如今就看,仙子到底会不会遂了...这做局人的心意了。
于白惜月而言,这的确是个了不得的问题。一方是回不去的青丘,一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天庭...她实在,
难以抉择。
孟怀枝亦是看在眼里,白晟宇这一现身,根本不是在救他姑姑,反而是在步步相逼。
眼见仙子一脸难色,他紧了紧她的手,坚定说道:“月儿,不管你怎么选择,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相信我,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孟怀枝...”
感受到手心处传来的温热,白惜月好似突然就...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
她向他重重一点头,复又转眸看向白晟宇,语气歉疚:“晟儿,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去。”
晟儿将来是要做青丘狐帝的,身为一界之主,就得尽力维护五大狐族之间的团结。而她在青丘一日,九尾狐族和赤狐之间的仇怨就会存续一日...届时,自己的存在,只会让晟儿为难。
而想要成为大神仙,还需要一块灵宝之地静心修炼,她见过了员峤岛,确是六界难寻的灵气丰沛的福地,于她增长修为大有裨益。
得了白惜月的答案,白晟宇似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他很是挫败地问:“小姑姑,你真的...真的要抛弃青丘,抛弃你爹娘吗?”
“不是我抛弃青丘,晟儿,”她阖眼,轻轻摇了摇头,“青丘并非我的归宿。”
这如叹息一般的言语,充斥了太多的无奈,听得白晟宇整个心神...皆为之一颤。
是了,赤狐人多势众,能有一个赤瑛琪,就还会有第二个。
他如何能奢望,生性柔软甚爱为他人所着想的小姑姑,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继续在青丘生活下去呢?
此时此刻,他却是能明白了,为何母后会时常告诫他,说小姑姑有自己的路要走...
“小姑姑,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这条路,荆棘密布,并不好走...”他目露担忧,“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
白惜月点了点头,平静道:“晟儿,我想清楚了,我知前路艰辛,但我无惧。”
“晟儿,天界还有我,还有苍龙阁,你不必太过担忧。”孟怀枝是时出声。
白晟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的逡巡了片刻,半晌,终是妥协。
他微微叹了口气:“行吧,小姑姑你要记得,青丘——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切莫让天界的人,欺了你去。”
“嗯,谢谢你,晟儿。”兴是这气氛太过低沉了,白惜月伸手,如长辈一般摸了摸白晟宇的头,语带调侃,“你可真是姑姑的好侄儿啊~”
白晟宇当即就要翻白眼,却只听一旁的孟怀枝又暗戳戳的补了一刀。
“是啊晟儿,我还等着你叫我一声‘姑父’呢~”
“小师弟,你要是照顾不好我小姑姑,你休想做我的姑父!”白晟宇气气愤愤地说。
“行了!这是天刑台,可不是你们闲谈的地方。”戏已落幕,桓枢也没了同这些小辈周旋的心思,威严说道,“闲杂人等速速退下,本神手中的雷鞭可不长眼睛。”
白晟宇将他的小姑姑看了又看,眼见白惜月神情坚毅,没有半丝的豫色,便知她心意已决,绝无回转的可能了。
无奈,他只得拂袖转身,消形而去。
与此同时,高举的雷鞭,终是毫不留情的劈了下来。
鞭子落在身上的瞬间,便径直穿透了衣物,留下一道又深又宽的血口...白惜月银牙紧咬,愣是没吭一声,她能感觉得到,那人牵着她的手,越握越紧,越握越暖。
似在无声的告诉她,别怕,他会陪着她,一直一直陪着她...
一鞭,一鞭,又一鞭...
看得远立于深云之中的白衣仙人,心也跟着...一揪一揪的疼。
寂遥看得不忍,微微偏过了头去,自我厌弃地说:“宁笙,婉露说得对,本座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陛下,有舍才有得。”绿衣仙子静静睇着眼前仙姿邈邈的天帝,诚恳说道,“而且在宁笙的心目中,陛下是真正的强者。天界的神族,个个修为高深本领通天,却冷漠无情,视万物为蝼蚁...既然强者不同情弱小,则强而无用,是为暴/政。”
天帝默然不语,因为若让他重新选择,他仍是会这样做。
大肆宣扬孟怀枝天刑台领罚的消息,引来天庭众多道仙的围观,而在白惜月现身南天门时,便立刻传音狐帝,将消息告知,为着狐王宫的颜面,白宣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观众,演员,戏台,甚至每个人的台词...他都准备好了。
他就只需要静静等待,等着仙子说出那个...他属意的答案。
这个答案,足以令白惜月收获天界一众道仙的拥戴,而前朝那些,质疑其青丘身份的大臣也会因此而闭嘴。
可到底...用这样一种方式,逼迫仙子同青丘断绝,实在称不上磊落。
他从来都不是君子,绝知政治,向来只讲里子,不讲面子。
天帝的声音有些干涩:“宁笙,十鞭子...该是捱完了吧?”
“回陛下,刚才结束了刑罚。”
“好,你传本座法旨,就说‘两人既已领罚,天庭开恩,既往不咎,令他二人,速速前往两岛赴任,不得耽搁。’”
“臣,领法旨。”
寂遥再瞧了一眼那天刑台上,鞭痕累累的仙子,他恍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亦曾无端罚了婉露十道雷鞭...过后,他很后悔,就立在她的殿门前,却始终没有勇气叩门。
如果,如果那时候...他叩响了那扇门,那么,他和婉露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吧?
是了,一定会不一样,不管是何种结局,都不会,比现在更糟...
从泛滥的回忆中抽身,寂遥敛了神色,一双褐瞳沉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依然是那个,兼权尚计,高深莫测的——道人天帝。
......
东泽·员峤仙岛
景澜也是在登岛之后才知道,原来与他同船的,那位形貌昳丽的道友,竟是员峤岛的岛主。
得知这样一个消息,他满怀激荡无处可诉,只好日日守在岛主的寝殿——观云殿外。然而,本是闭门不出的仙子,某天却突然夺门而去,一个闪身便没了踪影。
他有些失落,他连一句话...都还没能同她说上呢。
此后,又在殿外等了几天,却始终不见人回来。他早已不在殿外等了,而是寻了一处僻静的山洞,一边修炼,一边等待。
大概半年之后,无意间抬头一望,便见两道亮光划过,双双落入了观云殿中。
他知道,是他的岛主回来了。
明明,明明是那么期盼她的回归...此刻却是一动未动,丝毫未打算,再去她的殿外守候。
他仔细想了想,美丽的仙子,此时应该...并不缺人陪伴。
而悬浮于岛心的观云殿中,此刻正亮着幽阍的烛光,时而“哔剥”一声,落下一朵灯花来。
“嘶——”白惜月有些难耐,皱着眉说了一个字,“疼...”
“现在知道疼了?”孟怀枝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知道疼还跑到天庭来...”
天刑台的雷鞭威力非凡,普通仙人挨了鞭子,至少得养上一个月才能见好。他若径直动用灵力为仙子疗伤,怕是会留下疤痕...是以,还是先上一些去痕的膏药,更为妥当。
但是...
“月儿,这十处伤口,遍布你全身...”他脸上一热,停停顿顿地说,“若要为你上药,需得你...把衣服都脱了...”
!!!
“我...我自己对着镜子上药,也是一样的。”白惜月小声地说。
“那怎么行呢?尤其背上的几处,你根本够不着...”眼见仙子白净的小脸是越来越红,孟怀枝勾唇一笑,连唬带诈,“这留下疤痕可就不美了,你以后都不好意思泡温泉了~”
白惜月没立刻答话,在心里默默的矛盾挣扎。
不过转念一想,孟怀枝是她今生认定的,生死相随的仙侣,好像...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再说了,他小时候也被自己看光光过,现在让他看看自己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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