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眼不见为净,看不到就不会被情感的残渣惹得优柔寡断,时间会抹平一切。
恢复单身后的柏菡一刻也不停地投入了工作中,生活的重担压在身上,银行卡里的余额见底,她不得不拼命。
她没有功夫去想因为这场离婚将会带来哪些狂风暴雨,晏家、她的父母会作何反应,她都丢到脑后了。
当了许久传话人的蒋教授终于把那位入行三十年老编剧的微信推给了柏菡。
他极为好心地提前给柏菡打了预防针。
他说此人名叫陈生,现年57岁,性情乖张,不苟言笑,对人对事极为严厉,容易得罪人,但心肠其实不坏。
他性格如此,但因为他笔下的故事逻辑严密,基本部部爆火,业内的人还是上赶着求他合作。
柏菡等到晚上九点,好友申请才被验证通过。
还没等她来得及打招呼,陈生就先发来了。
陈生:我给你安排了一个网剧,半个月后进组,当编剧助理。我只负责引荐你进组,给你这个位置,剩下的我不帮你,你得靠自己。
柏菡:谢谢前辈,我会好好努力的。
陈生:别叫前辈,陈编就行。你去大量看不同类型的电视电影,反复看,看完后要能在脑中提取出剧情的所有骨点,情节必须非常清晰地印在你脑子里。烂片也看,去思考问题出在哪,去想去改写。教材看完了就再看一遍,直到里头的内容刻在你骨髓里。平时生活里也多观察、多思考,随身带本笔记本,建立灵感资源库。总之,你自己去学,半个月后进组,剧组资料我会发你一份,进组后别想着靠关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柏菡:好,谢谢陈编,您说的我都会去好好完成,不会让您和蒋教授失望。
·
半个月的时间顷刻间便晃过去了,临城的栀子花已然绽放。
国道两旁的栀子花星星点点地指引着条条大路,一打开车窗便能嗅到空气里的香气。
是个好时节。
但柏菡不得不在这好时节离开临城。
她要加入的是一个名叫《喜欢你的每一秒》的网剧剧组。
开机前已经定稿了八集的剧本,柏菡要做的就是和其他的编剧助理一起负责修改台词、改戏。
《喜欢你的每一秒》是当下最容易凭借低成本创造奇迹的小甜剧,剧情大多是男女主的一些甜蜜互动日常,不会出现较大的波折。这个奇迹,并不是指大爆,但只要剧本到位,演技合格,就能收获不错的流量。
这次的制片方喜欢把钱用在刀刃上,其他地方能省则省,归结其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一个字——穷。
秉承着穷不能穷道具的思想,既然男主是个富二代,那就得有个像样的别墅,搞几身不廉价的衣服。因此制片方在演员片酬上的预算很少,大多都是启用的新人演员,克扣一点是一点,预算都拿去找精良的道具了。
边拍边写意味着柏菡需要跟组,今天可能在南边,明天就去了北边,四处奔波。
进组的第一站是江南的安城,剧组在那临时租到了海景别墅,气派、上档次。
启程前,柏菡和舍友韩馨打了声招呼,告诉她自己出差,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头滴血,这样付着房租却不住的行为,奢侈又浪费。
买车票的时候,柏菡犹豫过是买高铁还是动车,时间上差一个小时,但是价格却是差了70人民币。
最后还是决定省这个钱。
在登上动车的十分钟后,柏菡后悔了。
也许是她的运气有些背,但这辆动车上的环境让她不止一次冲动地想立即跳车。
椅子上套着的布料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犄角旮旯处满是积着的灰尘和瓜子壳。
柏菡坐着,后背保持着临空的状态,尽量不碰到椅背,如坐针毡。对座的一位阿姨拖了鞋横躺在两张椅子上,丝袜中包裹着的脚趾惬意地扭动着。
柏菡有些窒息。
此时打来了一通电话,柏菡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菡菡啊,药吃了段时间了,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复查呗,看看身体好点没。”
柏菡一怔,将手机拿远看了眼备注,是林沐琴。
她多久没和晏家相关的人来往了,她删了晏沥,倒是忘了还有他的家人。
说起药,她早就擅自停了,每周寄到三月湖那儿的药都被她丢了。药太苦,她喝不下。
“……晏沥没有和您说什么吗?”
柏菡差点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妈”,但还是及时咽回了肚子中。
正好,此时火车停靠在了一个站头,柏菡背着包下去透气。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好受了些。
电话里林沐琴不解:“晏沥?没说什么啊?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这都半个月没联系上他了,他爸还有书艺都联系不到他,我问了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说是忙工作,让我别去打扰。”
“嗯……这样啊,那等他和您说吧。我这段时间在出差,实在没有时间回去。”
“出差?菡菡你找工作了?”
柏菡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看着它咕噜噜滚了老远停下,“嗯,对。”
林沐琴忽然怨声载道,“菡菡啊,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你可以不用工作的吗,这样抛头露面顾不上家里。他也忙,你也忙,都不着家,这家还怎么能像个样啊!而且你这不是还在调理身子嘛,工作什么的等孩子出生了再想也不迟啊,但生孩子的事却是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就是高龄产妇了,危险。”
柏菡抬起眼,目光顺着火车轨道眺望远方。
地平线处的天灰得泛白,有些压抑。
她轻轻嗤笑了一声,平淡冷漠地说:“具体您还是等晏沥说吧,听了您就会明白了。”
话一说完,柏菡就挂断了电话,她顾不得那么多礼数了。原本忙了大半个月,早就把晏家忘得差不多了,这一通电话又惹得她心烦气躁。
重新回到车上,坐在边上的中年男人也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烟味,想必刚才是下车吸烟去了。
柏菡仰头,闭上眼翻了翻眼珠子,屏息。
到了安城站,柏菡飞快地跑下了车,直奔剧组的集合地。
剧组给她这种小喽喽级别的人安排的是个狭小的双人间,地方距离城中心有一大段路程,好在出门就有地铁。
房间里头并排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整个房间内剩下的可活动区域几乎为零,留出的走道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屋里头的层高极低,唯一的一扇窗户正对着另一幢楼,被阻挡了大部分的光线。一进来这儿就是排山倒海的压抑感,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
柏菡倒吸了一口气,抬手打开窗通风。
她坐到床边,等着和她同住这屋的临时舍友,打开微信翻了翻剧组的群,说是男主演已经到了,被经纪公司安排在了靠近市中心的四星级酒店里。
消息刷得很快,柏菡独自在房里浏览着,先前满载的信心,这会儿又荡然无存了。
群里的人说起话来,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工作的熟悉和了解,柏菡不仅是插不上话,她有时甚至看不懂他们说的一些业内用词。
不过今天还是有一些好消息的,柏菡终于收到了之前投稿的其中几个杂志社打来的稿费,加起来有个一二千,不多但缓解了她的一些心理压力。
柏菡的物欲很低,不购物对她来说毫无问题。环境上的变化才是她更需要去适应的。
夜晚降临得很快,气温骤降。屋内吹进湿冷冷的风,仿佛衔着来自不远处海边的腥味。
终于,房间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穿着一身灰色,散着头发,鼻梁上低低地架着一副金框眼镜,气场十足。
她伫立在门边,低着头,从眼镜上方的空隙处打量柏菡。
“我叫尹子妍,是编剧助理。”
她的声音很磁性,听得人心里酥麻麻的。
柏菡连忙起身,礼貌地回应:“你好,我叫柏菡,也是编剧助理。”
起身才发觉尹子妍比166cm的自己高了半个头,模特身材。
她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漫不经心说:“嗯,我知道,听说了你的事。陈编塞进来的人。”她顿了顿,又笑了笑,“你很漂亮。”
柏菡一滞。
“我对你要求不高,别拖后腿就行。对,忘了说,我是中戏戏剧影视文学系毕业的。”
尹子妍回过头看柏菡的时候唇角勾着一抹笑,有一丝丝高傲。
柏菡回答她:“我是H大文学系毕业的。之前是没怎么正统地学过编剧,但不会拖你后腿。”
尹子妍轻笑,“说了可不算,等做了再看。”
柏菡莞尔,“我同意。”
尹子妍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柏菡,半晌说:“别愣着了,下楼和组里其他人一起吃个饭,今天可能是这段时间内能免费蹭到的最好的一顿了,我们剧组,穷。”
尹子妍是安城本地人,似乎对这整块区域都熟门熟路的。
柏菡跟着她下楼,转过几个巷口,终于见到了剧组其他人。
烤肉店里已经黑压压地坐了一片人,分成了好几桌。店内敞亮,每张脸上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尹子妍小声凑到柏菡耳边说:“走,我们先去跟导演打招呼。”
她们走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
他长着一张圆不隆咚的脸,穿着一件蔚蓝色的圆领衫,头发稀疏,顶着个圆肚皮,正和边上的人攀谈着。
尹子妍提了音量,声线比往常细:“沈导好,我是编剧助理尹子妍,中戏毕业的。”说完用胳膊肘碰了碰柏菡,示意换她说。
“沈导好,我是编剧助理柏菡,H大文学系的。”
一比较,柏菡的声线虽然更柔,但也更机械化。
沈文导演的小眼睛在两人间来回游走,最后定格在柏菡身上,挑着眉,眼里流露出惊讶。
“你就是柏菡啊,陈编推荐的小姑娘,挺漂亮。有机会帮我问问陈编,什么时候能亲自和我合作。”
他轻挑了挑下巴,抖落身上一斤的油。
柏菡点头,感到背脊一阵恶寒。
导演边上坐着的一个年轻男人一直盯着柏菡看,等沈导说完话,他站起身,端正地伸出右手,露出八颗牙齿标准地笑着说:“你好,我是段成,在剧中饰演叶霆。”
那只手有着明显的指向性,一动不动地停在柏菡腰前。
一个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这一幕,柏菡略微有些尴尬地低头摸出手机快速一看。
晏沥。
她皱着眉按掉了电话,顺手拉黑了。
再抬起头,发觉段成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柏菡和他轻握了握手:“你好。”
段成正是此剧的男主角,柏菡看过资料。
出道了没几年,演过两部网剧,一部男二,一部男一,有些小水花,微博小几百万粉丝,算是不温不火卡在瓶颈处。演技在新人里算得上优良,擅长哭戏、感情戏。最有趣的是此人也毕业于H大,小她两届,不过柏菡对他倒是没什么印象。
电话又响了,急促的铃声显得突兀,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柏菡松开握着的手,低低说了声抱歉,走到角落里,发现是林沐琴。
她攥着手机,没有动,等铃声自己消失,又把设置里的铃声和震动都关了。
一整晚,林沐琴打了六个电话,柏致远和余平露打了十八个电话,她都没有接。
柏菡知道,离婚的事终于被昭告天下了。
她的天下要大乱了。
·
当晚,三月湖居的客厅里站着坐着共五人。
两家的父母除了晏廷,都在这了,个个神情严肃,隐藏着怒意。
徐姨不敢说话,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角落里。
晏沥坐在沙发上,满脸疲惫和不耐。
下午的时候,林沐琴气冲冲地杀到了这儿,一看这位所谓“忙于工作”的儿子其实只是坐在书房里发呆,顿时震怒。
她尖锐的声音刺痛着晏沥的神经,“忙工作?你就是这样忙工作的?忙得亲妈的电话都不接,忙得老婆出去找工作了?!”
晏沥揉着眉心说:“我昨天刚回来。”
林沐琴仍是不肯善罢甘休,“工作起来就可以无视生你养你的母亲了吗!哎哟我这个胸又痛了。”她捂着胸口,“那菡菡是怎么回事,怎么跑出去找工作了?还说什么出差了?你怎么想的居然会同意让她出去找工作,出去了心就野了,而且你成天这么忙,她再出去工作,以后生了孩子难道全部交给我来带吗?!”
她的歇斯底里在晏沥面前毫无作用,他仍旧是一贯的冷漠,淡淡地看着她表演。
等她说完了话,他才开口。
“我和她已经离婚了。”
语气平淡地仿佛在说“出门买了盒口香糖”。
林沐琴僵在原地,举着的手还没放下,脸色愈来愈难看。
晏沥又补了一句:“所以以后有关她的事,别来问我。”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林沐琴一口气闷在胸腔提不上来。
“什么时候离的?”
“大半个月前。”
她咬牙切齿指着晏沥:“好啊,所以你们两个人从那会儿开始双双给我玩失踪,翅膀真是硬了!”
晏沥一下一下慢慢敲打着桌面的手指一顿。
这句令他生厌的“翅膀硬了”,自己前不久也对柏菡说过。
她当时有回答吗?是怎么回答的?
不记得了。
眼前的林沐琴仍就发着怒,一通电话打给晏廷,还没接通又主动挂断了,嘴里念叨着:“找你爸也没用,他能懂什么……”
碎碎念后又打给了余平露。
“你们就是这么教的女儿?!和我儿子离婚了也不通知大人一声。离婚这么大的事不和我商量。你们倒也真是好啊,这么大的事瞒着我,怎么,想包庇你们女儿到什么时候!”
同样作为不知情者的余平露被这震耳欲聋的怒声弄懵了。
过了几秒,她的羞耻感、背叛感和怒意都爬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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