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有些吃惊,也有些怔忡, 忆起自己回府时还与二哥哥说了好些丧气的话,不想二哥哥竟然舍得花这么多银子,心中渐生懊悔。
“依我瞧着,这些事最好不要声张。想必琏二爷也是偷偷拿银子还的, 万一被二奶奶知道了可了不得。”
“还有, 往后琏二爷若吩咐了什么,咱们照做就是,他定然不会害咱们。”
迎春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没有再言语。
贾琏听闻孙绍祖已经出了京,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不知将来如何, 但起码迎春近期是平安的。
*
六月大暑天,贾政的门生,捐了通判的傅试传来消息,称其妹妹傅秋芳已经说与了贾雨村。
凤姐说道:“起初我以为是续弦,不想还是做小妾。真真可惜了傅家妹子,今年差不多有二十六了,年纪虽然大了点儿,不过相貌姣好,又颇通诗书,我见过两回,不比园子里的姑娘们差。”
贾琏一脸鄙夷地道:“这个傅试也是个一心想结豪贵、攀高枝的货,实在不懂二老爷为何会中意他。”
“如今嫁妹的帖子已经送来了,定在月底,到时候你可要去?”凤姐又问。
贾琏果断地回:“不去,你去打点就行了。”
凤姐嘀咕着:“不过是做偏房,弄顶轿子抬进去便完了,还搞得煞有介事,一个个的也不给人省心。”
贾宝玉听闻傅秋芳说与了贾雨村做妾,却是气得破口大骂:“好端端一个美貌才华兼备的姑娘,又被这些人给糟蹋了。”
袭人赶紧止住贾宝玉:“二爷说话也不怕忌讳,怎么就叫糟蹋了?傅家哥哥留着她就是想攀结权贵的,如今雨村大老爷好歹也是大司马,军机朝政都有他的立足之地。虽然进门后身份只是小妾,焉知将来不会被扶正?”
贾宝玉瞪了袭人一眼,懒得辩驳。自打去了学馆,这半年来,袭人处处提醒他科举之路的种种好处,听得他心中极不耐烦,虽然想疏离了她,但生活大小还是她熟悉周到,处处离不了她……
现下只哼了一气儿,拔腿朝门外走去。
袭人追问:“天色将黑,二爷这是去哪儿?”
“去老太太屋里。”
贾宝玉哪里是要去贾母处,他是想去园子里找林妹妹说话,但不想告知袭人罢了。
不料袭人却猜着了一般,转头拿了一盏灯笼追上去:“天色将黑,我给二爷照路罢。”
贾宝玉斥道:“不用了,我想单独走走。”
袭人立在原地,心觉委屈,却也习以为常,只好喃喃地道:“那二爷早些回来。”
*
暮色降临,潇湘馆里,灯影绰绰。
林黛玉闲着无事,拿出贾琏送过来的绛珠簪子,趁着灯光细细瞧着。
紫鹃道:“姑娘,这簪子极美,为何不见你戴它?”
林黛玉摸了摸玛瑙珠子,说道:“我原也想戴,却总找不到戴的时机。”
紫鹃有些不明白了:“戴这簪子也需要时机么?”
林黛玉没有解释,恰巧贾宝玉走了进来:“林妹妹,在看什么?”
林黛玉将簪子放在了妆奁盒上,转身站了起来:“天都黑了,你怎么跑过来了?”
贾宝玉眼尖,看到了那枚簪子,伸手取了过来,说道:“这是什么花样,好生别致,也好衬你。”
林黛玉一愣,将簪子拿了过来,问:“你不知这是什么花样?”
贾宝玉笑道:“我从未没见过,怎会知晓,好妹妹且告诉我答案。”
林黛玉莫名有些失落,旋即又觉得难道这东西果然只有自己知晓?她将绛珠簪子收了起来,拿了把圆面纨扇,闲闲摇着道:“我给它取名绛珠簪。”
“绛珠簪。”贾宝玉咂摸了会儿,“果然好名字,与它的气质融为一体。”
林黛玉见宝玉果然不识绛珠簪,不禁睨了他一眼:“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进园子里来?袭人也没跟过来,真真少见。”
“快别提她了,我今儿听说傅秋芳姐姐许给了贾雨村做小妾,她却说也挺好。我一时心烦,进来逛逛散散心。”
林黛玉也见过傅秋芳一面,知晓她是个有才气的姑娘,只是摊上个这样的哥哥,难免有些为她感觉惋惜。
二人说了些有的没的,就见袭人打着灯笼找上了门。
她笑道:“才刚去老太太那儿回个话,竟没瞧见二爷,料想二爷定是来园子里了。”
林黛玉嘲道:“我便说怎会‘少见’……”
袭人不明白前因后果,只笑着说:“二爷,待会儿园子里就要关门了,还是改日趁白天再过来姑娘这儿罢。”
袭人走后,紫鹃禁不住说了句:“袭人姐姐真是跟得太紧了。”
林黛玉看着门外,叹了一声,说道:“罢了,把门关上罢。”
*
月底,傅秋芳还未出嫁,薛蟠紧张兮兮地把贾琏叫出去喝酒。
薛蟠道:“我便说琴姑娘这档子婚事,十之八九不成。”
贾琏惊讶地问:“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今儿退婚的书已经递过来了,写了一堆文诌诌的话,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意思就是说当初两位父辈指婚不过是一时酒言,没有考虑周全,无订亲信物,更无三媒六聘……说了一大通,总之就是要退婚。”
贾琏虽然早已经知晓此事要黄,听闻时少不了要做出一副惊讶惋惜的表情来。
薛蟠闷了一口酒,冷笑了一声:“梅家早半个月前就已经回京了,回来后也一直不往来,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
贾琏道:“事已至此,也好,起码把话说清了,咱另择贤良便是。”
“我也是这个理儿,只是老人家喜欢长吁短叹。”
“另寻了更好的,姨妈的心结也就了了。”
“说是容易,眼下他们两个孤儿,没父没母的,只能仰仗着母亲一人做主,偏偏这段日子母亲又气病了……”薛蟠说这话的时候,贾琏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变化,他不再是之前的那个薛大傻子呆霸王,变得成熟了许多。
陪着喝了些酒,薛蟠的心情非常沉重,贾琏的心情却很不错。
是的,他的私心所想,终于成了现实。
原本他只想着,若要让黛玉死心,只能想办法让宝钗成为宝二奶奶,可是老太太不喜欢宝姑娘,少不得要借助元妃力量。
可是在他心中,更属意于宝琴。一则,宝琴是园子里唯一没有进入薄命司的姑娘,可见是有福气的。在前世贾家败落时,虽然梅家也因为种种原因避开这门婚事,但是宝琴的哥哥非常得力,家中生意蒸蒸日上,又对妹妹爱护有加,即便遭遇退婚,也能为妹妹找到好亲事。
二则,贾琏听闻宝玉与宝琴感情交好,能吃、玩到一起去,宝钗成熟稳重,却显老成,二人还因经济仕途闹过别扭……
*
回屋后,贾琏同凤姐提起梅家退婚一事,凤姐也跟着惊诧了一番,然后思虑道:“这一退婚宴,可怎么好。”
贾琏道:“这有什么,不过退婚了,再找门更好的不就行了?”
凤姐摇了摇头道:“高门大户自然有底气,可他们家全靠姨妈撑着,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不是喜欢宝琴么?还有意为她说媒,依我看许给宝玉也不错。”
凤姐笑了笑:“老太太心中定的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太太更属意宝姑娘,所以两方相持不下。”
贾琏假装开玩笑地说:“这不更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凤姐沉思片刻,说道:“要说琴姑娘,那是极好的一个人,既具宝姑娘之大气,又具林妹妹袅娜,模样才情绝佳,她自小跟着她父亲从这省玩到那省,底子好经得起折腾,不比林妹妹体弱多病,加上性情比宝姑娘活泼,没有藏那么多心思,若我来定,撇开这些世俗偏见,选琴姑娘是最顺的。”
贾琏听罢,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道凤姐不愿意选择宝钗的原因呢?宝钗心思深一些,将来做了宝二奶奶,只怕当家一事轮不到凤姐了……
他说道:“这事还不能到处乱说,被退婚终归不是好事情。”
“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该来的总会来
第28章
已至立秋, 贾琏隐隐觉得今年的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立秋第二天,贾琏就接到了林松寄来的信,告知柳姨娘于六月十一去世, 如今林府里已无半个主子, 只有几个仆人留着看家。
贾琏告知林黛玉此事, 林黛玉黯然许久, 最终说道:“此事我已知晓,二哥哥替我回封信, 暂且由林管家先打点府中。”
没两日,林黛玉便病倒了,说是在园子里走了一遭,回来后当夜高热不退。
请了大夫来瞧,道:“姑娘病症乃中暑所致, 虽已立秋,气候仍旧炎热, 待我开了药方慢慢调理。”
几碗药喝下去,林黛玉身上的热气虽然退却,却依旧虚汗不止,大夫又说是姑娘向来肺脾气虚, 一些小灾小病, 常人三五日便好,她则需要花更长时间,甚至引发旧疾。
紫鹃每日勤快侍奉左右,忧心忡忡。
林黛玉醒来, 头发丝都是湿的, 脸色苍白,不见唇色, 见紫鹃这般担忧,只说道:“不过是中暑了,躺两日就好,你担心什么?”
紫鹃心口堵得慌,扭过头去眨眼睛吞了泪。
紧接着,梅翰林拔擢为参政知事,换句话说,果然位同“副相”了。虽然还未有消息说梅家要与李御史家联姻,但想必也就是近日之事了。
贾琏想与林鸿商议一二,但是林鸿早已随四皇子去了两淮募捐赈灾银两。
回到府里,凤姐又急吼吼地气道:“眼下府里一两银子都恨不得掰开两半花,不想宫里的小太监又过来给夏爷爷借银子。”
“你可给了?”
“眼下我哪有银子可给?那小太监竟然放话说明儿再过来,让我们凑齐五百两。堂堂国公府,竟然被毛都没有的小太监要挟,真是恨也没处恨。”
贾琏气道:“上回借的还没还,如今又来借,当我们是什么了?”
可是,宫里的消息向来不外泄,全靠太监打通,元妃又失宠已久,今年大年初一,老太太等去宫中朝贺,顺便给元妃祝寿,因身边有其他人,也不能说太多话,据老太太说,元妃的状态便很不好……所以他们才敢这么明目张胆……
“明儿他再过来,你来应付,我可不想与他们起冲突。”凤姐说。
次日,小太监果然又来了,贾琏私底下陪着笑脸说了好些好话,这才掏出一张银票,说道:“公公,眼下府里也有难处,你若乐意帮忙传个话儿,我当愿赠百两,此事仅你知我知。”
小太监眉毛一挑:“什么话?”
贾琏耳语一阵,小太监听毕,说道:“这事简单。”
*
没过几天,贾琏收到了一个更大的消息——孙绍祖意外坠马而亡。
事情一件接一接,却只有这一件是大快人心之事,贾琏高兴地把这消息告知了凤姐。
凤姐却说:“虽然让二姑娘免遭了毒打,但二姑娘将来可怎么办?”
贾琏有些不满:“将来之事谁能预知,过好当下要紧,大不了贾家养着她,不过添双筷子的事。”
“你说得倒是轻松,咱家还从未有过做了寡妇还回府的旧例,都是在夫家老去的。”
贾琏只好道:“以后的事情指不定,现在且不操这个心。”
孙家一队人马从大同府过来奔丧,贾琏作为贾府代表出席丧仪,他可没什么悲伤可言,满脑子都在为迎春做打算。
迎春虽然挨过他的打,却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少不得要做做脸面,哭得伤心难过至极。绣橘、莲花儿等则人前落泪,人后暗笑。
迎春并无子嗣,家中婆子、丫鬟也不待见她,孙家父亲、兄弟早就听闻了那五千两银子的事,对贾家一向颇有微辞。抵达孙府后,贾琏提起自己已经还了两千两,孙家人才稍稍缓了缓脸色。表面上对迎春也说了些抚慰之语,却终究没有什么情意在里头。
送殡去了城外的一处庙中,丧仪暂时告一段落。
贾琏私下问迎春:“他们决定停灵满百日再来京扶灵回大同府,你是要陪着一块儿去大同府,还是留在京城?”
迎春说:“我自然是不愿意去大同的。”
“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你还年轻,又无子嗣,何必一辈子守寡,若有机缘再寻个人家再嫁,离家近些也有个牵念。”
迎春却道:“往后几十年,我不会再嫁了,宁可与妙玉那般,也不嫁了。”
贾琏见她心生后怕,没有再多言。其实未来嫁不嫁,都是后话,也有初婚不幸,二婚却幸的例子。贾琏现在要的,只是她的一个主意,只有她有了主意,他才有底气与孙家人商讨。
结果一提及迎春的事情,孙家人立刻摆出一副不想管的架势。
他们怎么会乐意留个寡妇在家里看着碍眼,巴不得迎春留在京城,是死是活,横竖由贾家人照顾。
而且,孙家父亲、兄弟、族人也不是个善茬,孙父只说:“我们家都在大同府营生,当初祖儿想来京城发展,我们就不同意,结果他还是把命折了。因此这间宅第,百日后我们想卖了,你若有闲钱,买下来给你妹妹住着,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贾琏哼了一声,孙绍祖的尸骨未寒,他们就要急着赶他媳妇走,这家人真做得出来,难怪政老爷向来不喜欢孙家,终究是势利小人,不是体面人家。好在贾家还有几间屋子,养得起这个人。
贾琏拍板道:“既然你们有这个打算,卖便卖了,届时迎春先接回贾府,我们替她做主。日后两家若要走动,便走动,若无暇往来,我们也体谅,毕竟一来一回也不便利。”
孙家甩掉了这个包袱,没有再多说,只先回了大同府,百日后再过来送灵柩回去。
*
贾琏回来告知贾母,见她这几日为了黛玉的病情也消瘦不少。
贾母听了迎春的安排,倒没说什么,只点头应允:“且先这般安排罢,孙宅卖掉后,让迎春先回家住着,再作打算。”
“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的事说不准。”
贾母却又唉了一声,说道:“眼下你林妹妹身子虽然好转,但我总提心吊胆着……近来我没来由总想起端午前张道士说宝玉的姻缘将至,眼见宝玉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唉,也是个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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