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弟们这么安慰,了悟默默点头。其实他并不看重名次,只是觉得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但了悟也没解释什么,隔着人群,他与站在人群外的衡玉对视。
衡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双眼里灵动得仿佛会说话,像是问他在看些什么。
“比试已经结束,你们还要瞧热闹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若是无事就先散去吧。”了悟出声道。
等围着他的人差不多全部散开,了悟才走向衡玉。
他指着最开始衡玉坐着晒太阳的那个地方:“我们过去坐着晒会儿太阳吧。”
走到偏僻的角落,踏上阶梯,了悟先行坐下:“稍等。”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块蒲团,在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放下,“地上凉。”
衡玉挽了挽裙摆,坐到蒲团上,一只手抱着膝盖。
这个地方空旷,风就格外猖狂,吹在身上有些发冷。了悟在储物戒指里翻找,取出一件干净的外袍,轻巧搭在衡玉的肩膀上:“还冷吗?”
“不冷了。”衡玉说,“把我喊到这里,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洛主可能不好奇,但贫僧想把自己在幻境里遇到的场景告诉你。”了悟坐直,说,“贫僧在幻境里,到了你住的院子。”
“我的院子?”衡玉错愕。
转念一想,她私底下是向了悟介绍过她的院子景致的。
他对此留有印象,幻境依照他的记忆构造出来的院子自然也和她的描述相差无几。
“按照时间线,那时应该是几十年以后了。你在幻境里说——原本打算过去无定宗寻我,没想到我先一步来到合欢宗见你。”
衡玉愣神片刻,突然意识到了悟才取得心境第三名的原因——
幻境编织了一场梦。
他明知道那是梦,依旧为了那个可能性而暂时停驻。
第七十一章
结丹期的心境比试还没完全结束。
门户那里陆陆续续有人通关走出来, 然后被他们的师兄弟们团团围住,互相说着恭喜或者安慰的话。
他们喧闹的声音被风卷着送到衡玉耳边,隐隐约约听不太真切, 但她能感受到那些人话语中的热烈气氛。于是她和了悟之间的诡异气氛越发被衬托了出来。
衡玉紧了紧肩膀上的外袍, 免得它被风吹掉落到地上。
了悟等了片刻, 还是没等到她回话。
他看向她,眼睛里带着隐秘的哀伤。
他知道,自己想要争取的, 是真的让她觉得为难了。
在其他事情上, 他不会也绝不舍得让她为难。唯独在这件事情上, 即使会让她为难,他也想好好争取一番,不让她像前一次般含糊过去。
素来缄默的人, 难得直接剖析自己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贫僧一直在等你说与我同行。”
衡玉终于有了反应。
她眨了眨眼, 故作释然道:“我们不是一直同路吗?就算以后,也是一同攀登长生大道的同路人。”
“洛主。”了悟伸手, 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掌心温热, 指尖带着淡淡的茧子,那是长年累月拨弄念珠而形成的。
“你这么聪慧, 不会不知晓贫僧话中真正含义。”
衡玉不说话。
这回换她缄默。
了悟感觉到自己的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不对,与其说是疼, 那更像是一股痒意, 痒到他舌尖发麻, 舌战群儒、舌灿莲花的人一时之间险些寻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不会让我为难的, 不是吗?”
衡玉动了动那只被他牵住的手, 反手与他十指紧扣。
她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的眼睛, 但抬起眼来, 就看到那人眉心紧蹙,眼里的哀伤几乎不加掩饰。
衡玉的手动了动,然后极温柔地抚上他的脸庞,停留片刻,缓缓上移,最后将他的眼睛完全遮挡住。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失去我吗?了悟,你似乎比我以为的还要看重我。”
被遮住了眼睛,了悟的睫毛轻轻颤抖。
他没有把她的手移开,只是说:“因为只有在洛主面前,我才是了悟。而在世人眼中,我只是天生佛骨。”
自有意识以来,他就一直在佛前侍奉,每日手捧经文诵读,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更谬论是拥有亲人。
他在佛门地位太高,师弟们敬他仰他,却不是友人。
世人敬他爱他,因为他是无定宗的佛子。
他一直孤独。
所以那个赋予了他贪嗔痴念的人,就成了他唯一妄念。
飞蛾具有趋光性,人也总是贪恋光明。
衡玉的手似乎是被这句话烫到了。
她猛地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就连那始终坚决的想法也如冰山被凿开一道裂缝。
“我……”
“洛主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了悟突然出声,止住了她那极有可能是拒绝的答案。
他笑了笑,眼里的笑意纯粹也脆弱:“贫僧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为自己好好争取一番。洛主,主动权始终掌握在你手里,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贫僧都会尊重你的想法。”
-
了悟只拿下心境第三的消息传开后,引起一阵接着一阵的猜测。
毕竟在比试开始之前,围观的人一直觉得结丹期心境第一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不过由于当事人始终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这些猜测持续了两天就没有后续了——法会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新鲜消息。
从那天之后,衡玉和了悟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每天都窝在屋子里翻看阵法书,为接下来的‘斗阵’做准备。
这天傍晚,衡玉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低头绘制阵法一角,这是测魔阵法的一角。
如果是熟悉原本那个测魔阵法的人站在这里,会发现这个阵法一角的纹路与原本的纹路一脉相承,在细节上又有所不同——这是衡玉在原来的基础上删改出来的。
“这个思路似乎具有可行性。”半天后,衡玉放下灵笔,指尖敲击桌面看着眼前的阵法纹路,“要不要去找了缘讨论一下?”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想到了缘对自己的态度,衡玉还是决定暂时不去打扰他了。
她正准备继续钻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的敲门声里,还夹杂有清脆的铃铛声。
衡玉袖子一挥,灵力打在门边。紧闭的木门直接朝里打开,站在门外的人影也顺利映入衡玉的眼睛里。
“舞媚?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舞媚今天穿了身水红色长裙,裙摆缀满了铃铛,她抬腿走进房间时,铃铛也随着她的移动而叮铃作响:“是有些私事。”在衡玉对面坐下,也不跟她客气,直接上手拎起茶壶。
结果茶水倒出来,舞媚撇了撇嘴:“冷的? ”
衡玉说:“两个时辰前泡的。”
她也不在意舞媚的自来熟,饶有兴致地问道:“私事?和俞夏有关系吧。”
舞媚啧了一声:“你怎么猜出来的。”
“这还不好猜吗,俞夏近来的表现的确颇为古怪。”
舞媚抿唇:“其实我来,是想通过你联系佛子了悟的。”
她虽然嫌弃茶水是冷的,但见衡玉没打算重新为她冲一壶热的茶,只好端起茶杯喝下那已经完全冷掉的茶水。
借着冰冷的茶水平复了心情,舞媚组织好语言,说:“俞夏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他的体内有两个人存在一般……”对上衡玉探究的视线,舞媚轻咳两声,“只是我觉得啊,没什么依据。有时候我待在他身边会觉得很自在很舒服,有时候又会觉得很压抑,这种感觉交织着来,让我觉得非常不自在,前段时间才会经常绕着他走。”
衡玉垂眼思索:“你是怀疑,这跟邪魔有关系?”
“他是剑宗首席弟子,我觉得应该不会吧……”舞媚苦笑了下,“但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就想着让佛子了悟帮忙验证一下,排除掉这种可能性。”
衡玉问:“你既然有所怀疑,怎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剑宗。”
“只是怀疑而已,我贸贸然跑去和剑宗高层说他们的首席弟子可能被邪魔之气侵蚀了,这得多缺心眼啊。”
衡玉被舞媚这番话逗笑:“也是。如果只是探查邪魔的话,不需要找了悟,我自己就可以。”
她的探测邪魔功法学得还挺扎实的,前段时间甚至用在了她师父身上。
但说完这番话,衡玉又改变了主意:“算了,还是让了悟来吧。我先去找了悟沟通,你这边就想想看要怎么给了悟和俞夏制造碰头的机会。”
送走舞媚后,衡玉走回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喝下冰冷的茶水,衡玉抬起指尖揉了揉太阳穴。
自从那天在试剑台上起过争执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这几天时间里她和了悟都没有联系过对方。只是探测邪魔的话,衡玉自己就能上,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趁着这个机会主动去见见那和尚。
毕竟那件事,衡玉始终觉得是自己这边比较理亏一些。
就在衡玉刚打算出门时,她听到窗外传来脚步声。
——可能太熟悉一个人的时候,连他的脚步声都会觉得耳熟。
衡玉站在原地,哑然失笑,然后就听到有人敲了敲她那紧闭着的窗户。
衡玉连忙支起窗户,看到了悟捧着两份刚出炉的竹筒饭,安静站在窗外。
“我正准备去找你。”
衡玉下意识道。
结果他就先打破僵局过来了。
了悟没想到她出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句,愣了愣后,笑道:“那贫僧动身得更快些。”
“原本上午就想过来的,结果圆新长老那边找贫僧有事,一直耽搁到下午。就想着还不如先做好竹筒饭再过来。”
衡玉:“……”
她没说话,默默走去给他开门,看着他坐在她身侧小心破开竹子,把粒粒饱满的米饭倒出来时,她就在想,如果以后与他此生不复相见,她肯定会舍不得的吧。
第七十二章
纠结片刻, 衡玉还是暂时把那些烦恼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的内门任务时限是十年。
距离两人分道扬镳,还有很长的时间。
“好了,可以吃了。”了悟将竹筒饭递给她, 连同一双筷子。
衡玉不饿, 但竹筒破开后, 里面的米饭顿时弥漫出淡淡竹子清香,闻久了十分开胃,她不知不觉就把自己那份饭都吃完了。
吃完东西, 衡玉把俞夏的事情告诉了悟:“你怎么看?”
了悟沉吟片刻, 斟酌着给出自己的猜测:“如果是性情大变, 那应该是和邪魔有关。但这一时好一时坏,感觉更像是体内寄居有两个灵魂。”
衡玉蹙眉:“夺舍?”
话刚出口,她就自己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想。
以俞夏在剑宗的身份和地位, 真被夺舍了, 剑宗的人不可能会察觉不出来。
了悟说:“情况比较复杂,先用探测邪魔的功法, 排除掉邪魔这种可能性再说吧。”
衡玉也是这么想的:“那就等舞媚那边通知吧。”
敲定完这件事后,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便有默契地绕开那天的事情, 转而聊起接下来的比试安排。
了悟三天后要参加‘论道’这个环节的比试。
这个环节,顾名思义, 主要是修士阐述自己对大道的理解。
衡玉说:“感觉这场比试会成为你的主场。”
修真界中, 虽然绝大多数人求仙问道, 但只有及少数人能够在很早的时候就清楚意识到自己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而在这部分人里, 又只有非常少的人才能看穿路上的各种障眼法, 始终坚定不移地行走在长生大道上。
在以前, 了悟就经常开坛宣讲佛法, 他对佛道的理解非常深。
‘论道’这个比试不区分结丹期和筑基期,双方是混合着进行比试的。以前了悟在筑基期时就能拿下‘论道第一’的头衔,更何况是现在?
衡玉说‘论道’会成为了悟的主场,丝毫不夸张。
“道宗那边……”了悟开口。
‘主场’这个词未免过于自傲了些,道宗弟子钻研道法,也时常也开坛宣讲道法,对大道的理解未必比他弱。
但瞧见衡玉那丝毫不担忧、甚至隐隐期待的神情,他下意识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顺着她的想法说:“贫僧尽力而为,应是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衡玉就笑弯了眉眼,似乎颇为满意他的反应。
了悟注视着摆在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余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
瞧见她眼角眉梢的笑意,他觉得,眼前那盆君子兰大抵盛开得更艳丽了。
-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衡玉依旧待在房里钻研阵法。
这天傍晚,衡玉合上手中的古籍,懒洋洋倚着墙。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衡玉扯下腰间的玉牌,往里面注入灵力。
——23000。
因为她拿下筑基期心境第一,这几天时间里,她的倾慕值又上涨了不少。
“这个涨幅比之前夺得擂台赛第一的涨幅还要高。”衡玉摩挲着玉牌侧面纹路,猜测道,“应该是因为我夺得擂台赛第一,主要是给合欢宗争光;但夺得心境第一,是给整个邪宗修士争了口气?”
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八九不离十了。
衡玉觉得有些好笑,但想想,修士其实也就是与天争渡的普通人罢了。人争一口气嘛。
刚把玉牌重新挂回腰侧,一道传音符从大开的窗户外钻进来,最后稳稳停在衡玉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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