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的酒量基本在频繁的饭局上交代干净了,平时不爱喝酒,打开家里的酒柜只剩一瓶存货。
她连高脚杯也没拿,拔了酒塞直接对着嘴灌。瓶内液面咕涌着下落,一部分红色酒液从嘴里爬出来,顺着皙白颈线起伏,近乎自戕的诡艳。
酒精入腹,灼烧的快|感在血液中翻腾涌动。
酒瓶细长,在地上摔出发酵三十年的厚重醇香。酒气在室内弥漫,越来越浓,令秋棠几近眩晕,餐桌上的花瓶映出她酡红的脸。
喝醉了酒失去理智发疯的秋棠,和姜品浓多像啊。
她狠狠拔起桌布一边,餐具,水杯,茶叶罐,还有插着一束新鲜百合的花瓶通通掀倒在地。
噼里啪啦,全部坠落,全部破碎。
秋棠慢慢坐下,躺倒,满地碎片在她身下铺陈展开,像终年不化的冰块。
去他妈的。
第5章
秋棠紧赶慢赶,上班还是迟到了。
秋助理入职以来第一次上班迟到,还落了单,破天荒的事。
秋棠从公司大堂走上顶楼,没理会一路上周围有意无意打量的目光,出了电梯直奔办公室,她今天本来约了客户见面。
方尔华坐在办公室外间,张秘书刚给他续上第三杯茶,见到秋棠宛如见到救星,当即松了一口气,“您可总算来了!”再不来他就要跑路了!
秋棠两顿没吃,又喝了夜酒,腹部隐痛,脑袋一阵一阵地疼。
她让张秘书去买早餐回来,悄悄吃了两粒胃药,挂上客气的笑容步出会谈室,“真是抱歉,让方总久等。”
方尔华笑笑,“好饭不怕晚,签完合同的我就是闲人一个,倒是秋助理看起来脸色憔悴,怎么,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秋棠笑笑,“在家能有什么事,劳烦方总关心。”
“唔,是么。”方尔华目光转了转,状似无意地,“我昨晚倒是在奥尔町遇见秦总,他订了一间情侣包厢......唔,原来秋助理没有一起?”
秋棠笑容一僵:“......”
方尔华心下了然,自动脑补出一场深夜狗血戏码,看她的眼神多少带了些真情实感的怜悯,“我听说叶蔓庭一支广告的代言费五千万起步,人家在镜头前站两天就挣了你好几年的工资,值么?”
秋棠配合他装模作样地叹气,“是啊,早知道当明星这么挣钱,当初我就该考北影去。”
油盐不进,方尔华算是看出来了,劝不动,挖不走。没法子,他无奈一笑,潦草结束寒暄,和秋棠谈起公事。
和方氏合作的IP计划拍摄一部电影,青春校园题材。
其实近年来这种类型的影视作品隐隐有烂大街的趋势,成本低过审快,演员片酬和制作费用几乎八二开,其中二成还得挖去大半用在宣传营销上,服化道全靠剩下那点蚊子肉撑起来,效果可想而知。
IP风潮刚起来那阵子恰好赶上流量经济盛行,遍地是黄金,这话用来形容当时的影视市场一点不夸张。
而后饭圈分散各自为营,每家粉丝壁垒分明,再难出现前几年那种一呼百应的国民级流量。
基本盘收缩,观众审美疲软,收视率这张牌传来传去,最终还是落回编剧手里。
秦易铮三十不到,老狐狸手段已现出端倪,一边跟风拍流量片抢占市场,一边砸重金搭起一个制作团队,买断国内好几个顶级的编剧档期,如今流量鲜肉号召力下降,易升依旧拿得出大热的作品。
剧本和团队没什么需要讨论的,秋棠每次和合作方争论最多的还是选角,双方都想往电影里塞自己的人,彼此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还要装得一派和气客观大方,无处不为对方着想。
秋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了的,话术转圜不动声色,等方尔华觉出一丝不对来,白纸黑字已经一锤定音。
至关重要的角色番位被易升掳去大半,留给方氏的几个角色戏份怎么看怎么寒碜,秋棠就和他讲道理,什么鲜花还需绿叶衬,圆满幸福的主角哪有求而不得的痴情配角让人印象深刻,一张嘴颠倒黑白,便宜占得理直气壮。
行呗,当初多讹了她两个点的利,现在差点丢了本,方尔华悔不当初,谝又挑不出刺,半调侃半发泄地,“你们女人可真够记仇的。”
秋棠气定神闲,为他沏上一杯新茶。
方尔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么说来,秋助理心里已经有主角人选了?”
“那倒没有,”秋棠这回说了实话,“选角要评估现有市场和未来潜力,演员有无违法乱纪被封杀的可能,一切考虑清楚后才能做定论。”
方尔华再不服也不得不承认易升挑人的眼光,其实道理大家都懂,可在这个看人下菜碟的市场,不光投资方挑,演员一个个也挑得很。
有些事情由易升出面可以简化很多,有这么一片现成的树荫,还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方尔华不知憋屈还是痛快,满腹纠结地走了,秋棠送他出了公司大楼,回到办公室,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
张秘书立在一边,“秋助理,秦总刚才找您。”
秋棠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拆筷子的手顿了顿,“嗯,等会儿就过去。”
得知秦易铮在找她,秋棠反倒慢条斯理起来,一杯牛奶小口小口喝了半天,又进洗手间磨蹭了一会儿,步履轻缓地过去了。
秋棠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总裁办公室的人,今天却故意敲了两声门。
秦易铮让人进来,看见是她,眼神有些微妙的奇怪,脸色微沉,“今天怎么迟到了?”
秋棠笑笑,“早上睡过头了,没听到闹钟。”
她转身,在秦易铮开口说下一句话之前按下咖啡机的开关。
咖啡豆高速研磨的机器声将人声盖住,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端着刚磨好的咖啡走过去,轻轻放到秦易铮面前,“新电影的男女主选角由我们公司负责,易铮,你觉得哪个演员比较好?”
秦易铮没去拿那杯咖啡,反倒抓过她的手,包进掌心正反摩挲着,“原则不变,你先拟定几个人选,到时候我们一起商量决定。”
秋棠在他手心轻挠,“我看叶蔓庭就挺适合演女主角的,你觉得呢?”
秦易铮眯了眯眼睛,伸手端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眉头微皱,“好酸。”
“嗯?”
“阿朝背着我偷偷放醋了?”
“没有。”
“没有?”秦易铮揽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把杯子送过去,“你自己尝尝有没有。”
秋棠哪里肯喝,她选了酸度最高的咖啡豆,一点糖都没有放,煮出来的咖啡口味堪比中药。而秦易铮报复心更甚,她被摁头喝了一口,呛了好半天,“咳咳咳,你唔......”
秦易铮放下杯子,像抱起一只猫一样,捏着她的后颈逼她亲吻,咖啡的苦涩在唇舌交缠间渐渐回甘。
秋棠很快被吻得乏力,额角沁出细密晶莹的汗雾,眼睫颤抖如蝶,鼻翼翕合,双手绵软,外强中干地抵在秦易铮的胸前。
秦易铮粗热的吻渐渐轻柔起来,他摘了她的眼镜,从眉弓亲到眼尾,高挺鼻梁贴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条,声音低哑,“脸色不太好,昨晚去哪了?”
“一直在家啊,”秋棠眨了眨眼,“喝多了茶,有点失眠。”
秦易铮微笑着与她对视,阳光照进他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似乎带着一种审视,判断秋棠这句话真实与否。
秋棠心脏狂跳,时至今日,她与这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对峙起来仍显得吃力。
“和叶蔓庭的广告代言是普通的商务合作,”秦易铮却突然话锋一转,“我只签了个字,剩下的不都是你在负责么?”轻笑一声,“还不开心?”
秋棠也笑,从他腿上下来,将衣服抻平整,戴好眼镜,“我还积着几份文件没处理,先回去了。”
秦易铮握着她的手还没松,“今晚回家?”
用的征求意见的疑问句,语气却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霸道十足。
秋棠暗自撇嘴,轻轻应了一声,“嗯。”
出去时和秦晟打了个照面。
见到秋棠,他散漫的眼神亮了亮。
虽说秦晟长得人高马大,可总裁办公室外间大门足有一丈余宽,他就是喝醉了酒也不至于瞎成这样,几步蛇形走位撞过去,秋棠肩头一震,踉跄几步扶着门勉强站稳。
秦晟一脸得逞地笑,碰完瓷开始倒打一耙:“不是吧秋助理,这你也能撞我身上?”
秋棠缓缓松开扶着门的手,站得笔直。
他下巴上抬,点了点地上散落的文件,颐指气使,“你撞掉的,你得给我捡起来。”
秦晟比秦易铮矮了几公分,却也比秋棠高出快一个头,仗着这里是外面,里间的秦易铮看不到,放肆地又逼近几步,“你捡不捡?”
“......”
秋棠刚泛起的那点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那份新项目计划书刚好躺在她鞋尖面前。
初期投入五个亿,预计利润翻倍,经纪部门未来可期,有望赶超影视部门。
一瞬间秋棠脑袋里闪过很多句话很多张面孔,
一朝天子数朝臣,广告部的洗手间,叶蔓庭的十八岁。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咖啡好酸,只是普通商业合作。
她神色发怔,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更加悴沉,漂亮的眼睛也黯下去。
秦晟慌了,“啧”地一声在她面前蹲下来,非常苦恼,“我捡我捡,行了吧?你这人玻璃做的,真小气。”
秋棠弯下腰,把那份计划书捡起来,标题到正文看完一遍,还给秦晟,转身离开。
秦晟在身后叫她,“喂,你生气了?”
秋棠脚步微顿,没说话也没回头,走了。
第6章
书房装修中式现代,配色黑白清冷,陈设简约透着低奢,整面墙的藏书架前端坐一人,轻而脆的键盘敲击声错落有致。
秋棠伸了个懒腰,抬手捏了捏酸痛到僵硬的脖子,眼睛仍一瞬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电影改编命名《桃枝》,定档在明年暑期,时间非常紧迫,剧本加工和电影选角色同时进行,工作团队发来的邮件塞了满满一邮箱。
恰逢年底,各种财务报表总结堆积如山,偏偏秋棠有强迫症,但凡归她管的,芝麻大点的事也要亲自过目。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做梦都在抖算盘。
所谓的市场调研基本等于大海捞鱼,单就演员这一环,胖的瘦的细的长的全拢上来了,说好听点是不能漏掉一颗沧海遗珠,戳穿了讲就是下面那些负责分管的夹带私货。
秋棠无从过问,也无意细究其中关窍,潜规则之所以称为潜规则,不就是因为它不上台面么。纠结这些利益关系没有意义,弄不好反而惹一身腥。
秋棠又不瞎,她的衡量标准一直摆在明面上,有远见的演员都知道该把劲儿使在哪。
筛选之前定下方向,流量小花的女主,搭一个年纪相仿的新人男主。
青春电影的受众基本是年纪比较轻的女生,她们大多已经有自己喜欢的明星,也有讨厌的对家。
粉圈生态微妙,众口难调,偶尔一同出席某个活动双方粉丝都能打起来,像这种恋爱题材的一整部电影,无论爱豆和谁搭档都势必引起摩擦。
小闹一阵还好,一旦掀起腥风血雨往往很难收场,所以流量搭新人,并且新人最好是男主,稳固基本盘的同时还能吸一波新粉,这是秋棠的考量。
她把文件报表全部批注好,用邮件原路发送回复,自己也留有存档备份。
秋棠向后仰靠在真皮椅上,对着深夜十一点的时钟复盘今天的工作。
一杯冒着热气的茉莉花茶从身后递过来,轻轻放在秋棠面前的桌子上。
她回头,对上秦易铮深邃的眼。
秦易铮俯身,从背后自然地环上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侧颈,“秋助理,可以下班了?”
他身上有种刚沐浴完的清新暖香,秋棠嗅觉沉醉,僵硬的身子软下来,喟叹一声,“是啊,刚把角色名单过完一遍。”
她又撑起手臂往前坐,移动鼠标,把初筛的名单调出来给秦易铮过目。二十几张演员简历排列组合成头像栏的样式,她依着刚才阅读一遍的记忆,挨个介绍下来,问秦易铮,“你觉得呢?”
他们在长期的朝夕相处中形成了十足的默契,秦易铮的思路和她大致同步,女演员这边按照秋棠的意思进行,男演员先不着急。
“经纪部门负责的选秀节目已经开播,周期不到两个月,正好和开机时间差不多。”秦易铮从公司未来发展作考虑,比她想得更远一步,计划趁选秀的风刚挂起来,顺应潮流推一些新人。
影视寒潮,演员青黄不接,而群众审美日益多元化,时代压力容易催生个人英雄主义,因此近年来,国内选秀的风潮在沉寂近十年后重新崛起,热度甚至隐隐有赶超二十一世纪初的趋势,只是不再像当年一样草根,观众看个乐呵,艺人野蛮生长。
精细化工业逐渐渗透到社会方方面面,包括娱乐圈。
信息泛滥到廉价的时代,观众疲于发掘,更期待送上门的甜点。
现如今几乎每一个推送到屏幕前的娱乐热点背后都有一整套包装,很难定论这样是好是坏,但生产消费相互影响,厨师总得迎合大众口味。
镜头里是人美歌甜的少年,舞台后是各方资本的角逐。资本造星听着似乎有些贬义,实则与十几年前文艺圈盛行的时候,那些名导带出来的“X女郎”相比其实换汤不换药。
后来文艺圈式微,资本控场,只是有些外行富豪们比较眼瞎些,招来的骂声也多些。
很多老牌演员签约要价太高,难控制,不如自家公司培养的艺人好沟通。偶像出身虽然低些,但最容易吸粉,从学院派里挑,以后转型演员,总能一步步爬上去。
秦易铮的意思是试水,“《桃枝》受众广泛,校园题材最好捧新人,即使失败了,总归是个低成本的流量片,风险可控。”
他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秋棠压下心中不虞,谁让他是老板呢。面上只略一挑眉,半真半假地嗔怪:“拿我的资源捧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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