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打算,虽说实质是开学堂收学生,但实际却并不顶着学堂的名头,对外只说是类似慈幼院一般,做好事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她只在暗地里偷偷教着,直到当真能教出些名堂,出几个有出息的,再一点点收京城周遭贫寒人家的学生来,又名声传出去了,旁人也才会相信,甘愿将自家孩子送到她这来。
但这是要耗费不少精力与光阴的事,前几年甚至十几年,她教书,都是上不得台面,要遮遮掩掩的。
万一不小心,传出去了什么风声,说不得还会招来旁人的议论非议,只说她一个还不算什么,再牵扯到苏家的教养名声上,才更是为难。
但此刻,有了太子殿下在后背书,就大不一样了。
一句扶贫济弱、教养孤苦,一句家学渊源,她收养孤儿,开办学堂的事便算是已成了一多半。
谁若敢议论,那便是质疑东宫太子,甚至往后天下帝王的金口玉言!
苏磬音深深吸口气,立即起身跪地,认真谢过了太子的恩典,起身之后,再看向一旁齐茂行的神色,也忍不住带了深深的动容。
太子殿下能给她这样的体面,祖父留下的余荫虽说也有些干系,但只怕更多的,还是看在了齐茂行的亲信得用,与之前的护驾之功上。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连自个在侯府里委屈恐怕都没顾得上说,却还一心记挂着她随口一提的志向,为她铺下这样的坦途!
太子妃的确说的没错。
齐茂行这人,若是当真在意什么人,的确是方方面面,都会放在心上,尽力为你考虑周全——
只周全的叫人觉着受之有愧。
“怎的瘦的这般厉害!”在苏磬音与太子殿下谢恩时,一旁太子妃娘娘见着出去了两个月的齐茂行,也是十分吃了一惊,立即叫过来,很是关心:“脸色也憔悴了不少,可是庄子上住的不好,吃的不舒心?”
听着这话,苏磬音的心下一动,瞧着太子妃面上的关怀十分真心,她想了想,略等一会儿,寻到了一个插话的时机,便也自然道:“也是昨日才回来,又在家里遇上了些事,只叫夫君连夜离家,一夜都没睡好,这才显得憔悴了些。”
齐茂行既是为了她的事,都没顾得上诉说自个的委屈,那投桃报李,就叫她来为齐茂行抱委屈。
当然,苏磬音也也没有提起侯府长辈一个不字,只是说送来的丫鬟胆大包天,身上带了不干净的东西,意图算计主子。
但太子与太子妃是何等样的人?只这么寥寥几句,便也立即听出了其中大半缘故。
“竟有这等事。”
即便是正经外家,听了这事,太子殿下也忍不住的皱了眉头:“老夫人年纪大了,只怕是有些糊涂。”
齐茂行微微垂眸,神情似是露出几分落寞。
太子妃瞧着便已看不下去了一般,温柔似水的神态里都露出几分怒意:“殿下,不若叫妾身一道过去一遭?”
“不敢麻烦娘娘。”齐茂行闻言却是径直摇了头,谢恩之后,便只是诚挚开口:“属下只一心尽忠罢了,不论家里如何,有您与殿下,也不愁日后没了下场。”
太子听了这话,垂眸又问了齐茂行几句,便好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便吩咐道:“叫大詹事来。”
东宫大詹事,总领太子宫中内事之责,也是正经领着官阶俸禄的,叫他出面,还要比贴身内监之流更庄重些。
等着人来了之后,太子便又开口道:“你陪着茂行去一趟侯府,给侯府老太太送了贺礼,之后就亲自将人带出来,就说是孤还有事与茂行吩咐,耽搁不得。”
这便已是摆明了,要在侯府里为他撑腰了。
苏磬音略微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又真心实意的又谢了一次,之后稍留一阵,齐茂行便只说着今日事忙,不敢再多打扰。
太子殿下最后只吩咐了一句“万事小心,”便也摆了摆手,齐茂行恭敬应是,与苏磬音一道告了退。
出宫的路上,齐茂行便满面带笑的又看向了一旁的苏磬音,声音里都带着欢喜:“多谢你,为我在娘娘面前说起府里的事。”
苏磬音便低了低眸:“该是我谢你……”
但是这一次,没等她谢完,齐茂行便已经打断了她,只提起了另一桩事:“正巧回京,之前我说好给你的铺子,下头也盘的差不多了,等贺寿的事完了,可以去看看。”
苏磬音闻言一顿,这是之前说好的和离要给的经济赔偿。
放在之前,她只拿的理直气壮,但现在,她却多少觉着,再接受这些,就有些不合适了。
只单单齐茂行为了她自个的志向,买下张家庄子宅院,又求来太子的背书恩典,便已经远远超过当初说好的赔偿。
只是还没等她推辞,齐茂行便又对她道:
“难得过节,你可想顺道出去逛逛街?”
第76章
逛街……
这个建议实在是太戳人心了。
自从来到了这个地界儿, 苏磬音能够好好的出门逛街的次数,称得上屈指可数。
这会儿想一想,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应该还是她七八岁的时候, 正逢不设宵禁的中元节, 祖父也正巧有空, 牵了她出去,亲眼目睹了一次什么叫“花市灯如昼, ”直到这时, 她还记得当时的热闹与绚烂。
再往后,她年岁再大些,加上祖父的身子也渐渐不太好,她一个人, 是没什么机会再这般大大咧咧出去了。
父母偶尔回京时, 她倒是也跟着娘亲或者女性长辈出门, 去庙里上香、或者串亲戚一类,能在路上隔着车帘子顺带瞧瞧路上的热闹罢了。
娘亲家教颇严,若在外头下车露面, 就必定要叫她带上帷帽或面纱, 不许四处张望、更不许与外人说笑停留。
像是亲自去小摊店里, 挑挑拣拣的买些零碎玩意,这种事就更是抛头露面,提都不该提的!
这样的所谓出门,在苏磬音这看来,只受了出门的颠簸麻烦,却是没遇着一点新鲜热闹,若不是因着娘亲回来不容易, 她也不好拒绝,她当真是宁愿窝在家里打打棋谱、翻翻话本子,还更自在些。
也正是因着这缘故,此刻听到了齐茂行的这句话,苏磬音一顿之后,面上就立即露出了心动的模样来,只是又还顾忌着什么一时没有答应。
在齐茂行的眼里,像是发现了食物,分明已经馋的很了,却还格外谨慎,只顾及着是陷进强忍着不入口的小兽。
看着这样的明面夫人,他便的神情便也忍不住的软了下来,一时间,连放在在殿下口中,听到的陛下病重、风雨欲来的担忧沉重,都莫名的消减了许多。
“今日过节,京中也取了宵禁,四处都热闹的很,不去看看,既都已经回来了,不顺道转转,实在可惜了。”
说罢,齐茂行又继续补了一句:“我在庄子待了两月,也憋的很了。”
果然,听到了这话,想想齐茂行自打中毒之后,的确是几乎再没有会过门,苏磬音便再不犹豫,立即答应了下来:“好,时辰还早,不必着急,若是当真逛的晚了,咱们再回苏府去住一晚上,明日一早再回去皇庄上也成。”
齐茂行便也笑着点了头:“好。”
轮椅行的慢,路上遇上台阶之类还要靠跟着的内监帮忙,等到他们行到了宫门口,只略微等着一刻钟功夫,方才在殿内见过的詹事大人,便也带着两个宫人匆匆赶了出来,拱手道着久等。
太子殿下的吩咐,他们这次回去侯府给袁老太太贺寿,是要由东宫的大詹事一道,同进同出,一来是为他撑腰的意思,更要紧的,也是免得侯府里的人,再仗着辈分孝道之类,当着众人再找出什么麻烦来。
这样代表着太子身份的活招牌,两人当然不会在意等的这么些许功夫,都是满面微笑道了不敢,客客气气的一道出了宫门。
倒是出了兴隆门,临上车时,大詹事一拍额心,又和气道:“倒是险些忘了,还有一件东西,是咱们娘娘吩咐属下送给将军的,说是将军之前求了,正凑巧遇着了这么一小块,特意留着给将军。”
大詹事去侯府,也是代太子与太子妃去祝寿,以太子妃的贤德稳妥,要送的贺礼自然都是早已备好的,都有随身的宫人带着。
伴着这一句话,大詹事便也从宫人手上拿了什么东西过来,亲自交到了齐茂行的手上。
苏磬音听着这话,也顺势侧头看了看,是一方轻轻巧巧的鎏金柳木小盒,盒子平平无奇,看端着也不大重的模样,只是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还叫齐茂行特意去与太子妃娘娘开口求要。
只是齐茂行却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双手恭敬接过,便早已了然似的给了刚刚迎过来的奉书,叫他收着,之后又与对方客套几句,这才在小厮宫人的帮助下,与苏磬音一道上了马车。
齐茂行未提这东西是什么,苏磬音倒也没有多在意,因为久违的逛街,上车之后,就先问起了齐茂行想去什么地方转?是要逛什么地方,还是去城外看赛龙舟,搏彩头?
齐茂行只是说着随意,苏磬音见状,便思量着今天的京城里什么地儿最热闹些,一会儿又与月白闲话着她今日出来没带帷帽,也不耐的再回家里去找,若不然,路过什么卖布料衣裳的店铺,就可以顺道买一个云云。
因有这么一件高兴与期待在前头,连又要回去侯府,给袁老太太贺寿这么麻烦的事,都已不以为意了。
而事实上,因为有太子殿下这尊大佛在,再回侯府之后,苏磬音遇到的情形,也的确是比预料中的,要简单轻松了许多。
齐茂行昨天一点面子没留的,硬是将府里丫髻用药的腌臜事,毫不遮掩的捅给了衙卫,当然,有侯府的面子在,衙卫们还是白跑了一趟,最终也并没能将那四个下毒背主的通房丫鬟押回到大牢。
但齐茂行所在意的,原本也不是那四个最底下的丫鬟,他之所叫差人,就是想单纯将这事宣扬出去,叫齐侯府的名声,通过衙卫差人们的口,一传十十传百的议论开去。
这对于一个爱体面,一个重前途的齐侯府与老太君来说,远比四个丫鬟的生死境遇更要紧的多。
果然,虽才过了一个晚上,但京中消息灵通的,都已隐隐听说了京兆府衙卫昨夜进侯府拿人的消息。
老太太明显是没睡好的模样,再精细的衣裳装扮,眼底也很是露出了几分憔悴,看见了他们夫妇二人之后,明显的欲言又止,似乎是还想要再说什么。
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李氏齐珊母女,则是毫不掩饰,满带着对她与齐茂行的不喜,尤其是三姑娘齐珊,一见着苏磬音,白眼就立马翻到了天上去,双手抱胸,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这么明显的刻薄。
门口迎客的齐侯爷就更不必说,一眼看见齐茂行之后,脸色更是黑的如锅底一般,若不是顾忌他身后的大詹事,瞧着模样,只怕立时就要拿扫把赶他出去。
被接回来不久,交游广阔、风头正盛的侯府大爷齐君行,更是春风得意的立在一群锦衣华服,面色倨傲的权贵子弟中间,只面上作出一幅斯文有礼的模样,但看向齐茂行的眼神里,满带着高高在上的炫耀与得意,仿佛只要姿态作的够高,他周遭这些“狐朋狗友”身上的家世荣耀,就都能分润给他一半似的。
但也就是如此罢了。
不论是老太太齐侯爷,还是李氏齐珊、齐君行,不论心里再多的情绪不满,当着东宫使臣大詹事的面,对着太子与太子妃的旨意口谕,都只能老老实实的低头应诺、甚至跪地谢恩。
一行人,从进侯府、送贺礼,再出来,前前后后,满共就也不到半个时辰。
其间莫说开口质问刁难了,便是一个生气嫌恶的眼神,都得找着大詹事不留神时的机会,才能抽空朝他们丢过来。
只看的人有些好笑。
直到出了齐侯府的大门,苏磬音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又与齐茂行一道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大詹事之后,才忍不住的转身与齐茂行感叹了一句:“我从想过,在老太太与太太跟前,竟还能走的这般轻易的!”
齐茂行却垂了垂眸:“有殿下在前头罢了,但凡老太太还顾念一丝情分,我也不会去求了殿下的威势,来压齐家的体面。”
苏磬音闻言停了停,也发觉齐侯府毕竟是齐茂行的家,被自己孺慕在意的血脉亲人抛弃利用,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可以随意防线的事。
她好像不该提起他的伤心事。
这么想着,苏磬音张张口,便想道歉,但齐茂行说罢之后,却已径直略过了这个话头,只叫奉书把方才从东宫带回来的盒子拿出来,转手给了她:“你看看,我特意与娘娘求来,想要给你的。”
苏磬音一愣,低头看去。
三尺见方、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小块料子,质地也很是轻薄,在日光下,闪着微微的金光,不是十分明显刺目的那一种,似有似无,放在手上轻飘飘的,像是拢着一团云雾轻纱。
虽然从前只是耳闻,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只见到的第一眼,苏磬音便也猜出来了——
这是流金缎。
流金缎的金色并不是染的,而是南边有一种金蚕,吐出的丝茧便天生透着隐隐的金光,用这样的丝织出绸缎来,轻若云,灿若金。
这种金蚕的数量稀少,又很难照料,自打前朝开始,就都是要上进宫里的贡品,外头难得一见,千金难得一尺……
更要紧的,是这个流金缎,苏磬音记得很清楚,是白小弟去管自家南边的桑园,临走与她辞行时,信誓旦旦要送她的。
以往也没见想到,只小弟一说,就立即特意与太子妃娘娘求了来,说与这事没关系……反正苏磬音自个是不信的。
苏磬音欣赏了一阵儿这上进的好东西,半晌,又好好放回盒里,只对他似笑非笑问了一句:“你怎的好好的,想起来与娘娘求流金缎给我?”
原以为齐茂行会有所遮掩,但他闻言之后,却说得一本正经,格外坦白:“我先送了你,等得那白家小弟再给你时,你便不觉着新鲜了,也不会觉着有多难得。”
说来也是奇怪,听了这样的话,按理说心下该是有些介意、甚至暗暗觉着麻烦的,但偏偏这时候,苏磬音却只莫名的觉着好笑。
她张张口,方才还想问一句为什么要让她不觉着小弟送的缎子新鲜,但这回儿却忽的不必问她也能猜得出缘故,实在觉着不必要多此一举。
她从太子殿下宫里出来时,也打算过先说一说齐茂行要给她的铺子的事,推辞拒绝的,这会儿也忽的不愿意再多提这扫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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