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对,还当真有过。
齐茂行猛地想到了什么,他从军之时,大将军身边有一亲卫犯了禁令,原本是要撸去一级军衔,逐出亲卫营去的,可这亲卫便是抱着大将军的大腿又哭又求,说是认打认罚,只求不被赶出去。
最终也果真得了个将功赎罪,虽暂且贬为了亲卫营中最末等的伙头兵,倒也如愿留了下来,之后戎人来犯,又奋勇杀敌,在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又升了两阶。
若是顺着这个路子去想,齐茂行的思路便瞬间清晰起来。
若换到军中,他这情形,便约莫等于犯了要砍头的过错,因为不想死,便只能与上峰去求一个暂不问斩,将功赎罪的机会。
要想做得到,这第一步可不就得先哭诉陈情、越是可怜,越叫上峰心软才越是好吗?
娘娘不愧是大家风范,说的的确是有道理!
想到这,齐茂行又忍不住的抬头看了身旁的苏磬音一眼。
只可惜,他这明面夫人这般处处清明,对夫君,怎的就没个诸如军法之类的规矩呢?
若是也能与军中一般,犯了什么错处,该是什么责罚,得了什么功劳,该是什么奖赏。
这般两厢一折,他应当如何,岂不是就明明白白,该要如何,只管去受就是了,也省的他这般一头雾水的猜度不是!
走在一旁的苏磬音,注意到了齐茂行这格外复杂,似乎充满了委屈怨念似的眼神。
她当然不会想到齐茂行那转了十八个弯的心思,见状还只当齐茂行是在意自个方才说的,嘲笑他也在殿里紧张的那一句话。
她想了想,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你还好些,像我这样没有见过世面的,方才退出来,心下也是长长松了一气呢。”
齐茂行听着这话,却是微微皱了眉头,认真开口道:“世面这东西,出来多看看,就惯了的。”
“今年年节时若是可以,我陪你进宫去领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大宴,那才算气派。”
齐茂行说的年节时若是可以,考虑的是不知道那时殿下的大事能不能成,再加上当今陛下的身子能不能撑得到那时候。
可苏磬音闻言,一时却忍不住的有些沉默。
毒解不了,齐茂行就剩下一年半载的活头,如今都进四月了,等到过年的时候还能不能活着进宫……这可不就只能说“若是可以”了?
说话间,两人便也除了宫门,因为体谅他腿废了,今日太子特意降恩,许他们夫妻今日从亲王例,马车可以停在最近的兴隆门外,因此出宫门后,不必行太久,便可以直接上车。
到了这儿,送他们出来的内侍便该告退回去了,齐茂行熟稔的塞过去一张银交子,苏磬音将太子妃赏下的缎子头面接过放进马车,这才在宫人的帮助下,一道上了车内。
“对了,怎的好好的又叫我也跟着去庄子了?”
上了马车之后,苏磬音才又想起来什么,顺口问道。
之前的意思,她本以为是不愿意叫她一块儿的。
齐茂行张张口,原本想说是因为他得罪了太太,让她一个在府里或许会被迁怒为难。
只是临开口前,想到了方才娘娘对他的嘱咐,顿了一瞬之后,他便低下头,硬生生改了口:“你可是不愿去?”
苏磬音一愣:“倒也不是不愿意……”
“我知道你我已经两清,原是不该麻烦你的,只是,”
齐茂行紧紧的攥着手心,以往没有经验,这时也不会说谎言欺骗,努力半晌,也只不过是将放在以往,只会自个撑过去的实情低头讲了出来:“府里如今的情形,我也的确再寻不着旁人……”
齐茂行的脸上涨的通红,说到一半,终究还是没能说得下去。
自打娘亲去后,他多少年,连一句软话都没再说过了,更别提这蓄意示弱求人可怜。
他侧过脸,眉眼都无奈的低垂下来,有些像是自暴自弃:“你陪我去庄子上,你管的我那些财物,都尽管拿去花用,你往后用得着。”
苏磬音闻言停顿一下。
这个话,简直和那种身患重病,拿最后的财产交换,去求远方亲戚过来看顾最后几天的孤寡老人一样……
一想到这儿,再想想齐茂行如今爹不疼娘不爱,连命都不剩几天的处境,就算苏磬音也忍不住的一阵心酸,简直都要听不下去了。
“不必不必。”
她连忙开口,声音都温柔了起来:“我在府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正想出门转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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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既然一道儿去城外庄子上解毒治病的事儿就这般定下了, 苏磬音与齐茂行回府之后,便也开始张罗的准备起了出门要准备的行囊。
虽说是属于太子殿下的皇庄,屋舍住处都有,但在这个地界儿, 要出门一遭, 还是要带不少东西的, 且越是富家权贵,便要带的越是多。
旁的不提, 只单说苏磬音头上用的, 各种抹的头油,戴的簪钗绒花,梳头用的宽梳、细梳、插梳、篦子……一方好几层的妆盒都塞得满满当当,也只刚刚足够放下一套, 剩下用来替换的就更不必提。
除此之外, 贴身换洗的衣裳自然要带着, 他虽是殿下吩咐过去住下的,可到底并非皇家人,铺盖衾枕这些, 庄子上的人并未会上心给他们拍打晾晒, 更莫提还有齐茂行这个最是讲究的, 自然也需从家里带上去,这天气一阵阵的总不是定不下来,常用的几样药膏药丸、驱蚊虫的香囊熏料,都总是自家用惯了的更舒服些。
且因着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夏日里薄衫,甚至秋日里夹衣斗篷也都要一并带着,当真一件件收拾起来, 的确是要费不少功夫。
因着忙着打点行囊,连白家小弟特地过来了一遭,邀请苏磬音去城外登山上香,她都只是婉言推辞了。
这么大的动静,侯府里自然也都知道了二少爷要出城去治病的事。
刚开始倒是还多多少少惊起一些风波来,老太太立即派人过来问了一遭,大少爷也亲自过来“关心”了一回,当然,齐茂行的性子,仍旧是一点面子不顾的见都没见。
之前抱节居里那些千方百计出去的下人们,也都明里暗里的打听不停。
毕竟他们迫不及待的从抱节居里出去时,是都以为齐茂行活不得几日就要没命的了,可若是二少爷还能好好活下去,单单只是废了一双腿的话,这事儿就又差了许多。
二少爷手里的银子有多丰厚,不少人都是清楚,更莫提如今长夏几个都领着三倍的月例,这事也是在府里传遍了的,下人们奔前程图个什么?除了那寥寥几个有心思有本事的,剩下的不也就图个油水不是?
尤其是不少原本就没有彻底出去,不过是像金秋一样,寻着伤病啊、临时调去别处帮忙之类的名头的丫鬟婆子,又都忍不住动了心,思量着若是这会儿顺势回去,是不是也能拿一样拿三倍的月例?
不过没等他们动心,另一个消息便又传了出来,给二少爷解毒的就是一个姓苗的八品医正。
八品医正,细算起来,宫里正经的主子见都见不着的,也就只能给那等不受宠的小主、甚至有体面内官问诊。
放在那等急功近利的人眼里,不必多问医术,一听品阶,就已经断定是没什么本事的——
而急功近利这个毛病,却在齐侯府的下人尤甚。
于是这一股暗地里的动静,也持续了两日功夫,就立即像是被一颗小石子惊起的波澜,一点痕迹没有的消了下去。
抱节居重新恢复了清净,齐茂行与苏磬音两个,便也这么一日日的,将要带走的行李都收拾整顿了出来。
除了要带走的行囊,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摆件杂物之类,苏磬音原本打算就这么放着,抱节居也有小丫头看着,等到回来再仔细抹抹灰就成。
可东面的齐茂行,却是偏偏叫奉书又专门送来了几只大箱,凡是能装的,即便并不打算带走,也都叫长夏带着两个小丫头一件件收拾到了箱笼中,就连他自个小库房里压箱底的东西都重新翻检整理了一遍。
若要去问,齐茂行就一本正经回答,说东西摆在外头落灰太不讲究,但凡身边丫鬟勤快点,难怪不就都应该收起来的?
这个话若是仔细听起来,就总觉着有点别有深意的意思。
更别提齐茂行好巧不巧,却偏偏是当着月白石青两个的面儿说出来的。
苏磬音自个倒是压根没往心里去,但这话一出,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月白眼里都没了笑影,就更莫提暴脾气的石青,
两个丫鬟只气的当日便挽了袖子,一声不吭的也将苏磬音的东西物件都一件件的收拾了起来,若非苏磬音好说歹说的劝了半天,加上一时半刻的,也没有那许多箱笼,她们只恨不得觉都不睡了,连夜就都收拾妥当!
饶是如此,到了第二日,石青仍是一刻都没耽搁的也找奉书给她们带了箱笼来,之后几日,也都是一刻没停的继续,虽比齐茂行的东边晚收拾了好几日,但最后却还是赶在了他之前干完。
到了临走前两天的时候,她们的西边屋子里,连床帐都卸了下来,只靠着墙堆满了箱笼包裹,一眼看去四处都是光秃秃的,简直空落的都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好在这样的屋子她们也没住太久,两日后,苏磬音用过了早膳,便与月白石青一道,换好了要出门时的衣裳,处处收拾妥当。
齐茂行也是惯例的比她更早,瞧着她出了屋门之后,便说一会儿奉书便会带人回来搬箱子行李,叫月白石青两个也不必跟着了,干脆就在屋里等着,一会儿和奉书一起,与行李一道在门外等他们出去回合。
没错,齐茂行与苏磬音两个晚辈,要出城外,且还是一去就去这么久,当然是去长辈跟前辞行的。
好在他们今天,并不用一个个的单独去找。
说来也巧,今日,便正巧是府里大少爷的十七岁生辰,齐侯府虽未曾大肆宣扬,却也在二门外设了晚宴,叫了戏班,京中略亲近些的门户,也都下了帖子,只等着后半日略微热闹一阵。
这个时辰,侯爷与李氏,包括大少爷与三姑娘,整个齐侯府里,除了他们这一对儿夫妻,这会让都很是齐全的待在老太太的五福堂里,若是没什么差池,再等一会儿,就要热热闹闹的准备去前头待客听戏了。
在廊下隔着屋门时,苏磬音便已能听到屋内连说带笑的热闹人声,等得丫鬟在门外通传二少爷到了之后,屋内的动静便一下子凝结了似的,猛地沉寂下来。
守门的丫鬟挂起门帘,齐茂行却制止了粗使婆子打算帮着抬他进去的举动。
他的轮椅就停在了屋前的门槛外头,就这般隔着门朝里开了口叫起了人:“祖母可在?”
说话间的功夫,屋内的屏风后面也响起了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当前的是被三姑娘搀扶着出来的袁老太太,后面侯爷与李氏大少爷一家三口慢了一步,跟在老太太身后两侧。
“正说着你了,茂儿你这就来了!”
老太太眉目慈祥,声音里也带着喜气:“早就说了,你怎的非得今日出去?今日正是君行的生辰,家里也热闹着,茂儿你便多留一日,明儿个祖母再设宴专送你!”
齐茂行的面色倒也是十分平静,说的话也很是坦然:“不劳祖母费心,只是您也知道,孙儿与齐君行向来不合,多留一日,也是徒生不快,倒不如早些出去的好。”
“你这逆子!”这话一出,后头跟来的齐侯爷便立即生起气来,怒目而视。
不过还没等他骂完,老太太便立即拦了,迈过门槛,行到了齐茂行的面前,声音也越发苦口婆心:“茂儿,上一辈的事早过去了,你与君行是亲兄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哪里有为着个外人,倒与自家兄弟生分的道理?”
听着这话。齐茂行原本平静的态度都起了些许波澜,他似笑非笑的抬了头,眸光都微微冷了下去:“原来祖母知道孙儿不高兴在何处?”
老太太的面色也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转瞬功夫,便也恢复了过来。
她撇了眼角,露出几分不悦来:“我从前便与你说过,那吴家姑娘不是个好的,这女子水性杨花、不知贤德,可不就是乱家的根源!”
“正巧,那吴琼芳既是也叫君行送了出去,日后就算养好了病,我也再不许她回来,茂儿你也再不必见她!”
一旁的齐君行闻言,也忽的上前一步,当着齐侯爷的面,有意斯文的解释道:“原是这桩事,表妹实在病的厉害,都是自家亲戚,总不好放着不理,我便送她出去治病罢了,若是当真误会了什么,那就是我的不是。”
齐侯爷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事,不过此刻见庶长子这般解释,他便也立即深信不疑,紧皱了眉头训斥道:“都什么时候,还在意这等小节,当真是不懂事!”
齐茂行没有反驳,当真一句句的听完,嘴角就也渐渐弯起一抹弧度来,虽是笑,却又凉的很,只叫人瞧着心慌。
他抬起头,就这般对面前的齐君行开了口,声音认真:“你主动代我照顾琼芳,是替我了了一桩心事,怎的能说是不是呢?若你不是这般虚情假意、装模作样,实在叫人不齿,我说不得,还当真要谢你一句。”
不知是因为这反应与预料的相差太多,还是为了齐茂行最后毫不遮掩的言语,大少爷齐君行温文有礼的表情猛地一僵,一瞬间甚至连眼角,都抽搐似的连着跳动了几下。
齐茂行却并不留意他的反应,说完了这话,他的目光只如同看花草桌椅一样的死物一般,波澜不惊的从齐侯爷、与李氏母女的身上闪过,最后停留在了当中的袁老太太身上,
这一次,他郑重了面色,深深的低下了头:“祖母,领殿下恩德,孙儿这便要出府解毒去,往后,还望您自个多多保重。”
老太太见状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欣慰一般,连原本正打算劝和他们兄弟的话语都忘了,只是拿帕子按着眼角,忍不住又浸出几滴湿意来。
只是齐茂行却并没有看到,说完了这些之后,他便又伸手,将轮椅转到了离去的方向。
苏磬音见状,低头上前一步,行了一个规矩的万福礼,一一告辞,便也转身跟着齐茂行的脚步下了廊前的台阶。
夫妻两个,背对着身后这侯府里一家子的热闹,越行越远,皆去的毫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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