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妻听说,长叹一声,道:“那便好那便好。你难得来一趟,留下来用过饭再走吧。对了,你跟我们家丫头是闺中旧识,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留你了。丫头,你带宝丫头去你屋里说话吧。”
邢岫烟连忙起身应了,送母亲离开,这才带着薛宝钗往后花园里去。
看见这一路上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薛宝钗又是一阵叹息。
她曾经来过这里。这座宅子之前的主人是赖家,赖家曾经在这里招待贾家上上下下的女眷,她有幸同行,曾经在游赏过这座足有大观园一半大的大花园。
如今,物是人非。贾家零落成泥,赖家也消失不见,这座美央美仑虽然规制不如大观园可是景色却一点都不输给大观园的花园,也迎来了新主人。
薛宝钗的心情格外复杂,甚至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间,留行居就到了。
看到这留行居,薛宝钗又是感慨万千。
其实她第一次见到这座花园的时候就有这么个印象:这座花园是比着大观园修的。就跟杏花村是大观园里占地最广的所在一样,这花园里也有一座农庄,就比杏花村小了一圈,一样占地广袤,一样是数楹修舍房屋高大敞亮。
这座花园里的农庄,就是邢岫烟的留行居。
在待客的小花厅里坐下,薛宝钗左右看了看,道:“这里跟我印象中的,大不相同呢。”
话出了口,薛宝钗立刻意识到造次了。
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可以跟邢家相提并论。
邢岫烟笑道:“我都忘记了,宝姐姐曾经去过赖家。”
见邢岫烟不在意,薛宝钗也松了一口气。
“是啊。一转眼物是人非。当日老太太夸赞妹妹我还不服气,如今方知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
邢岫烟笑道:“宝姐姐今日是特意来奉承我来着?要我说,那时候宝姐姐常住他们家,我不过是偶尔去作客一回,老太太客气,见了我多夸赞几句,实属平常。”
薛宝钗笑道:“邢妹妹怎么这样自谦起来?难道今年冬天京里的叶子菜是假的不曾?我不曾想过,凤姐姐也不曾想过,老太太和太太都不曾想过。这事儿,也只有妹妹办成了。”
邢岫烟道:“宝姐姐快别说这个了。没的让人笑话。对了,宝姐姐,你真的决定了吗?要回南面去。”
薛宝钗点了点头。
“可是,你不是还有舅舅吗?”
王子腾虽然不像之前的贾家有个爵位等着子孙后代承袭,可是他也是高官。
薛宝钗道:“妹妹,不瞒你说,我舅舅但凡是可以依靠的,我们家当初就不用住进贾家了。”
听的邢岫烟也是一滞。
很好,这推脱顺便栽赃的利索劲儿,果然是宝姐姐。
“可是你们家如今也比不得当年了。当年你还有哥哥,如今……你回了南面,你们薛家有人口繁多,怕是,事多。”
事多二字,邢岫烟加了重音。
薛宝钗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担心她回了南面,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族人给吞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终究只是个女儿,拗不过母亲。谁让她母亲薛姨妈如今已经把薛蝌当成依靠了呢?
见薛宝钗如此,邢岫烟叹息一声,对着篆儿点头示意,篆儿去了半日,取了一只锦盒来,却是从外头给邢岫烟的孝敬里面挑选了一套首饰,价值约莫跟那些年薛家给邢岫烟的礼物相当,款式却是一般平民也能戴的。
邢岫烟道:“宝姐姐既然下定了决心,那我也不说什么了。这些东西都是外头孝敬我的,我也没有上过头,却是好东西。我知道宝姐姐不缺这个。不过,还是请姐姐留下,就当作,念想吧。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日能再见,只望宝姐姐能好好的。”
如今邢忠是当朝从二品大员,邢岫烟本人也是朝廷钦封的郡君,外头孝敬她的东西哪里会差了?这样的好东西,薛家富贵的时候是有几件,可薛家早就败落了,薛宝钗也久不摆弄这些。如今看到这几样首饰,哪里不感慨的?
薛宝钗也知道,这是邢岫烟特意找出来给她的,以后遇到大事可以拿出来撑场面,使用得巧了,还能减少许多麻烦。当即也不矫情,慎重地谢过邢岫烟,收了。
薛宝钗在留行居用过饭只略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邢岫烟亲自送到二门上,看着薛宝钗上车,不想,这时候薛宝钗忽然转过身来,对邢岫烟说了一句:
“邢妹妹,你,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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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薛宝钗一走, 邢岫烟就去上房回复母亲,邢妻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口中道:“丫头,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薛宝钗的行事我也听说过一二, 说她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为过。你说, 她今日来为的是什么?”
邢岫烟连忙如此如此地说了。
邢妻道:“她临走的时候, 让你小心?”
“是的。”
“这个薛宝钗有这么好心?若是说示警, 她为什么来的时候不说?可若不是,只是打发你,这话也未免太莫名其妙!再说了, 她如今是什么身份!哥哥, 哥哥没了, 亲戚, 亲戚不是倒了就是靠不上。她哪里来的消息!”
薛宝钗会有这么好心?
邢妻不相信。
如果薛宝钗想继续留在京中因此来邢家向邢岫烟示好, 那还可以说符合她一惯的行事。可她都要回金陵去了。
感觉有诈。
邢岫烟道:“娘~!她如今是大不如前了, 这会儿也不剩几个亲戚, 可是之前梅家不是上她们家退亲吗?也许在言谈中她听到了一二也未必可知。娘, 因为那府里,她本就对我有心结, 因此行事小心。怨不得她。”
“然后呢?”听到女儿为薛宝钗说话, 邢妻如临大敌:“当年那园子里的几个女孩子, 论样貌, 论打扮, 她是顶顶出挑的了!如果不是家世上差了一点, 这乍一看甚至能跟你林姐姐平分秋色。只一样,她事事喜欢跟人争个高下,叫人着实喜欢不起来!她原是客居在那府里的, 竟然事事抢在主人家姑娘的前头。这叫什么事儿呀?!”
客随主便才是作客的样子,可薛宝钗的作派叫什么?这叫喧宾夺主!
就是那三丫头是庶出,人家也是贾家的姑娘,上面有堂姐堂嫂还有亲嫂子,轮不到她摆谱。
邢岫烟道:“不是说那位再三托付的吗?而且那个时候金玉良缘都唱了好几年了,那年的端午节礼她又与众姑娘不同,所以……”
端午节礼的事儿,邢妻也知道。毕竟,大观园可是拆了贾赦的院子盖的,邢夫人原本还以为贾元春就是再不把他们夫妇当一回事儿,这面子上终究还是会顾虑些。可哪成想,贾元春根本就没有把贾赦邢夫人夫妇当一回事儿!
那年邢岫烟去大观园的时候,邢夫人可是抓着弟媳妇好一通抱怨,因此邢家和林家都知道。
邢妻道:“你可别光为了她说话,连是非好歹都忘了!这世上多的是过了门却一辈子都没有摸到管家权柄的媳妇。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位博闻强记、八面玲珑的宝姑娘会不知道?我就不说婚书不婚书的了。她会不知道知道世情?!就是她自己不知道,她娘做了薛家这么多年的主母也什么都不知道?骗鬼呢!你心软觉得她可怜,焉知这不是她自个儿的缘故!记着!到了外面可不许说她可怜不容易!”
会影响邢岫烟的风评的!
就跟邢夫人对贾母、王夫人、贾元春有心结一样,邢妻对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也是一肚子的气:你要显摆就显摆去好了,踩着我女儿做什么?!我们是喝了你们家水了还是吃了你们家米了?!
想到当年的事儿,邢妻就满肚子的气。
如果薛家和薛宝钗真的是里里外外都好的,那还罢了。可是薛家和薛宝钗的行事拿到太阳底下,哪经得起推敲?!
反正邢妻是看不上的。要是外头看邢岫烟同情薛宝钗就认为邢岫烟跟薛宝钗是一类人,她哭都来不及!
这世上哪个女子容易了?!
邢岫烟道:“是,阿娘~女儿知道轻重。女儿只是看她落到了这么个境地,有些不忍罢了。她,她落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够了。”
邢妻瞪了女儿一眼,道:“各花入各眼,她会被那府里捧上天,不过是因为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她跟那些人一样都生了双富贵眼,盯上了人家的富贵显赫,枉读了诗书礼仪!你看着好了,她跟着她母亲回南面去,寡妇孤女,她堂妹还因为她姨娘之故被退了亲。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说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丫头,踏踏实实地做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
“阿娘放心,女儿知道的。女儿只是想着,无论她今天是真心还是假意,难得她特特地跑了这一趟,女儿领了她的情便是。而且从今往后,女儿跟她天南地北的,也许此生不会再见。这最后一面,结个善缘又何妨。”
邢妻这才罢了:
“你也长大了,这事儿你拿主意就好。”
又说了几句闲话,邢岫烟起身告辞,邢妻看着女儿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出去了,心中不免多了一桩心事,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得劲。晚上跟丈夫一说,邢忠便道:“我们家新贵,眼红我们家的人多了去了。至于丫头,她需要小心的,不过是终身二字罢了。”
听得邢妻也是一颤:“老爷,您是说,有人惦记着我们丫头?是谁?是梅家?”
“梅家可不是什么好人家。”邢忠道,“丫头的事儿,你也不要自作主张,遇到推拒不过的,就说我在山东,你一个人不能做主。”
邢妻连忙应了。
这种婚姻大事本来就涉及到了两个家族,自然是要一家之主拍板的,哪里是她这样的内宅妇人就能决定。
第二天邢家一家去牛家拜年,顺便把补偿的陪嫁庄子的地契给邢家二姨送去,招惹得邢家二姨忍不住红了眼。
初八,邢家全家去了林家,一为拜年二为正式辞行——邢忠要回山东任上去。
到了灯节一过,陈设一收,林家一大家子——除了林如海——和邢家女眷也收拾收拾东西往庄子上去了。
北方的冬天跟江南不同,江南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融雪了,可是京畿依旧是一片银装素裹。灯节前后也是踏雪寻梅的好时候。这梅花经了雪,不但娇艳,还香。大老远的,寒风就送来了梅花的香气。
邢妻隔着窗纱一看,笑了:“丫头,你看!难怪又被叫做香雪海呢!”
邢岫烟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邢妻就取笑道:“难不成你还想效仿人家踏雪访梅不成?”
邢岫烟笑道:“阿娘,您又取笑女儿。”
话音未落,前面林家的车子停了下来,几个仆妇受命,却是要去寻那梅林主人讨要梅花。
邢岫烟见状,笑道:“访梅的有了。”
邢妻道:“不如我们也派人去?元月才过了一半,就已经下了两场雪了。这梅花经过雪就是不同。”
做了几年的贵妇人,邢妻也开始欣赏起这些雅致的东西来了。
邢岫烟摇了摇头,道:“不必。经过此处,赏过花,留了香,已然足够。比起梅花,我更喜欢梅子,无论是熏制乌梅还是制作话梅,我都爱吃。”
惹得邢妻不住地笑:“傻丫头,那是青梅,跟这种梅花不一样。而且北面太冷了,就是种了青梅也多不结果,要么结的果又酸又涩,根本就做不了蜜饯。做蜜饯还是要南面的青梅,浑圆饱满鲜嫩多汁。”
邢岫烟不觉红了脸。
原来她差一点就闹了笑话。
不久之后,春纤替林黛玉来送梅花,也听了一耳朵,回去一说,前头的程氏和林黛玉母女也笑个不住。
这说说笑笑间,就来到了庄子上。虽然举目望去一片雪白,远处的庄户人家的门口贴着大红色的春联,为这冰天雪地里添了一抹颜色。
庄子上的管事钱友亮早就得了消息,把大路清理出来,又早早地带着人在路口等候,护送着邢家母女回到了大宅院门口。
隔着窗帘,邢岫烟见钱友亮穿着羊皮袄子,身后的庄丁们也穿得十分厚实,面色红润笑容轻松,远处还有两个小男孩儿,抓着个啃了一半的鸡腿,腮帮子油乎乎的,当即暗暗点头。
回到正堂,隔着帘子,邢岫烟问钱友亮的第一句话就是:“钱管事,这路上我看着青溪的水,好像高呢。”
钱友亮连忙道:“回姑娘的话,今年是有些不对。今年元月里不但下了两场雪,还铺得特别厚。因此青溪的水比往年高些。”
“那么,你说,今年会不会发大水呢?”
钱友亮连忙道:“姑娘请放心,我们余家坳可是一块荷叶地。”
“荷叶地?”
邢岫烟大奇。
钱友亮道:“回姑娘的话,以前外头发大水的时候,我们这里风调雨顺,老人们都说,我们县是块佛地,有菩萨庇佑。无论外头水灾闹得多厉害,这大水啊,都会从边上绕过去,就跟那露珠在荷叶上滚一圈就落入池塘根本不会把荷叶真正弄湿一样,因此又叫做荷叶地。要小的说,李家村那边需要担心,我们这里,百年都未必会遇到一次!”
后面的几个庄户都跟着点头。
余家坳可是个好地方。
邢岫烟心中暗叹。
善泳者溺于水。
就是跟余家坳这样的地方,平常不闹灾,一旦闹起来,死伤也绝对是最多的。因为这样的地方自恃宝地,对洪涝灾害的防护措施几乎没有,一旦遭灾,损失也往往是最严重的。
邢岫烟站了起来,道:“也罢,还是先看看庄子吧。”
立刻就有丫头奉上幂离和木屐。
戴上幂离,踩上木屐,带着一堆的丫头婆子在庄头钱友亮和众多庄丁的团团护卫下,邢岫烟慢慢地走在庄子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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