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些孩子撒腿跑得正欢,很快就隐没在一幢幢青色小房子里。
“我带你们去村长家,商量下这事该怎么办。”覃伯走得很快,也不再说话。
村子里的小道一会上坡一会下坡,并不算好走,路两边都是矮房子,门前大多种着果树,有的村民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有的在外头劈柴,有的正在喂鸡,看到来了几个生面孔,有目光追着看的,也有跟覃伯打招呼问的。
覃伯只说晚点,村长会告诉大家的,并不多说。
等到走过去了,这些村民左邻右舍间纷纷聚在一起,大家都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就着外貌打扮,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起来。
阮音音看着村子里的一切,倍感亲切,一路走得都很欢快,时不时笑着拉住郁安,指着路边的一棵树,几个大石墩子,飞窜过去的黄鼠狼,随便什么都能高高兴兴讲出很多她以前的趣事。
追风走在郁安身侧,比狼还要高大凶猛得多,看到鸡鸭猫狗,它时不时就夹住长长的尖耳朵,金色眼瞳里冒出兴奋的光,一副很想扑上去但又不得不忍耐的躁动模样。
郁安看向晏寒萧,自下山他便如影子般默然跟在身后,神色散漫游离,察觉到她的视线,直勾勾的对视了过来。
那双眼睛极漂亮,褶皱清浅深邃,眼尾微挑,幽黑的瞳仁比常人要大上一圈,像会说话一样,却又叫人捉摸不透要说什么。
“到了。”
覃伯的声音将郁安从奇异的失神中拉回来,转过头,便看到前面竹林旁的一间红瓦屋院墙高筑,比之前一路看到的青色小房子要气派、也大多了。
“几位仙长稍等,我先去通知村长。”
没多大会,出来个半白胡子的精瘦老头,非常热情的迎过来,“快请快请。”
屋子里一个妇人和一个大姑娘赶紧张罗忙活,各种果子饼子花生豆子鸡鸭摆了满桌。
“多谢几位仙长愿意跑这一趟,快请坐。”
“农家里头也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呼,多担待。”
一起坐下慢慢吃慢慢聊,话头渐渐打开,不多时,还有得了消息,性格比较好事的村民搬了马扎过来加入。
说起他们口中的厉鬼阿辛,就不得不提村子里已经病死了好几年的老李头。
老头姓李,单名纪,是个性格古怪暴躁的老光棍,在村头有间小铺子,以卖馒头为生计。
七年前,他去镇子买完东西回来,在路边水沟旁捡到个昏过去的小姑娘,十一二岁,头发焦黄干枯拧成团,瘦的跟猫儿一样。
他把那姑娘给带回去收养了,跟着他姓,还取了名,叫细辛。
小姑娘刚捡回去那会瘦巴巴的,没什么营养,但瓜子脸大眼睛,一看就长得不错,村里有好几户人家都相中了,提了礼上门,想商量着要不先定个亲事,等过两年能嫁人了,也能真正有个依靠。
毕竟总不能一直跟着他一个老光棍生活,那说出去也不好听。
但老李头却上门一个骂一个,直骂的狗血淋头,恨不得是把人打出去的。
“要说这村子里,老娶少的事不算稀奇,但起初大家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直到去了三四家想提亲的,都被打回来,我们才惊觉也许老李头光棍了一辈子,这捡了个女娃娃,便想当做自己媳妇。”
“后来,老李头对阿辛的确很好,有什么吃的喝的全都紧着她,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啊,慢慢养的那叫一个水灵,大家还真没看错,的确是个美人。”
“我们也都算默认,等着喝老李头的喜酒了,过了两三年,可能准备成亲的确需要银钱,也可能多养个女子,开销比独身一人要大得多,这向来本分卖馒头的老李头,也开始搞花样了。”
“他大肆宣扬,说每天能给年岁大的孤寡老人免费提供馒头,乡亲们一听,这是好人做好事啊,大家也都想尽一份力,平日里在他那里买馒头的,那就多买几个,平日里不买的,也特意去他铺子里买上几个。”
“老李头生意一下变得红火,那是忙到整天收钱都收不过来。”
“但他说好的免费给孤寡老人提供馒头,却只维持了不到十天,可怜了隔壁村的老人,天不亮走上七八里路过来,什么也领不到,又饿又累气得差点没倒在他店前。”
“而老李头多凶啊,又骂又赶的,可能就是这样,人啊,一旦作恶,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突然病来如山倒,人就去了。”
“这时候阿辛已经跟老李头生活了三年,感情还挺深厚的,小姑娘把人安葬了,咱们乡里乡亲的也都搭了把手,能帮就帮,也有人劝着,她现在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跟老李头也没真正办喜酒,赶紧再找个人嫁了吧。”
“嚯,结果阿辛根本不领情,还说老李头一直形同她的父亲,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姑娘家家的嘛,脸皮薄,大家也都明白,相中她的,便让自家儿子多主动帮衬点,讨个好印象。”
“可这阿辛说是跟老李头形同父女,却又谁都不肯接受,话里话外也都将老李头挂在嘴边,分明还是放不下呀。”
“就这么过了两年,阿辛在山上捡柴时不小心摔了,这一摔,人直接没了。”
“要说真是个可怜人,那几年,大家没少帮他们家,哪怕当初老李头拿免费的噱头骗人,和不少人发生过矛盾,但到底还是一个村子的,乡亲们便凑了钱,给她办了后事。”
“这谁知道啊,自从阿辛死后,灵异的事常有发生,村里的小孩总说会看到她,她招手叫他们过去一块玩。”
聚到村长家里的乡亲越来越多,那些经历过的纷纷讲起来。
“我家那口子,有天傍晚除了草回来,走着走着突然被什么东西按住锄头,猛推一把摔下坡,差点摔断腿。”
“就我隔壁王婶,那新过门的小媳妇去河边洗菜,差点被拖到河里淹死,还好有人路过及时拉了上来。”
“以前跟老李头那家有点矛盾口角的,哪个没被阿辛欺负过?”
“这不,前两日更是变本加厉,死的这家以前管老李头借过点银钱,赖账不还这点,的确不对,但也不至于要弄死人全家吧?”
说到这里,屋里挤满的人齐齐闭口不言,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似乎大家都想到了那家惨烈的死状,害怕到不敢说话。
就在一股凉气似乎从脚下蔓延的时候
啪嗒——
不合时宜的,茶盏搁在桌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村民下意识看过去,靠坐在那的男子肤色如雪,眉尾骨钉凛冽,高鼻薄唇,美到极致。
他的放松散漫,显得有那么点格格不入。
“鬼魂长期滞留在某个地方,能活动的范围有限,更多时间都会寄宿在某件死物上,通常和生前有关。”
“她住哪?”
村民们带路,走到一处林子前的菜地。
郁安:“以前阿辛和老李头就住在这?”
有个二十出头,穿着件蓝布衣裳,面容清秀的男子非常腼腆,“李伯走了好几年,连阿辛也走了两年,他们的屋子荒废空置,后来就被拆了,成了眼前这片菜地。”
这倒也无可厚非,可这要怎么找阿辛呢?
郁安去看晏寒萧,“你知道怎么找到她吗?”
晏寒萧:“这里人太多了,她似乎有点害怕。”
一路跟过来的村民听到这句话,一个个腿都快吓软了,阿辛就在这?
想到那一家五口的惨死,真想说,他们才害怕呀!
村民接连陆续找了理由离开,还留在这的寥寥无几。
先前说话那个腼腆清秀的男子,叫林木清,仍旧站在那,有点感伤的样子,“如果我还能看到阿辛,就好了。”
晏寒萧看向郁安,“你呢,想看到她吗?”
郁安下意识点头。
下一刻,眼前一黑,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嗑学家营养液 29瓶;让我发财吧 1瓶;
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36章
她眨了下眼, 感觉到晏寒萧的手指动了动,下一瞬挪开。
光亮里,菜地还是那片菜地, 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你看后面那片树林, 最高的那棵树。”
郁安顺着他的话, 望过去。
那是棵非常高大的槐树,得几人合抱的粗壮树干能看出有些年岁了,就在那树上,坐着个少女, 双腿晃荡。
突然, 她倒挂下来, 对上郁安的视线后僵了一下,似乎被人看到有些害怕, 身体像一阵烟,倏地游走, 跑了。
尽管只有短短的几个呼吸间, 但郁安还是看清了她的模样, 俏生生的白皮肤鹅蛋脸,眼睛就像一对黑葡萄,是一眼就能看透的单纯质朴。
郁安见着她,没办法将其和厉鬼联系在一起。
阮音音很小声的问道,“师姐, 有看到什么吗?”
“你们先等在这,我和阿衍过去看看。”
要说在场所有人里从实力来讲,郁安最放心的就是晏寒萧,有他随在身侧,不管闯哪都有底气。
阮音音应声站在原地, 撅起来的嘴能挂水壶。
林木清看着两人的背影,又看向他们走去的树林,“阿辛就在那里吗?”
郁安捏了张符纸在指尖,另一手掐了个紫微印。
晏寒萧:“你准备叫她魂飞魄散?”
“不是,抓人还得讲究呈堂证供,我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只不过防备总还是要有的。”
林子里清冷、寂静,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快要入冬了,有些树已经秃了大半,看在眼里更显萧条。
“仙门之人见到鬼怪的态度,可不像你这样。”
对这些,郁安并不了解,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对,问道,“那该怎样做?”
“你这样挺好,”晏寒萧站在那棵槐树下,仰头看,“通常修道者认为人死后还留在凡间,本就为错,若敢害人,那更是出手即毁灭,美其名曰替□□道。”
郁安随着他往树上看,空落落的,已经看不到少女半点身影,“她还在这里吗?”
伸手摸向灰褐色树皮,粗糙微凉,在触碰的那一瞬,有几片叶子抖落下来,郁安心湖间泛起一丝奇异。
“她的灵体,寄宿在这棵树上。”
郁安奇怪,“那我怎么看不到了?”
“灵体可以有意识的隐藏自己,你要真想见,也不是不可以,烧了这棵树。”
又是几片叶子抖落,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
“她好像,并不会伤害人。”郁安莫名想到少女的模样。
那是一双很纯净的眼睛,总觉得,拥有这样眼睛的人,即便死了,也不会化作厉鬼。
“因为白日鬼物最是虚弱,就连想要惑人心智都难,但从傍晚开始,它们便能轻松离开寄体,实力倍增。”
郁安:“那有什么办法和她交流吗?”
想问问为什么滞留在这个村子里,是不是真的杀死了那家人。
“要么,你就狠一点施术法捉住她逼问,”晏寒萧看她,“要么,你就只能等她愿意的时候。”
郁安抬头看着即将正午的阳光,“我晚些再来。”
也许换任何一个修道之人,在知道鬼物的寄体后,都会立刻动手。
但郁安还是想花哪怕更多功夫,也要弄明白前因后果和动机,而非盖棺定论。
待到傍晚,她和晏寒萧又往那片树林走,途中经过一条小道,五六个孩童在那边玩耍,嬉闹声欢快。
晏寒萧:“她在那里。”
郁安连忙转头看过去,那帮孩童蹦着跳着在追一只竹蜻蜓,都不需要用手搓动,它就像乘着风一样,忽高忽低引得他们呜啦啦追着跑。
但她什么都看不到。
郁安在另一个世界,听很多老人说过,小孩子火焰低能看见脏东西。
她抓住晏寒萧的手,往自己眼睛上盖,“你再让我看一下。”
“好。”
郁安也不知道他的手有什么神奇之处,等到拿开再看过去,她就能看见了。
先前那个坐在树上的少女,阿辛。
她笑得和那帮孩子一样开心,纯真干净,像一捧清澈的泉水。
在郁安观察她的时候,阿辛似乎察觉到了,对视下她再次流露出惊惶害怕,将竹蜻蜓塞到一个孩子手里,转身就跑。
“阿辛,阿辛!”
“你再陪我们玩一会呀!”
孩子们依依不舍的叫着,这时家里的大人开始在村子里抑扬顿挫高喊起名字来。
一个个登时撒腿往回跑。
郁安眼看阿辛往树林的方向去了,立时紧追。
那棵老槐树后面,少女抚着树干藏住大半个身子,目光怯怯的,“你是来捉我的么?”
她的声音轻细,有点发颤。
“我没害过人。”
郁安并未放松警惕,一手于身后捏住符纸,同时尝试和她沟通。
“若真要将你如何,午间阳气正足时我便动手了,如果你没害人,不用怕。”
阿辛似乎相信了,从老槐树后面走出来,“村子里请你们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郁安有点意外,“你不知道?”
“我修为太低,只能在这树林附近走走,村子里很多地方都去不了,也只有孩子们能看到我,愿意在一块玩。”
“那你留在村子里,是为什么?”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郁安顺着话问道。
阿辛摩挲着老槐树,“因为阿公离去前跟我说,他的根在这里,死后也会变成村子里最高的树,继续望着这,叫我一个人不要怕。”
“阿公生在这里,活了一辈子都在这里,我也会永远守在这里。”
只是因为这样,所以她要滞留在凡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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