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沉默了半会儿。我犹豫地看着他,问道:“你看起来很累,你还好吗?”
我视线内的一切事物都像是蒙上一层霜一般模糊不清,可即使如此我也能够察觉到那张脸上深深的疲惫。
“我很好。”男人说道:“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
我正想说什么,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拖拽住了一样,我望着自己变得透明起来的手,说道:“我要回去了。”
“回去哪?”男人问道。
“回到我应该回去的地方。”某种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男人点点头,接受非常良好地说道:“一路顺风。”
说着,男人又别过脸低低地嘀咕了几声:“怪不得哪怕不知道你是谁也无意识地产生一种亲近感,原来是那个世界的...”
他说了什么,我没能听清,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了什么吗?”
男人笑了起来,不是刚刚那些疲惫的笑、客套的笑、冷淡的笑,这仅仅就只是一个笑,寻常可见的、柔和的笑。他说:“没什么。”
“那么——”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中的前一秒,我听见了男人平静又温和的声音。
“再见了,幸子。”
他如此说道。
...
...
...
从睡梦中醒来的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陷入了沉思之中。
“总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挠了挠自己的头,如此说道。
具体的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是依稀记得我似乎在跟一个和阿治长得很像的男人唠叨,还非常丢脸地哽咽出声。
我恨铁不成钢地锤了一下自己,想着自己早就脱离孩童时期多久了?怎么都这个年纪了还那么容易哭出来?真想把眼泪拿去换掉算了。比起一个容易流泪的人果然还是成为一个坚强的人更好吧。
说到底人为什么会做梦?而且我感觉自己做完梦醒来后浑身疲惫得像是顶了千斤重一样。
刚刚醒来的我气呼呼地抱怨道。
不管怎么样,床还是要起的,堀部先生也还要找的。
原本阿治气呼呼地表示堀部这家伙讨厌得要死,收了钱也不肯过来横滨,就只说自己会来八原,要来找他就来八原,爱来就来,不来拉倒——原先觉得自己本身就是有事求于他人,自己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此时也不由得发出这家伙可恶的声音。
都怪堀部,害得我现在不能继续睡懒觉了。
可恶!
第70章
我再次被堀部先生放鸽子了, 望着短信的我如此想到。
但这次确实没办法,据说是这雨下得邪乎,越下越大。八原又是一个多山的小地方, 现在入口处被堵住了,外面的人进不来, 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新闻都在报道这件事。据说现在有关人员正在拼尽全力将堵住入口的东西给清理掉。
原本打算今日来的堀部先生就算想进来也进不来了。
我一时之间有点哭笑不得。
虽说我醒来时希望回去睡懒觉的愿望实现了, 可以这种方式实现, 我也高兴不起来。
但不管怎么样,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 那也只能接受了。
大约是因为外面的雨下得大,昨天睡醒后非常精神的我此时不知为何就是困得不得了, 浑身都很疲惫。在下楼向老板娘杏月夫人要了一碗粥喝了后我又重新回去房里睡了。
···
大脑好痛, 疼痛到让我想着将脑袋摘掉算了。浑身即沉重又疲惫, 隐隐作痛的同时还在小幅度地抽搐着。然而我脑海中的意识依旧像是处于一片混沌之中,视线内的事物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正意识茫然地想着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曾经听到过的男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你又来了吗?”男人有些惊奇地问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我突然回想起了昨夜做的梦,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再次与那个和阿治很像的男人相遇了。
所以现在这是...连环梦?亦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梦?
不行, 大脑太疼了,实在是挤不出理智出来。我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见我没有回应他,男人也不是很在意,他自顾自地说道:“上一次遇见你的时候都是上个月的事情,时间又那么短暂,我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做了个奇怪的梦呢。”
“做梦?”我迷迷糊糊地说道:“我现在不就是在梦中吗?”
男人笑了几声,说道:“或许我们所有人都处于一个无法醒来的梦中呢。”
“也许你是对的。”晕乎乎的我附和道。
我晃了晃脑袋, 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我看不太清他的样子, 只能看见他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批改着文件, 虽然男人没说话,可他浑身都流露着一种好像很疲惫的感觉。
“从我上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就一直很累的样子。”我犹豫了半会儿,问道:“你有多久没睡了?”
“谁知道呢?”男人放下文件看向我,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我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哪怕我现在这个模样根本看不出什么神情来,我问道:“记不清了?看来你真的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为什么不去睡一会儿呢?”
男人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忙,没有时间给我休息。”他抬抬头,示意我看向他桌面上那一堆叠起来的文件。
“再忙也得休息一会儿,要不然你的工作效率也会降低吧?”我不赞同地说道。
“不会。”他看上去有些得意地说道:“除非我自己想偷懒,要不然不管多久没睡,我的工作效率都会一直很高的。”
“你还挺得意是吧?”我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这样不累吗?”
男人顿了顿,笑着说道:“不累哦。”
我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住地说什么,沉默了半会儿后又说道:“可你看起来很累。”简直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一样。他身上那种流露出来的疲惫也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灵魂上的疲惫。
“我不累。”男人固执地说道。
“怎么可能不累?”我反问道。
男人笑眯眯地说道:“不累。”
我头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说实话除了阿治以外,我真的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固执的人了,我叹了口气,说:“好吧,你不累。可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男人像是觉得很好笑那样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
我沉思了半会儿,说道:“嗯...秃头?据我所知,一直熬夜不睡觉的话头发会掉得很快的。比如说我认识的人里有个叫安吾的人年纪轻轻就因为社畜过头而不停掉头发。我上次还因此推荐了一款生发剂给他,不知道他用了有没有效果。”我摇了摇头,说道。
男人僵硬了一下——果然,不管是谁,只要说到秃头这个严重的问题都会立刻严阵以待。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男人接下来的话,他黑着脸问道:“你好像很信任安吾那个家伙嘛。”
我似乎还隐隐听见了磨牙的声音?大约是错觉吧。
我茫然地看着脸色不太好的男人,说道:“毕竟他是我儿子的朋友嘛。”
我忍不住露出了柔和的脸色,说道:“哎呀,那孩子对很多东西都很胆怯。他小的时候我还担心过要是他长大后没朋友怎么办。”这么说着,我还想起好久之前的事。
当时的我刚和阿治相遇不久,因为操心阿治没有朋友会不会很孤独而感到烦恼。
阿治还问我:“幸子就这么想让我有朋友?”
那时候的我是这么回答的:“倘若真的出现能够与你相谈甚欢,甚至理解你到最深处的友人,那不是挺好的吗?”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孩子太孤独了,作为母亲的我终究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倘若他能够拥有相谈甚欢的友人,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当然,当年的阿治还笑了笑说道:“不会出现那种人的。”
大约连他自己也猜想不到我的愿望会实现,在长大后阿治还真的拥有了交谈甚欢的友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买一送一般有了两个。那时候的我别提多高兴了,自然也就对织田君和安吾先生好感很高。
听完我的话,男人无奈地说:“不要什么都只围着孩子转啊。”
原本看起来冷淡又极有气势的男人此时忍不住唠叨了一下,说:“你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和交际圈子,你是独立的,你的世界中心也应当是你自己才对。”
...这种操心我的地方也和阿治很像啊。我忍不住神情恍惚地想到。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话语对于并不熟悉的两个陌生人而言有些过于亲密了,男人顿了顿,回到刚刚的距离上,平静地说道:“抱歉,是我多事了。”
“没什么。”我说道。
我们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毕竟我们本身就只是两个陌生人,哪怕因为奇怪的梦而相遇也不可能会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话是这么说,但我对这个男人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在意。
“你为什么不去休息呢?”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很失礼,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和阿治很像的男人实在放不下心来,越界地说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
“为什么啊...”男人笑着说道:“大概是因为在睡觉时总是很容易梦见讨厌的事情。”
“.....”
明明他在笑,看起来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那样。
“那一定是非常、非常令人讨厌的坏事吧。”我用极为柔和的眼神注视着他,轻声地说道。
男人沉默了半会儿,不住地点点头,用悲伤的声音说道:“真的、真的非常讨厌。”
我的心中涌现出一股悲伤的情绪。
虽然看不清面容,连声音传入我耳中也是模糊不清的,我也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依稀透过他看到了当年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躲在衣柜里蜷缩着睡觉的阿治。
那对我来说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半夜醒来的我因为担心阿治睡觉踹被子着凉而偷偷地踮起脚尖来到他的房间,进入房间时我看到的却不是孩童的睡颜而是空荡荡的床被。
随后我意识到了什么,打开了床边衣柜的门,在那有些破旧的、简陋的衣柜里看见了我蜷缩着在睡觉的、小小的阿治。
回过神来的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倘若是平日里的我一定会碍于人与人之间的礼仪与距离而不去说吧,可现在的我要去形容的话,那就是毫无理智可言。
我问道:“要不要先试着去衣柜里睡?”
“哈?”男人发出了茫然的声音。
我向他解释自己这么说的原因:“我的儿子阿治在年幼时也像你一样睡不着,他那时就是在衣柜里睡就能够睡着了。我觉得你或许也能够试一试。”
虽然我不觉得长期睡在衣柜里是好事,毕竟衣柜里狭小又闷,但这个男人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睡衣柜好不好这种问题,而是他睡不着这个问题。哪怕睡衣柜不好也总得等睡着了再说。他看起来那么累,我怀疑他再不去睡一会儿就要死掉了。
男人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何况成年人睡进衣柜里也很奇怪吧?”
“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能睡衣柜。”我嘀咕道。
“话是这么说...”他叹了口气,似乎在为自己到底应该怎样才能说服我而烦恼。
始终处于昏昏沉沉状态的我并没有体贴地跳过这个话题,只是说道:“更何况你现在虽是大人啦,但曾经也只不过是孩子罢了。”
“按你这样说,全世界的人都是小孩子了。”男人说道。
“真要那么说也可以。谁还不是个孩子呢。”我乐呵呵地说道:“在我看来你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男人叹了口气,说:“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们要是听到你这一番话怕是爬都要从棺材里爬出来质问你我哪里像孩子了。”
这么说着,他像是被我打败了那样露出挫败的表情,说道:“好吧,那试试,试试好了吧?”
男人嘴里嘀咕道:“为什么对我这么没有距离感啊?”
这次我可就没有听漏了,我哼了一下不成曲调的歌,傻笑着说道:“哈哈,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呢?”
谁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他放不下心呢?
男人看着我,随后又别过脸去转移了话题,说道:“走吧,去衣柜。”
头重脚轻的我扶了一下自己的头,环绕了一下自己的四周——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很明显是个办公室,房内只有一些奢华冰冷的装饰品,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衣柜这种具有生活气息的家具。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男人解释道:“办公室旁的休息室有衣柜。”
我眨了眨眼,问道:“也就是说——就算需要休息你也是不回家,直接睡在办公室旁休息室的?”这社畜程度真的是能够和说出『不下班就不用上班,不睡觉就不用起床』的安吾先生一比了。
“至少睡觉时回家睡呀。”我忍不住唠叨道:“怪不得你会睡不着,换做是我天天工作,休息时还得在办公室旁睡觉的话我也睡不着。人想要好好休息起码得有个独立安静又能给人安心感的房间睡才行。”
受不了我唠叨的男人头疼地说:“睡哪里都是一样的,而且你是我妈吗?”
说完,男人突然停顿住了。我没有注意到他这种停顿,只是说道:“如果是阿治像你这样,那我会比现在唠叨数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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