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消耗,反季节蔬菜,来的银钱多,可是需要的投入也多。那些带了火墙和地龙的温室就是用的是泥炭做的蜂窝煤,每天消耗的量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样的消耗别说是富农乃至小地主,就是大地主家庭和一般的富商也一样负担不起。
邢岫烟之所以能负担得起,完全是因为李家村那边的庄子有现成的泥炭矿和煤炭矿!
邢岫烟可不管这个,让她高兴的是,反季节蔬菜外加泥炭和煤炭上的收益在她给庄子上的佃户们送了年礼之后,足足入账一万一千两白银,更别说,那些反季节蔬菜在元月里还能卖上一个月!
邢岫烟把这一万一千两银子和账本交到母亲手里的时候,邢妻也只能叹气。
她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阻拦女儿了。
其实今年对于邢家来说也是一个大年。因为这一年她们家购置了新房,新房上半年入手,如今家具都齐全了,里里外外也都收拾妥当。可巧,这一年的年底邢忠要回京述职,因此这次回京,邢妻和邢岫烟母女就不能去林家了。
她们必须为腊月十七的乔迁之宴做准备。
乔迁之喜,在这个时代可是跟红白喜事相当的大事,少不了宴请亲友。
三年,
恍若隔世。
甄家贾家等旧日高门纷纷倒地,如今林家邢家各家巍巍赫赫,恰如太上皇和当今万岁之间的势力对比。虽然未见太上皇那边的动静,虽然邢岫烟的内心深处依旧在提防太上皇,可是这依旧不能改变今日邢家宾客盈门的事实。
邢家乔迁之宴,外头的男人们自有邢忠招待,一应太太奶奶们自然是由邢妻出面,邢岫烟这里也招待了几个小姑娘,就连邢家哥儿也由奶嬷嬷牵着,跟在母亲身后拜见长辈。
邢家根底浅薄,本来亲戚就少,邢忠又是秀才出身就做了官,资历也浅,有交情的同僚少,同窗同年就更少了,因此最后来到邢家做客的小姑娘不过是史湘云与堂妹史湘霖、昔年洪知县现任通州洪知府家的千金洪巧巧、户部郎中左千山之女左箐以及左邻柳家的姑娘柳筱筱五人罢了。
别人也就罢了,史湘云却面带忧愤之色,几次望着邢岫烟和林黛玉两人欲言又止。如此行为,可不叫人讶异?
史湘霖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不肯收敛,没奈何,只能推了推她,道:“大姐姐,今日是邢姐姐家的好日子。你就有事也可以回头私底下说。”
史湘云道:“回头私底下说?回头她又去了郊外,哪里还见得着!还有林姐姐!有了新太太,早忘了生母了。”
众人当即色变。
邢岫烟冷笑一声,道:“看云妹妹这义愤填膺的模样,想是来我家替贾家鸣不平来着?”
“不错。”
“那妹妹可是找错人了。当日我回京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去狱神庙和刑部大牢探望大姑姑大姑父,后来大姑姑大姑父扶灵南下,我跟林姐姐都去送了。只是不曾见到云妹妹。若论对贾家的亲戚情分,我们自认问心无愧,也不怕妹妹说。”
史湘云还没有开口,史湘霖就先道:“这个我知道。听说贾家的亏空多亏了林姐姐家和邢姐姐家呢。”
听史湘霖这么一说,洪巧巧、左箐和柳筱筱三人立刻就想起了旧年传闻。
左箐惊呼一声,道:“我听说府上帮那荣国府大房还了十七万两银子?还有林姐姐家里,也帮着荣国府大房还了五十万两!这事可是真的?!”
要不是林家邢家仁义,她的父母也不会带她来邢家参加乔迁之宴。
邢岫烟笑道:“自然是真的。”
“听说姐姐家里起于微末,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
邢岫烟道:“这不是旧年为了平息山东蝗灾,因此问山陕巨富们借了银子么。因为数额巨大,还是以山陕八大巨头为首的山陕商人们一起凑出来的。看在我父亲三年三迁甚得万岁恩宠的份儿上,他们都没要利息,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年,手里也有些余钱。要不然,我们家可不敢替我大姑姑担了这笔亏空。”
洪巧巧听说,叹息一声,道:“林姐姐家里怕是也把家底给翻出来了。”
亲戚做到这份儿上,已经足够了。贾家落得如此境地,是咎由自取,跟邢家、林家不相干。
不想史湘云竟然道:“林姐姐家里和邢姐姐家里待两位姐姐可真是没说的。听说林家和邢家都为两位姐姐置办的陪嫁庄子?那庄子挺大的吧?听说京里这几个月的叶子菜都是姐姐家的庄子出的?想必收益必定是极好的。难道是汤泉庄子?”
林黛玉道:“云妹妹果然消息灵通!平日里京畿现成的庄子有钱都没处买去。今年赶上好时候,庄子的价钱格外便宜还能挑,太太建议父亲做主,置办了庄子。这次我们去庄子上小住,借着邢妹妹家的方子种新鲜瓜果,短短两个月就净入五千两!邢妹妹尚且如此,我相信,以邢世叔的能耐,用不了多久,邢家就能无债一身轻了。”
诸人连忙向邢岫烟道喜。
听到这里,诸女都明白了,因为贾家的事儿,史湘云跟林黛玉邢岫烟两个不对付。可这背后是不是有别的缘故,林黛玉和邢岫烟就跟合拢的蚌壳一般严丝合缝,竟然一点声儿都不露。史家这边史湘云看着不够聪明,可是她堂妹史湘霖却是个机灵的,几次都叉开话题,反而引起了她们的好奇心,她们回家之后免不了跟父母说道一二。
说起来史湘云跟林黛玉、邢岫烟两个同岁,只是生在下半年,月份小一点。她是史家大姑娘,就是史家两位侯爷只是她的两位叔父,可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长幼有序。她未定人家,下面的堂妹们也不好说亲。
跟林家一样,史家两位侯爷也发现外头风声不好,为了家族计,就是明知道会耽搁女儿的青春,却还是推迟了一年打算来年再为侄女史湘云说亲一事,等史湘云出嫁了,再来考虑自家女儿的婚配。
可是在邢家的乔迁之宴上,史湘云竟然为贾家鸣不平,话里话外还指责邢家林家不尽心因此没有救下贾家满门导致贾政这一房凋零成泥。
这种像话吗?
现在是腊月,来年眼看着就要来,史湘云闹了这一出,这是怕人不知道她跟贾家好吗?
史湘云在婚姻市场上的身价和风评立马急转直下。
更巧的是,柳家老爷跟梅翰林不但是曾经的同窗,柳家跟梅家还是姑表亲!柳筱筱回家一说,她母亲也就罢了,她嫂子却惊呼起来:“奶奶,妹妹不说,我还记不起来!当初贾家传出什么金玉良缘,有提到两位姑娘,一位便是这位史家大姑娘,一位却是薛家姑娘。说是原籍金陵的。我们家姑奶奶的哥儿不就是定了金陵薛家的姑娘?该,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柳妻听说,也是浑身一震,连忙回禀了丈夫,给小姑子去了信。
梅家得了消息之后,立马就去查了。
其实也容易。谁让贾家的丫头婆子嘴上不带门儿的,梅家只要买下一两个贾家旧仆,自然就知道了薛宝琴在贾家的大小事儿。
梅家原担心薛宝琴在贾家跟贾宝玉一处瓜田李下会闹出不好的事儿来,可谁承想,竟然得知了薛宝琴曾经被王夫人收为义女一事!好吧,王夫人收薛宝琴为义女看似洗清了薛宝琴和贾宝玉之间的绯闻,却也直接成了薛宝琴的污点。梅家自诩言情书网,哪里肯要王夫人这种类型的儿媳妇?
梅家就上薛家退亲。
薛宝琴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可是如今的薛家还有谁可以倚仗?
薛蝌只能咬牙,以八字不合为由接受退亲。
可不想消息传到了金陵,薛蝌之母本来就有痰症,听说之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气死了。
第44章
这些事儿,邢岫烟并不知道。对于她来说,什么贾家薛家王家,在跟着父亲去山东的那年就已经被她抛在了身后,邢夫人是她的姑母,她费心是情分,薛宝钗薛宝琴一干人却是与她不相干。
邢岫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大年初五遭遇薛宝钗堵门。
薛宝钗是打着拜年的名义来邢家的,而且一大早就来了。按照习俗,这元月里,除非是世仇,不然没有把拜年的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薛家不是邢家的仇人,只能请薛宝钗入内。
不得不说,薛宝钗这种绮罗丛富贵窝里长大的女子对仪容的讲究已经到了骨子里,如果不是清楚贾家薛家的遭遇和现状,单看薛宝钗整整齐齐的新衣裳和依旧少少的几件却十分名贵的首饰,邢妻邢岫烟母女怕是会当她还是那个珍珠如泥金如铁的金陵四大家族之女。
拜见过邢妻之后,薛宝钗的目光转向了邢岫烟,也是心中暗叹。
人世变幻,莫过于此了。
曾经大观园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孩儿们,如今零落成泥,落入尘埃任人作践。反而是这个曾经她们看不上的小门小户的女儿,成了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
回忆自己的前半生,恍然如梦。
薛宝钗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哥哥是撑不起家业的,所以打她父亲去世开始,她就辅佐母亲支撑着娘家。然后她很快就发现,身为女子,尤其还是一个在室女,要撑起跟薛家这样的人家实在是太难。她接受过的教育,她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借力。
无论是参加侍奉公主郡主的高级女官的选拔,还是嫁一个好人家,都是可选项,而这些选项的本质就是借力。
在进京之前,薛宝钗认为凭借自己的才貌,必定能遂自己所愿。
可是进京之后,现实接二连三地给与她重重的打击。
参加侍奉公主郡主的才人赞善选拔结果连宫门都没有摸到;想要嫁个好人家而参加过好几次王子腾家举办的宴会结果被人嫌弃,几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灰溜溜地归来。
后来薛宝钗就明白了,除了贾宝玉这个绣花枕头,她没有别人可以选——除非她愿意嫁给平民百姓。
说到贾宝玉这个人,薛宝钗也是满腹心酸。这个家伙四处沾花捻草,男女不忌不仅早早地收用了屋里的丫头们不说,连祖母和母亲屋里的丫头也敢沾染,还不喜欢读书,极其厌恶她看重的经济仕途。
本身就只是次子的次子继承权靠后还不知道上进,如果不是有个皇妃姐姐,哪里是她心中的理想夫婿人选?!看在他对每一个女子都格外温柔的份儿上,薛宝钗只能安慰自己:只要自己好好地待他,跟他这样温柔多情的公子哥儿最终还是会记得她的好的,她的婚姻生活就是一开始的时候不顺最终还是会修成正果的。
可结果呢?
薛宝钗其实很清楚,贾宝玉不曾中意过她,贾政也看不上她,更不要说贾母,一直是金玉良缘的拦路石。
从史湘云到薛宝琴邢岫烟,这几个女孩子都曾经被贾母推出来跟她比较,仿佛是刻意在借这些女孩儿们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
如果是跟林黛玉比,薛宝钗虽然自觉自己没有不如对方的地方却也输得心服口服,因为无论是姿容、气度、学识、修养,林黛玉都是顶顶尖儿,加上林家四代列侯,林如海又是户部侍郎,简在帝心,输给林黛玉她无话可说。
可是史湘云和薛宝琴邢岫烟三个呢?史湘云父母双亡不过一介孤女,本身还行事莽撞,素来口无遮拦,这样的人,哪里比得过她?还有薛宝琴,更是她的堂妹,母族还远远不及她!
再来就是邢岫烟。
当年邢岫烟第一次来贾家的时候,贾家上上下下从上头的太太奶奶到下面的丫头仆妇都把她当成打秋风的,那时候的薛宝钗看待邢岫烟其实就跟后来的刘姥姥差不多。被拿来跟这样的人比,薛宝钗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那个时候,薛宝钗的心中充满了怨愤。
也因此,当她听到邢岫烟说自己不擅长诗词的时候,心中是不屑的,也是幸灾乐祸的。
她其实很想对贾母说——原来您看中这样的人?
可是到了今天,薛宝钗也不得不承认,贾母眼光果然毒辣。
想想看,邢家今年光叶子菜就从京里赚了多少!这份打理家业的本事,足够她傲视群芳让她成为各家合意的媳妇人选。
看到薛宝钗奉上节礼后乖巧安静地站着,行为举止一如往昔地端庄大方,邢妻也心情十分复杂。
当年她头一次去贾家就听了这位宝姑娘的大名。那个时候,这位宝姑娘对于她来说,那是云端上的高门大户的千金,就是王善保家的当年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宝姑娘也是赞叹连连。可谁承想,不过短短数年时间,两家人就掉了个个儿。
心中这么想着,这脸上依旧是一副笑模样。
邢妻道:“真真想不到,宝姑娘竟然记得我们还特地登门拜年。府上可好?令堂可好?”
薛宝钗恭恭敬敬地答道:“劳烦夫人费心,家母尚好,就是家里……”
“怎么,出了什么事情吗?”
邢妻最担心的,就是薛宝钗求上门来帮忙。她一点都不想跟薛宝钗这种明显太上皇势力的虾米打交道。
“是,是我妹妹,她,退亲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年前。”薛宝钗一横心,抬起了头:“听说,是小年之前的事儿。”
邢妻连忙看女儿,见女儿也是一脸不解,方道:“这个,不是说旧年梅家就有退亲的意思吗?我也是听人说的。”
“是。只不过这一次,梅家探听到我妹妹曾被我姨娘收为义女。”
邢妻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薛宝钗口中的姨娘是王夫人。
在这方面,薛家跟贾家的画风是不同的。在贾家,邢夫人王夫人身上有着诰命,所以她们是太太,没有诰封或者辈分不够,就是奶奶。薛姨妈虽然辈分和年纪都够了,可因为没有诰封,所以在贾宝玉口中,她是姨妈,而在贾家的仆妇口中,她是薛姨奶奶。
冷不丁地,听上去就跟在叫某位老姨娘一样。
而王夫人在薛宝钗的口中便是我姨娘。
邢妻道:“原来如此。”
想到王夫人现在的风评,就不难理解这个借口的由来。
邢妻道:“那,令堂对将来可有何打算?”
“我母亲,要带我回南面去。”
这句话,薛宝钗说得非常艰难。她很清楚这句话的背后是什么。
“本来家母还想着亲自过来的,不想前日里偶感风寒,这才让我一个人过来。”
邢妻一听,就紧张起来:“竟然是这样?严不严重?”
“倒是不要紧。大夫说,家母底子好,只要按时吃药就无须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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