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当年你离家出走时都还只是个小女孩呢,没想到回来之后连孩子都有了。”柴崎太太唏嘘几声。
我尴尬地冲她笑了几下。
“变化也很大。”柴崎太太打量了我一会儿后笑着说道:“你以前看着我还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呢,现在都懂得和我笑了,看来是真的长大了。回去之后就不要再惹你爸妈生气啦,这几年为了找你,他们真的是用尽了所有人脉呢。一家人嘛,没有什么事是说不清的。”
我含糊地应了几声,没有告诉她芽衣不可能和他们说清了。
我们并没有走很久,很快我就看到不远处属于芽衣家的小屋子。
“美月!你看谁来了?”柴崎太太冲屋里呼喊道。
听见外面属于柴崎太太的熟悉声音,美月从屋里走出来,露出一张沧桑且充满疲惫的脸来,她问道:“谁啊?”
但还没等她继续说什么,当美月看见我时,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我张了张嘴,芽衣的妈妈立刻冲我跑来,她紧紧地抱着我,用哽咽的声音大喊道:“芽衣!”
她的声音都在抖,因为太过激动,嘴巴颤抖个不停,牙齿之间摩擦着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呀!”
激动的美月不停地抹着泪,她紧紧地抱着我,用力到让我感到有些无法呼吸,像是抱着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那样紧紧地抱着。可她刚缓下来,眼中就倒映出了阿治那小小的身影。
美月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僵硬起来,她无措地看向柴崎太太,又看了我一眼,随后张了张嘴用听起来吓坏了的声音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回家,其他的回家再说好吗?”
“啊,对了,今天吃的是你最喜欢的炸鸡哦。”这么说着,美月扯了一把我的袖子,像是想要将我拽回家似地说道:“走,快走,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连我身旁的柴崎太太她都给忘了。
因为美月只顾着我,把阿治也给忘了还不小心撞了他一把,哪怕知晓自己应该好好对待芽衣的妈妈,我的心中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点怒火,我用压抑的声音喊道:“你弄到阿治了!”
或许是因为从刚刚开始我就没有喊美月『妈妈』,一开口就是这么句压抑着怒火的话,美月茫然地喃喃着:“抱歉。”,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看上去非常落寞的表情。
“啊...”我下意识地向美月伸手,却又觉得像我这种霸占了原主身体的人做出这样过于亲密的举动有些不适合,最后也只能将手收回来。
但总感觉很难过,是芽衣这具身体的原因吗?
就在这时,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原本坐在屋里吃饭的高桥先生——也就是芽衣的父亲,美月的丈夫走了出来。
房屋的隔音很好,他坐在里面时没能听清外面在说什么,只是依稀听见妻子美月很激动的声音,这使得高桥先生出于对妻子的担忧而出来。
他原本还以为美月是和哪个人吵起来了——哪怕高桥先生知道以美月的性格,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可当他看见那个在梦中无数次见到的身影时,高桥先生还是震惊得睁大了眼。
要说这几年来是真的未曾后悔过半分吗?那肯定是骗人的,高桥先生也曾在午夜梦醒时分想过,自己的教育是不是真的出现了问题,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也多次托人去寻找自己的女儿芽衣,自己也亲自去了其他城市到处贴寻人告示,到处询问“有没有看见我的女儿芽衣?”可高桥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现在又是混乱的时期,几年过去了,他依旧连女儿的半点影子都没找着。
现在猝不及防看见了女儿的身影,高桥先生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高桥先生的眼里,和美月一样拥有一头酒红色头发的芽衣与记忆里的相比要显得更加成熟更加美丽了,原先还有的稚嫩与叛逆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温柔,变化大得他还以为这是另一个人来冒充芽衣呢。
可不管心中怎么感慨,在看到芽衣手边牵着的身影时,高桥先生还是感到一种强烈的愤怒与耻辱涌上心头。
那小孩看起来大约五、六岁左右,可能要更小一些,算算年纪大约就是芽衣离家出走那年怀孕的,说不定就是因为怀孕了不想被他们这对父母知道才故意在那天和他吵架,摔门离家出走的呢!
也不知道走回家的这段路上已经被多少人看见了,那个嘴碎的柴崎太太也在旁边,不用想也能够预见明天会有多少人议论这件事。
这么想着,高桥先生气势汹汹地走到我的面前,恶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大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么?!而且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地带着孩子回来,你这给家里蒙羞的女儿!”
虽说只是打了一巴掌,但这巴掌实在是用力,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涌上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我伸手按住了一旁的阿治,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高桥先生,这似乎使得怒火中烧的高桥先生更加生气了,他指着我,口不择言地怒吼道:“你还不如死在外面呢!”
...啊啊,芽衣她确实死在了外面,再也没能回来。
我垂着眼想到: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明明互相爱着,但直至最后某一方死去时都没能达成理解。
唉,芽衣也挺不容易的,各种意义上。
“你在做什么呀?!”美月有些激动地拽住了高桥先生的手,大喊道:“芽衣这孩子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你又想将她赶走吗?!”
气疯了的高桥先生根本没有将美月的话听进去,他生气地喊:“还不如不要回来呢!就当我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好了!”
看着他们都很激动的模样,我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无奈,觉得芽衣已经死掉了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和高桥夫妇说比较好,要不然他们要是在情绪大起大落的情况下出个什么万一,那我真的是没有脸继续用芽衣的这具身体了。
于是我朝他们鞠躬,说道:“看来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候,我还是先走吧。”
这么说完后,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只好叹气着带着阿治转身离去。
在我走掉前,美月情绪激动地朝我的背影伸出手,喊了一声:“芽衣!”
芽衣。
芽衣。
芽衣。
我的脑海中顿时涌现出了记忆中美月无数次呼唤芽衣的身影,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在她还躺在婴儿床上睡觉的时候,在她学会在地面上爬的时候,在她学会走路的时候,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在她上国中的时候...
作为母亲的美月曾无数次呼唤过芽衣,可惜的是,这一次芽衣再也没办法回应她了。
这么想着,我转过头去,对她露出了一个悲伤的笑容,说道:“抱歉,芽衣已经没办法回来了。”
“唉?”看见美月愣住的模样,我没有再说什么,牵着阿治离开了高桥家。
直至我们彻底走远时,阿治才伸手拽了一下我的袖子,喊道:“幸子。”
“嗯?怎么了吗?”我望着他,轻声地问道。
阿治伸手继续抓了我几下,示意我蹲下来。而我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动作蹲了下来,疑惑地望着他问:“是有什么事吗?”
阿治表情凝重地看着我,伸出自己柔软的手去触碰我红肿的脸颊,这使得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痛呼。
“很痛吗?”阿治皱着眉问道。
看着他有些阴沉的眼神,我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不痛哦。”
阿治不满地说道:“骗人。”
我嘿嘿地笑了几声,又因为这几声笑而拉扯到脸上的伤,我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几声呼声后捂着自己的脸,说:“被发现了。好吧,我承认还是有那么点点痛的。就一点点哦,你不用担心的。”
阿治望着我沉默了下来,被他那样纯粹又溢满担忧的眼神注视着,我突然觉得自己眼眶一热,稍微有点想哭。
明明刚刚被打的时候都只是懵了一下,心里并没有别的什么心情,但在阿治的眼神下我却又忍不住情绪激动起来。
要说委屈吧,有肯定是有的,但霸占了芽衣身体的我也谈不上多委屈,也没有什么资格委屈。
可能只是因为发现自己被温柔对待了所以才忍不住想要撒娇吧。
看到我有些狼狈的模样,阿治无奈地说道:“我去帮你买点药擦一下吧?”他指了指前方的一家药店。
“不用了。”我连忙拒绝,现在的药有多贵呀,我们手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我说:“这种小伤过几分钟就消失了,也不碍事。”
“比起去买药,你还不如去买点吃的回来。”我指了指一旁的便利店,将包裹里的现金拿给了他:“给,有什么想吃的也去买吧。”
虽说不赞同我的话,但阿治终究还是没拧过我,走去便利店买东西了。
阿治好歹也有八岁了,又有着超乎寻常的聪明和冷静,再加上那便利店就在前方,我倒也不会说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去买东西。
不如说,我其实在最开始和阿治见面时就察觉到了他一些本性方面的问题,只是我还没想好应该怎么去正确面对。
我坐到了树下的长椅上陷入了沉思中,回过神来时突然发现自己隔壁的椅子上坐着另一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比阿治还要瘦小,穿着暗色的裙子,紫色的头发垂落,侧面上绑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发带。
倘若只是普通的小孩子我还没那么在意,毕竟我也不是一个见了小孩子就爱心泛滥的人,不如说正常情况下的我其实反而是比较反感小孩的。
可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这孩子。
经过和阿治的相处,我已经能够很轻易地看出来了,浑身是伤、在深渊边缘挣扎着的孩子的模样。
这么想着,虽然理智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情感上我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望着那个小女孩问道:“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有回答我,只是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地面,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她在注视地面上的蚂蚁。
成群结队的蚂蚁正在地面上搬运肢.解着蟋蟀的尸体,像是要搬去自己的巢穴里。
也许成年人望见这一幕只会投去一个轻藐或厌恶嫌弃的眼神,但小孩子与大人的世界总是不同的,带着残酷又天真的烂漫,就算是芽衣也曾在年幼的时候极为冷酷地拿木棍去戳死蚂蚁。
别的小孩子也或多或少做过类似的事情,或是拿水淹、扬起泥沙去埋。
而紫发的小女孩只是静静地望着它们,像是外界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只有地面上的蚂蚁令她无法移开目光。
“你喜欢蚂蚁吗?”我出声问道。
女孩还是没用理我,她沉默着,连呼吸也浅得几乎没有,整个人像是已经死掉了那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蚂蚁。
我试探性地坐在她的身边,看见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后小声地问:“杏?”
她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我继续猜:“理绘?真纪?奈奈?理莎?”
在连续说出十几个名字小女孩都没有反应后,我思考了几秒,突然像是灵光一闪那样想起什么,于是喊道——
“sakura?”
叫做樱的女孩子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我。
第34章
世界上的名字多得数不胜数, 我想了一些比较常见的名字,猜了十几次都没有猜对,只是突然灵光一闪因为想到樱花而喊了一声『樱』, 没想到还真给我猜对了。
——『樱』。
总感觉这三个音节念着就会让人的心中产生一种柔软的情感, 很适合这孩子。
望着这个年幼瘦小的女孩,我伸手将垂下的发丝弄起, 轻声地说道:“是叫做『樱』吗?真是个好名字呢。”
似乎是因为我喊了她的名字, 樱抬起头来望着我,我的身影倒映进了她那空洞的眼睛里,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很像樱认识的人吧,她愣了一下。
“......”樱张了张嘴, 向我伸出右手, 想要喊我什么,但最后她又垂下了眼, 将手收了回去,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望着这样的樱, 我没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蹲在樱的身前——这个视角正好能够看见她袖子处露出来的淤青——我顿了顿, 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淤青, 伸手握住了樱的手。
樱垂着眼, 像是死去了那样,动都没有再动一下。
此时,从便利店买完东西的阿治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便利店的袋子, 袋子里装着几个干面包。
我想了想, 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樱, 像是面对小动物那样放柔了声音问道:“要吃面包吗?”
樱下意识地接过我递过去的面包, 但又垂着眼抿着嘴什么都不说。
她沉默得可怕, 像是人偶一样,却又不像是人偶那样挂着天真烂漫又可爱的笑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的蝼蚁,好像那就已经是她所拥有的全部了。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擅长应对小孩,面对的又是像樱这样像是哑了一样的小孩,我不免露出了些许烦恼的表情,烦恼自己应该要怎么面对樱。
最主要的是她身上的伤实在是让人很在意。那种眼神...
我曾经和晶子说过:“人的内心是有限度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无底线地承受来自外界的肆意破坏,人的心更是如此。当内心已经承受不住伤害的时候,人就会像是绷起的橡皮筋那样“啪”一声断裂。
有的人会因此彻底崩溃、踏入死亡的边缘却也有的人会转而抹杀自己的心来保护自己。
樱很明显就属于后者,她被伤害得太过太过了,以至于如果不封闭自己的内心的话就会彻底坏掉,身体出于保护机制使她抹杀了自己的内心,变得像是一个不会哭不会笑,没有任何情绪的玩偶一样,就算被扔进垃圾桶里也不会被任何人所看见。
而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孩子。看着这样的她,我总忍不住想起刚见面时的阿治,心底又更加放不下来。
在我身旁的阿治眨了眨眼,问我:“幸子?”
我无措地看了他一眼,阿治似乎从我的反应里看出了什么,他想了想,坐到了樱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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