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
他是这么想,也真的这么做了,仿佛不受控制,纤薄的长相思翩翩如同惊鸿影,破空飞掠,刷的一声,便洞穿了鸟妖心脏。
腥热的血眼看要溅在少女背脊处,他突然伸出手,将少女紧紧捞入怀里,他黝黑的眸子阴鸷地盯着鸟妖,唇角微动,长相思掉头,再次贯穿鸟妖心脏,鸟妖凄厉大叫起来,翻滚在地。
他的唇角慢慢勾出笑意来,像是在看一场好戏,“再来。”
“噗嗤”一声长相思再次刺入心脏,鸟妖抖动羽翼,想扇动阴风,长相思却长眼一般,又飞快将他的翅膀斩落。
感受到郑拂的战栗,谢伽罗忽然低下了头,他双眼空洞,语气诡谲又温柔,“别怕,他哪只手碰了你?我把他的手砍下来,好不好?”
“噗嗤”一声,鸟妖一双胳膊齐齐斩落。
谢伽罗还不满足,继续抱紧了她道:“他敢追你,我把他腿也砍下来,好不好?”双腿顿时散落一地,鸟妖早就断了气,双眼睁得浑圆,他似乎不明白,自己明明有魔骨舍利,怎么在少年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郑拂从未见过小阎王这副模样,这种前所未见的癫狂,却莫名叫她一颗心都快要碎掉,她嚅嗫着唇,轻声道:“谢师弟,够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少年沉沦在杀戮的快感中还没出来,下意识轻声喃喃,空洞的眼中略带疑惑。
洞穴内幽风穿过,浓烈的血腥味盖过了迦南木的香味,佛珠上的红缨轻轻晃动,腕骨处艳丽的红痣骤然变得滚烫无比。
谢伽罗这才回过神来,他见自己紧紧抱着郑拂,忽然一把将她推开,眼神阴戾,“走开!别碰我。”
膝盖一软,少年整个人忽然不受控制地瘫倒在地,薄软艳丽的唇一瞬间苍白如纸,额上冷汗不断,他蓦地蜷缩起了身子,像是痛苦极了。
他居然犯了杀孽,作为惩罚,鸩心痣,很快就会发作。
像是千万只毒虫沿着那枚红痣在血脉里噬咬,锋利的口器一旦嵌入皮肉,便如同附骨之蛆,谢伽罗疼得忍不住将手指抵在唇瓣上,狠狠咬着,待浓重的鲜血压在舌尖,才生生压抑住那一丝唇角露出的呻.吟。
阿姐……
他怎么可以犯杀孽……他一定是疯了……
少女俯下颤抖的身子,冰凉的泪水滴在他手背,她想阻止他这种自残一样咬手指,轻柔又无措地抚摸少年雪色的脸颊,手指抵在他唇边,呜咽般道:“谢师弟,你怎么了?”
少年空洞的眸子对上少女的泪眼,他心里竟然升起了诡异的满足,迷蒙中,他记起来,似乎阿姐也曾为他落泪过……
阿姐……
不对,她不是阿姐……而是郑拂……
他忽然发出讽刺的声音,像是与疼痛置气,却显得有气无力,“郑拂……”郑拂耳尖一麻,这是小阎王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可后半句却是,“我怎么就……这么讨厌你呢。”
讨厌她?
郑拂错愕了一瞬,少年语气又突然变得温柔,像在撒娇的稚童,甜蜜动人,他意味不明地唤着她,“阿姐……”
少年修长的手臂一捞,郑拂顿时跌落在他胸膛里,他像是个漫漫长夜中丢失了月亮的孤独影子,眼神空洞,表情落寞,声音却是寻求安慰的撒娇,他紧紧抱住了她,一叠声唤着,“阿姐,阿姐……”
阿姐?小阎王不会把她认成谢欢欢了吧?
得不到回答,他忽然将少女压在身.下。
郑拂紧张地与他四目相对,喧嚣的心跳声快要把她整个人淹没,就在她以为谢伽罗失去理智想对“谢欢欢”做什么的时候,少年埋在她颈间,唇小心翼翼地落了下来,在她脖颈处啄了一啄。
闻到甜美的血液芬芳,少年不受控制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那道血迹,郑拂觉得自己体内像穿过一阵电流,整个人快要忍不住颤栗,却被看不见的绳索牢牢捆住,案板上的鱼一样动弹不得。
他们这样,好奇怪……
她被迫仰起了脸,少年死死压制着她,眸光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像极了某种被驯养的小动物。
他颤动着睫毛,眼底迷离又绮丽,他下意识向她示弱,“阿姐,我好疼。”
第32章 示弱
“阿姐, 她最近为何闷闷不乐呢?”
少年支着腿坐在白骨堆砌的王座上,单手支颐,姿态不羁, 脸上表情困惑。
他耳边的赤月耳环轻旋着,波纹粼粼的红, 如同月色下, 被血浸透的湖泊,慵懒与天真的气质在少年身上得到了奇妙的融合, 让少年眉眼有了几分柔和的错觉。
可他身上穿着的银色铠甲却淬着冷光,王座旁立着一把巨大的镰刀, 这般凌厉的模样,衬得少年本就极具侵略性的眉眼又多了几分杀伐的戾气。
一旁的将领模样的修罗显然也不懂自己的王与那名天人族少女的儿女情长, 不确定开口。
“许是姑娘, 恼了您的做法……再怎么说, 姑娘她也是天人, 王这段时间征伐不止……战火已经蔓延到了天都城, 天都城, 正是……姑娘的家乡, 听说,姑娘的师父……便是天都城的军师……姑娘虽然被天人族遗弃, 可姑娘与她的师父……可是……”
可是什么?少年脸色陡变, 眉梢挂着一抹冰冷的不耐烦,让他身上戾气一瞬间暴涨。
注意到他的脸色, “情深义重”四个字那将领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他战战兢兢道:“没有……可是……”
少年性子惯是阴晴不定,他忽然偏着头,又露出个艳丽的笑意来, 仿佛刚才那煞气深重的样子只是错觉,他好脾气地问,“那你说,我该为了阿姐放弃天都城吗?”
那修罗显然吓了一跳,腰间宝剑发出碰撞的声音,他立刻抱拳半跪着,“王,万万不可!”
身后一众修罗也纷纷跪下,异口同声,“王,万万不可!”少年轻笑一声,“呵呵,都起来吧。”
看着王座上少年戏谑的眸子,那修罗瞬间反应过来,王是绝对不会这么做,他天生是为了征伐逐鹿,登上极位而存在的。
即便他那么喜欢姑娘,可他绝对不会为了她放弃自身存在的意义,征伐可是所有修罗族的本能,况且,王天生反骨,战力超群,这样的少年枭雄是绝对不甘于屈居于人下的。
少年清脆地大笑起来,越发显得桀骜不驯,说出的话却有些孩子气,“哈哈哈,等将天都城攻下,我把它亲自送给阿姐,这样她就不会生我气了。”
说罢,他豁然起身,身上的铠甲发出铮然的声响,少年双腿修长,步伐轻又矫健,如同待狩的猎豹,他漆黑蓬松的马尾高高扎起,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劲瘦的身影略过一众将领,“出发吧。”
天都城的天人不善战,男男女女皆穿着华美的绛紫色衣袍,如同脂粉砌成,姿态妩媚,这里似乎是一座靡靡之城,不闻金戈铁马声,反而处处纸醉金迷,如同十里烂花场。
修罗的铁骑攻入天都城的时候,天都城最知名的遗芳阁上的歌女手中还抱着琵琶,唱着些吴侬软语的艳曲,舞女的舞裙旋得飞快,婀娜的腰肢比杨柳月还要轻软。
“噗嗤”一声,当溅射的鲜血落到舞女缀着璎珞的裙摆上,层层交叠的孔雀绿轻纱裙摆轻轻摇曳,那雀羽像倏然睁开了带血的眼睛,呈现出诡异的美感。
“啊啊啊!!!”女子们尖锐的惊叫声如同一群群等待宰杀的雏鸟,声声绝望,弹到高.潮处,琵琶弦铿然断裂。
整个遗芳阁瞬间乱成一团,有一名慌乱的少女逃到了栏杆旁,半个身子马上被拦腰截断,那少女纸糊般的粉白脸颊上,鲜血从唇角渗出,一滴滴落在了厚厚的绒毯上,那双乌黑的眸子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
这是个很年轻的天人,那样纤嫩的颜色,一如他第一次见到阿姐,脆弱,让人心生保护欲,少年望着高不可及的遗芳阁,唇角蓦地勾出个笑来。
他记得,也是在这个遗芳阁,阿姐赌输了,然后她成了自己的笼中雀。
待快到鸣金收鼓之时,少年调转马头,正欲离去,一个俊美的青年忽然执着一把纤薄的宝剑从高高的屋顶一跃而下,剑势惊人,一瞬间略过潮水般的修罗,来到少年背后。
少年回头,雪亮的剑光却让他怔忪了一瞬,长相思?阿姐的宝剑!
就是这么一瞬,他听到身边的修罗大惧的叫声,“王!小心!”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找死!”少年语气阴沉,巨大的镰刀从妖马背上越过,沉沉扫了过去,可那青年知道自己行动已经失败,足尖一踏,当机立断消失在遗芳阁高高的屋翎下。
他逃了。
心知已经追不到了,少年一声令下,“回去!”马蹄声如同滚滚潮水,转瞬而去。
回到定弥城的殿内,少年一身戾气,部下修罗纷纷避让,生怕自己顶撞了这位年轻的阿修罗王,只有少年自己才知道,看到长相思那一刻,他胸腔瞬间起伏不定,可那里涌动着的,是嫉妒,还是被背叛的不甘,他不愿深思。
他只想知道,那为什么是阿姐的剑?
眼看他要推开那座为阿姐打造的金丝雀牢笼,一个貌不出众的修罗忽然道:“王,姑娘已经睡下了。”
少年偏头望着他,似笑非笑,“睡下了?”
那修罗不卑不亢,垂下的眼中略带悲悯,“是,姑娘知道您要攻打天都城,这几日,她心情都郁郁,整日待在寝殿不愿出去,清减了不少。”
少年脸上慢慢浮现一丝错愕,竟然怔在了原地,修罗的眼神落到了少年胳膊处,带着几分惊讶,“王,您受伤了?”
少年淡淡“嗯”了一声,修罗又问:“可是天都城之事出了什么状况?”
“没有,天都城的天人皆醉生梦死,怎么是我们的对手,早早就被攻下了。”少年慢慢呈现出一种骄傲不可一世的模样,修罗迟疑问道:“那,这事要瞒着姑娘吗?”
少年一怔,垂下了眸子,“先瞒着吧。”说完,他转身要离开,修罗似乎叹了口气,“王,您若是一直这样,姑娘迟早会被折断在您手上。”
折断?他将她娇养在牢笼中,做一只不受任何风雨的金丝雀,哪里会被折断?
看见少年回过头来,表情恼怒,修罗又道:“或许,您可是试着向姑娘示弱,姑娘心软,您对她的情意,她不会感受不到。”
“示弱?”他只会掠夺,杀戮,从不会示弱,哪怕真的故作天真,那也只是骨子里的劣根,因为他喜欢愚弄迷惑他人。
像是明白他的纠结,修罗微微一笑,“若王愿意主动将伤口暴露给姑娘看,属下想,她也会为您心疼,久而久之,她一颗心自然会彻底向着您。”
少年若有所思,沉重的殿门忽然被推开,少年脸色在明暗交加的地方显出几丝脆弱与苍白来,他直直看着重重纱帐中的少女,光影将她一张脸勾勒得看不清晰。
那纤细的影子,雪色的肌骨,隐约是个娇嫩的模样,他想,应当如同一尊琉璃娃娃,一碰就会碎,竟然和当初他不屑一顾的影子有了微妙的重合。
他慢慢走了过去,朝她露出淋漓伤口,他像是受伤的小兽,一双眸子水光潋滟,他撒娇一般地望着朝少女道:“阿姐,我好疼。”
好像有一道轻柔的吻落在他的胳膊上,少女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心疼,“阿罗,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少年一颗心都因为这么一句话而膨胀滚烫起来。
他没说话,深深望着少女,重重纱幕遮挡,朦胧昏色的帐下,少年忽然扶住了少女的下颌,指腹爱不释手般轻轻摩挲她的唇瓣,滚烫的唇忽深深吻了下去。
郑拂错愕地望着谢伽罗近在咫尺的唇,她四肢并用,慌乱想把少年推开,可惜,她的身子却被少年死死禁锢住了,像无数锁链将她困住,她丝毫动弹不得。
那一瓣薄软的艳色在她唇角落下的时候,她听见自己心跳声,如同月下反复的潮水,将她从头至脚都给淹没。
疯了!他一定是把她当作他的阿姐谢欢欢了!他怎么可以!即便他救了自己,也不可以这样啊!
郑拂拼命挣扎起来,那种被当成替身的屈辱感让她没出息地差点哭出声来。
她是郑拂,才不是他的阿姐!不是谢欢欢!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栗,止不住地,仿佛被抽去脊梁骨的案上羔羊,将死未死的肌肉忍不住抽搐起来,她忍不住剧烈挣扎,手拼命推他,“谢伽罗,放开!”
身上的少年像是魔怔了,毫无知觉,唇瓣蛮横贴着她,想进一步攻城掠地,她终于狠下心来,玛瑙匕首的刀柄狠狠砸在了少年后脑勺处,少年闷哼一声,倒在了她身上。
郑拂这才连滚带爬,狼狈起身,又慌忙去察看谢伽罗的状况,她生怕自己下手重了,伤到了谢伽罗,谁知,她刚拨开少年浓密的头发,眼前的场景却让她指尖都颤抖起来。
雪白的衣领下,少年的脊骨处蔓延出一道狰狞的伤口,像一道蜿蜒的蛇,吞吐着芯子伏在了整个脊背处,看着,就像是,被人抽掉了背脊骨。
怎么会这样?
看昏迷的谢伽罗又开始颤栗起来,她慌忙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却见少年额上冷汗涔涔,鸦羽般的睫毛紧紧闭着,艳色的唇苍白得如同金纸。
似是冷极,昏迷中的少年身子都在颤抖,郑拂连忙从雪色锦囊中拿出一件披风,披在了谢伽罗身上,将他整个人裹住。
眼神落到他一截被咬出血的手指上,她忍不住捉起了他的手,只见那一截手指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牙印,有的已经结了痂,看着有些可怜。
她心里竟然莫名愤怒起来,小阎王平时就是咬手指为生的吗?
她从锦囊里拿出一瓶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替他指头上了药,又仔细包扎好了。做好这一切,望着这个苍白的少年,她心里一时之间复杂极了。
为什么会是他救了自己?
而且,在那之后,他为什么又会疼得昏了头,还把她当作谢欢欢?对她做出那么荒唐的举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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