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自打之前小月子了一次,之后便一直未曾再有孕,如今宫中,虽也有两个妃嫔有孕,但是立得住的皇子,还当真只有同是丽妃所出的大皇子宝儿一个——
三公主之所以能这般张扬,与这个多少也有些关系。
“三公主与皇子手足情深。”
苏磬音也并不拦她,只是笑眯眯夸了一句,等到她带着门外的宫女嬷嬷浩浩荡荡的起了身,才又在后头不急不缓的扬声道:“今日的课业,一会儿自然有人送到万熙宫里去,公主不必记挂!”
听着这一句,三公主的步子便是猛地一顿,再往外时,便显然带了些恼羞成怒似的恨恨意味——
和苏磬音记忆里不愿意写作业的小学生更像了。
看着三公主气冲冲出去的背影,大公主也忍不住的抿了抿唇,她是个好学生,从来都不怕作业的,因此这会儿还有心思与苏磬音说笑:“我听说,三妹妹前些日子要了好几个识文断字的小宫女,女史看她课业时,可要当心些有旁人代笔。”
自从苏磬音被定下给三位公主当老师之后,皇后娘娘便破例封了她女史的旧职,宫中正经的五品内官,如今宫中,上上下下,都已官职称呼她。
算起来,若不是年前关边小捷,齐茂行又升了一阶,但论官职,她与齐二,都算是平起平坐了。
这会儿听着大公主的提醒,苏磬音也是满面带笑,认真应了,之后再细细的教了小半时辰,今日的课便到了时间。
留下的两位公主起身,以待师之礼对她福了福身,苏磬音原地受了,又因公主之尊回了一礼,两个小姑娘侧着身子,十分客气的只受了一半。
这些都完了,今日的课业才算是结束。
临走时,内向的二公主落后一步,低低的与她开了口:“苏女史,我觉着,你的琴听着叫人舒心,并不比那个琴师的差。”
说完,像是觉着这还不够似的,又安慰道:“还有女史的字,是我见过最好的,连教宝儿的太傅,也不及女史字好!”
对着二公主,又是听到这样的话,苏磬音的声音便也更温和了几分:“公主谬赞,公主的书画也越发精益,说不得再过些日子,公主的字,要比我更强了。”
老实说,这三个学生里,大公主大气,三公主“自信”,苏磬音都比较放心,只有中间这一个,太敏感腼腆了,这两年来,她对待二公主,一向是可着劲的连夸赞带鼓励,别说这弘文馆了,就是她存茂堂里,前前后后几十个学生,全加一块儿都不如二公主一个得的赞誉多。
就算这样,可没把小姑娘吹起来,闻言满面不好意思的满面都涨红了,绞着手指头低着头,半晌,瞧着大公主都走远了,这才诺诺的说了几个都不太能听清楚的谦辞,扭身匆匆跑了。
苏磬音见状,嘴角便也忍不住的弯了起来。
她对三个公主只上半日的课,下午便自有各宫中的教导嬷嬷,近些日子宫中进新人,又赶上了准备中秋节的琐碎,皇后娘娘那边儿也忙的很,因此苏磬音便没有再去坤德宫里添麻烦,瞧着时辰,便也出了宫,径直出城回了她的学堂庄子上。
因为路上未曾耽搁,回到德音居时,才刚到午时。
苏磬音看着时辰,虽然着急,但是先转道去了存茂堂一遭。
这个时辰,存茂堂里还没有下课,上个月才刚招进来的五个学生,还齐齐的坐在学堂外的空地上,抑扬顿挫的背着启蒙的《千字文》,
一旁,盘起了妇人发髻,故意打扮了老沉许多的潘桃,正满面严肃的坐在一旁,盯着有没有走神偷懒的。
苏磬音见状,便也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绕着桂树下,从一旁静悄悄的进了存茂堂内。
现在十二岁的苏林已经又考中秀才了,仍旧是叫人惊艳的小三元,倒是最先入门的潘李子,和苏林一道儿下场,却因为心态不稳发挥失常,跌在了最后一遭的院试上,如今还只是个童生。
苏磬音在南面的纱窗下,寻到了正在专心读书的几个人,给苏林几人解答了几个疑惑,又叫一看就是半日没挪动地方的潘李子,不要再重复纠结这些他早已背烂了的书,出去转一转,再不济,帮着他姐姐潘桃去教教几个小的,权当是教学相长、温故而知新。
忙完了这些,苏磬音才能真正的离开。
虽然忙碌,但是苏磬音却并不觉疲惫难熬,恰恰相反,她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虽说最开始选择教书育人的志向时,是因为上辈子的专业,和这辈子从小教养她的苏家祖父的影响,但是真正开始尝试之后,尤其是当真得了皇后娘娘满意,被封女史,当真教导了三个公主,她却越来越是乐在其中。
大公主与腼腆贴心的二公主自不必说,哪怕是有些麻烦的三公主,她都在其中感受到了别样的乐趣。
更别提存茂堂里的一众小萝卜头了。
她毕竟不同于真正的学堂,最开头收下的十几个,全都是她在孤儿与流民里细细的挑出来的,不论性格行事还是记性智商,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以潘桃潘李子为首,再到最后的神童苏林,一个个都简直省心的叫她这个老师都觉着心虚惭愧。
直到上一遭的童子试里,她这二十来个学生一口气考上了一半,造成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名声传了出去,周遭不少贫寒人家,打听了消息都托人求着想要将孩子送进来。
但一来苏磬音对学生的要求很高,二来,有前头这二十个打底,学堂里风气都已经定下了,后头再进来的,受这些前辈影响,也都算是十分自觉。
在这样的存茂堂里,若不是苏磬音在屋里还有另一桩实在放不下的事儿,只怕她这个时候都不会回去,非得待到这里的学生彻底下课的时候,才会也回去用膳,
饶是苏磬音心里一直记挂着,等到她真正回了德音居时,日头也已经正正的悬在了头顶。
她脚步匆匆,到了门口,却忽的停了步子,动作十分小心的,轻轻推开了门,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正遇上石青正端着一盆温水出来。
“嵇儿可醒着?”苏磬音眉眼温柔,却仍旧压低了声音。
石青却笑了,“没呢,小家伙刚睡醒了,才吃了奶出了一身汗呢。”
说着便扭了头,扬声笑呵呵道:“小嵇哥儿,看看是谁回来了?”
苏磬音闻言,便不再小心,脚步匆匆的带笑径直往前——
德音居内间的寝室里,紧挨着炕下,用包着软垫的木栏围出了一个十分宽阔的空地,木制的地台上铺满了厚实的毯子,四处还散落着许多靠垫软枕、布老虎小木剑,磨牙袋七巧板一类的小玩意。
像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木台上立起一个刚到人膝盖的小娃娃,圆乎乎的,虎头虎脑,肉乎乎的小指头扒着木栏可劲儿的往外瞧。
才刚一岁多的奶娃娃,还不太能站的稳,小胳膊小腿都是藕节似的,即便扶着围栏,也是晃晃悠悠,摇来摇去,只把后头的月白越奶娘都瞧的满面担忧。
小娃娃却一点不害怕,眉清目秀,一双星眸黑白分明,亮的像是清澈见底的湖水。
看见苏磬音后,虎头虎脑的嵇哥儿便立即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高兴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中气十分,叫的又响又亮,只是吐字还难免有些含糊,好好的娘亲,听在耳里,却是一声清脆的——
“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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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听到这一声中气十足, 却又还带着奶气的“凉——”
苏磬音的神色当真是软成了一汪水似的,她的面上满是笑意,走到近前,屈膝弯腰下来, 也是对小孩子时特有的柔声细语:“嵇哥儿今天乖不乖呀?”
“呀!”
小嵇哥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只是跟着她吱吱呀呀的叫了一声, 眨着黑白分明的圆溜溜眸子,扒着木栏探出圆滚滚的小脑袋, 在她的脖颈与面颊上小兽似的蹭来蹭去。
小娃娃前两日才剃了头, 这会儿刚留出一层毛茸茸发茬,头脸又软又滑,虽是横冲直撞,却又痒痒的, 还带着一股子奶香, 只蹭的人心里都是满满当当。
苏磬音只被蹭的眉眼弯弯, 声音也是又柔又软:“小嵇儿是不是想娘了?”
可是小家伙这一次却没有再给她面子,用蹭脸打过招呼之后,就心满意足似的转过了身, 又摇摇晃晃的爬到了一边儿的奶娘怀里, 笑着去抓起了月白腰间挂着的彩线穗子。
她怀着嵇儿时, 正是刚刚开始三位公主上课不久,为了保住这个差事,她日日进宫直到生产前十日,生产之后,也只在家里养过了百天,将将喂养了三个月,便将孩子交给了月白石青, 与专门请来的奶娘,自个则是开始吃了回奶的药,开始日日进宫,接着当差。
虽说在这个地界儿,凡是有这个本钱的家里,请奶妈子才是主流,尤其是官宦权贵之家的内宅夫人,即便是有时间,也不会亲自喂养儿女。
可苏磬音到底与旁人不同,母乳对孩子的重要,就算上辈子还是个学生的她,都是从各种渠道听说过的。
但是没办法,孩子的喂养固然当紧,可宫中的娘娘公主却不会停下自个的课业,白白耗着几年功夫等着她。
要有所得,便必须有所失,个人取舍罢了。
苏磬音虽然作出了选择,但是心下对自个的孩子,难免还是愧疚的,私心里总觉着自个对不住他。
好在嵇哥儿却是十分争气,或许是遗传到了亲爹齐茂行那的好身体,虽然没有吃太久母乳,但是身子却是格外的结实,也不拘是不是亲娘的奶水,塞在嘴里就都能吃的香喷喷,莫说离了母乳吃不惯消瘦了,甚至因为奶娘的奶水充沛,能吃能睡,反而长得越发圆润了一圈,小胳膊小腿都是藕节似的,一截一截,百天时刚戴上的小银镯子没用几天,就嫌窄了些,不得不褪了收起。
不单吃睡上叫人省心,性子也并不磨人,吃饱睡足了,给他一个布缝的娃娃,都能安安生生的玩个半晌,见着谁都先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咯咯的笑,虎头虎脑的,谁见了都觉着心爱。
不过同样的,这孩子太省心了,再加上苏磬音日日的早出晚归,嵇儿便也慢慢习惯了似的,见着时固然开心,但也就是高兴一阵儿,略微凑上来腻歪一会子就会继续忙他自个的事儿去了,并不缠亲娘。
倒是奶娘,见状像是有些紧张,扶住嵇哥儿,连忙解释道:“哥儿一直想着夫人呢,这是不好意思了!”
说着,又连连对嵇儿开口劝道:“快瞧,娘在那儿呢,哥儿快去找娘。”
苏磬音心下原本有些叹息,见状,却反而安抚起来:“不碍,嵇儿这样亲近,正说明奶娘你素日里待他上心。”
她明白奶娘的顾忌,任何一个看重孩子的母亲,都不会喜欢自个的孩子亲近乳母更甚过自个的,这京中后宅里,亲妈与奶娘吃醋,甚至暗地里给奶娘找麻烦,也当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苏磬音整日里正事都不够忙,自然并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再和照顾嵇儿的奶娘去计较。
更要紧的,是苏磬音并不打算像京中权贵世家的讲究一般,对奶了少爷小姐的乳母,当作什么立了大功般的人物似的,一辈子在屋里荣养起来。
她一开始就是定好了的,奶娘请过来,就当是乳母连带着长期月嫂一道,顶天也就是三五年光阴,等嵇儿能满地乱跑,用不着太多人之后,就会辞了。
当然,钱财上,苏磬音也是一点没省,除了按月给的月钱,逢年过年的节礼荷包,四时换季的内外衣裳,都是次次不落,跟着月白石青一道儿补,也难怪她这般处处小心,唯恐惹了主家不痛快。
说话间,一旁圆乎乎小嵇儿也终于抓着了穗子,就一把往嘴里塞,又被月白连声拦下来,夺过来放到了一边。
穗子被夺了,小嵇儿也不恼,啊啊的叫了两声,见当真是碰不着了,就十分好脾气的转了身,脚下一软,摔在羊毛毯子上盘成圆乎乎的一个球,掰着自个脚腕上套的小银圈子,高高兴兴的玩了起来。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苏磬音坐在一旁,便觉着怎么都瞧不够一般,满面都是温柔的笑意。
倒是月白,瞧着苏磬音换了衣裳安顿了下来,便过来与她开了口:“晌午前,侯府那边来了人,送了中秋的节礼,袁嬷嬷也来了,进来瞧了瞧嵇哥儿,亲手在哥儿枕头下头压了小金元宝,说是奉老太太的命,这般才吉利。”
苏磬音闻言一顿,虽然只看月白的面色就知道该是不碍,但以防万一,还是直起身确认了一句:“没什么事儿吧?”
月白果然点点头:“嗯,只是这些,瞧着哥儿睡着,也没多留,隔着木栏放下东西就悄悄去了。”
苏磬音听着,伸手将结结实实的小家伙抱在怀里,感受着这满满当当的分量,声音又轻缓又坚决:“老太太虽厉害,可她若是想打嵇儿的主意,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她哪里敢,莫说咱们姑爷有多厉害,便是姑娘您自个,五品的女官,也不是能随意招惹的不是!”月白面色轻松,只是笑着夸赞道。
苏磬音也微微笑了笑,除了自个的志向之外,这个,也是她宁愿提早给孩子断奶,也要断断不能丢了自个差事的一大缘故。
她若只是单纯的一个内宅妇人,丈夫在外,又自个养着一个孩子,老太太身为正经长辈,不论为了名声尽孝,还是方便照料,开口要她们母子回侯府,都是再名正言顺的事。
虽说齐二走前,她们夫妻商议后也做了不少安排,但终究总是麻烦。
但她如今身为宫中女史,公主之师就不一样了,她是能日日进宫,教导公主,且得空时,还能陪着皇后娘娘相谈甚欢的人,就连当今陛下,见着她也是满面温和,多有勉励,侯府想要再逼迫她,当真不比从前那般简单,就算是老太太,也要斟酌再三。
当然,除了苏磬音自个不好惹之外,多少也与还是侯府那边,两个月前才刚刚传来了喜信,说是侯爷身边两个丫头都接连有孕有关。
提起这事来,苏磬音就当真不得不佩服侯府这位老太太。
之前被在侯府时,被齐二和齐君行这个小人气的那般厉害,只叫苏磬音担心袁老太太这一把年纪,说不得要气坏了身子撑不下去。
可却压根儿没有,非但没有,袁老太太经了这事,还像是反而想通了什么一般,越发沉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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