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还是这人闭上嘴。
“前者如何,后者又如何。”王洵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裴蓁蓁。
“端看王七郎,是要与我为敌,还是与我为友。”裴蓁蓁知道,以她自己现在的身份,其实并没有资格说这话,没有资格与出身琅琊王氏的王七郎平等对话。
但是与人谈判,最要紧不能露怯。
王洵垂下眼眸:“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
想到当日朝上与自己势同水火的王相,裴蓁蓁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王洵调转马头:“今日之事,我会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多谢。”
*
回城途中,桓陵与王洵并骑而行,口中叹道:“那杨家子也真是倒霉,那么大的林子,偏他去了那处长了能叫人生出幻觉的花草,又那么巧因为吸了花粉头昏脑涨,竟自己动手杀坐骑,摔下来断了腿。”
众人久见杨磊不回,只好一道入林去寻,最后在密林中发现了树下摔断腿昏迷的他,旁边还有他插着匕首倒下的坐骑。
连忙令人去请了附近的医士来,诊断之后,才知道原是吸入了能叫人混乱神智的花粉,大家便能猜出,定是神志不清以为坐骑发狂,这才动手杀了马,结果自己也落下来摔断了腿。
“七郎,你说这是不是就叫报应?”桓陵感慨万千,“那杨磊前日算计裴家二郎断腿,连宫中医官都无能为力,好在裴家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位高人,这才治好了裴二郎,听说这几日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今日杨磊自己也摔断了腿,莫不是做贼心虚,才觉得自己的坐骑也被动了手脚?”
“或许是吧。”王洵脸上虽然带着笑,眼神却是淡淡。
桓陵自幼与他玩在一处,自然轻易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怎么了?”
“没什么。”王洵握紧缰绳,低头看着自己指尖。
“你是担心那位裴家小女郎吧?”桓陵猜测道,“听闻她和自己这个二哥关系最是亲近,裴家二郎出了这种事,也不知她会哭成什么样。”
她可不会哭,王洵心道,她只会将同样的手段,用在伤了她兄长的人身上,叫那些人悔不当初。
“你若实在担心她,不如叫你家阿瑶请她到家,你也好瞧瞧她。”桓陵提议道,七郎处心积虑叫阿瑶结识裴家小女郎,为的不就是能光明正大同她往来。
王洵没有说话,他一挥马鞭,照夜玉狮子加快了速度。
桓陵赶紧追上去,他有些莫名其妙:“七郎,你怎么了?!”
王洵没有说话,照夜玉狮子放开速度疾驰,道路两侧的风景被抛在脑后,耳边听得风声呼啸,他的心乱极了。
是夜,月明星稀,王洵在静室枯坐一晚,繁杂的心绪却并未理清。
随从在静室外小心翼翼地请示:“郎君,夜已经深了,也该安歇了。”
澄澈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房中,落在跪坐的王洵身上,他合着双眸,神情冷清。
随从说完那句话,屏声敛气等在门外,不过一刻,房门打开,王洵缓缓走出。
躺在床榻上,王洵本以为自己会没有睡意,但恰恰相反,他很快便陷入了睡梦。
北地的冬天很冷,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凛冽的寒风刮在人脸上,像是刀割。
王洵看见自己披着厚厚的狐裘,间或咳嗽一声,马车停下,有人为他掀开车帘,那张脸很是陌生,是他不认识的人。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眼见着自己起身,被人扶下马车。
抬起头,眼前很是平常的宅邸上挂着裴府的匾额,他的身体发出一声轻叹。
这是哪里?眼前的裴府…是他知道的那个裴府么?王洵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侵袭了自己的身体,那寒意一点点钻进骨缝,好像五脏六腑都浸在了冰水里。
扶住他的人突然开口:“可怜裴家满门忠烈,最后,只有两个女郎活了下来。”
“只是那位裴家二娘子毁了容貌,又是从洛阳那等地界逃出来的,如今还有谁敢娶她呢。若是自尽,怕还能得个贞烈的名声。”这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宦官,是当今陛下的亲信,派来接自己的长子。
他低咳着,淡淡道:“这世道,能活下来便最好。”
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的妹妹也能如这位裴家二娘子一样活下来。
可她们,都在洛阳城破那一日,悬梁自尽。
一阵几乎叫人溺毙的悲伤淹没了王洵。
“若是没有她,大皇子一个孩童,也不可能活到今日。”他说完这话,宦官不敢再出声。
扶住他的年轻人道:“竟是那位裴家大娘子运道最好,嫁了姜家,早早北上,未曾吃过什么苦。”
他没有说话,让年轻人敲响了门,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走进了裴府。
庭院中很是空荡,除了领路的老仆,竟再也看不见第二个下人。
整座府邸,好像都笼罩了一层沉沉的死气。
他在正厅见到了裴家的家主裴正,他满头花发,佝偻着腰,眸中死寂,听了他的来意,嘶哑着声音吩咐老仆:“带他们去见二娘子。”
于是绕过回廊,穿过满地枯草的庭院,他终于见到了这个九死一生从洛阳城逃到盛安城的女子。
狰狞可怖的伤疤横亘在她面颊上,大多数人见她的第一眼,都会被这道伤疤吓退。
她身边站着一个瞧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幼童,怯怯地抓着她的裙角,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向他。
很难想象,就是眼前这个柔弱如蒲草的女子,在战乱中顺利活了下来,活着来到盛安,还护住了一个与自己并无关系的孩子。
谁会想到,北魏陛下被乱军劫走的长子,竟然还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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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我不同你们走, 我要和阿娘在一起!”王洵看到,在他们说明来意之后,那个怯生生的孩子高声叫道, 他死死握着女子的裙角, 眼中满是敌意。
宦官赔着笑上前,却被他戒备地躲开。
可是那女子想的,显然与这孩子并不同,她神情冷漠, 强硬地将他的手拉开。
“阿娘!”他带着哭腔唤道。
“我不是你阿娘。”裴子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北魏陛下的长子,你的母亲, 是已逝的文皇后。”
“现在,你该回你自己的家去。”
说完这句话,女子将他关在门外,任凭他怎么哭喊都不曾回应。
“殿下。”王洵的身体蹲了下来,与幼童平视,“同我回宫吧。”
幼童红肿着双眼, 狠狠地瞪着他。
温柔地抬手抚了抚幼童的头, 他说:“你该知道, 做陛下的长子, 对你, 对她, 都好。”
幼童死死咬着牙,好半天,伸出手放在了他掌心。
这个叫平安的孩子,就在一个雪天,被王洵带回了皇宫,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叫他平安,他是北魏大皇子,李瑛。
这也是王洵第一次见到裴子衿,盛安城中流言蜚语诸多,威力不逊于利刃,他本是很怜悯这个女子,但真正见了面,才知道,她无需旁人的怜悯。
若是他的母亲、妹妹,能有这个女子的坚韧,不去在意所谓的世家气度,是不是...
彼时,王洵是北魏陛下最信重的臣子之一,前途无量,而裴子衿,是毁了容貌,家族凋零的裴家二娘子,这两人,风马牛不相及。
走出院门的那一刻,王洵若有所感地回过头,看见微微敞开的房门,裴子衿漠然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孩子身上,她的身形纤弱却又坚忍。
眼前忽然漫上浓厚的迷雾,王洵只觉得自己的身躯不停地下坠。
月光温柔而缱绻,他从床榻上坐起,满头是汗。
王洵的呼吸有些急促,刚刚那个梦...
一切好像掩着一层薄雾,只觉得怎么也看不真切。
那个梦…那个梦…
王洵恍惚又看见那个冷漠的女子,穿过漫长的时光,对他投来清冷的一瞥。
他梦到了什么?!王洵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头疼得快要炸开。
他赤足踏在地面,推开门,迎面刮来的夜风叫他清醒了些许。
裴子衿…
王洵走到院中,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复杂难言。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对她。
甚至忍不住自问,他是心悦她么?他一厢情愿地接近她,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可其实,从未了解过真正的裴子衿。
王洵从前未曾喜欢过谁,是以也分不清自己如今的心绪,他从未这样混乱过。
走过鹅卵石铺的小路,凹凸不平的地面贴在足底,王洵每每心烦意乱,便会赤足在这里走一走。
只是今日,直到走出了自己的院子,王洵也未能有所决断。
石桌旁,青年席地而坐,手中握着银质的酒壶,衣襟微微敞开,端的是风流不羁。
王洵见了他,俯身行礼:“九叔。”
王九真懒懒地挥了挥手:“就你最是多礼。夜深了,你还在这儿作甚。”
“九叔不也还没睡吗?”王洵反问。
“我是在此赏月,至于你,”王九真用手撑着头,笑意慵懒,“却是惊梦而起。”
王洵看着自己身上的寝衣,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他这般,确实不难猜出。
“七郎,你自小习的养气功夫,今日竟是全忘了。”王九真就着酒壶灌了一口酒,语气淡淡。
王洵坐在他身边,微微垂下头:“是,洵知错。”
他自幼所受教导,便是喜怒不可形于色,今日却是难得破了戒。
见他这样老实,王九真失笑出声:“也不必如此较真,洛阳城中,能比得你的少年人,寥寥无几。”
“来吧,同九叔说说,是什么叫我家麒麟儿如此烦心。”
王洵坐得笔直,身姿挺拔,正好同狷狂不羁的王九真成了鲜明对比。
听完他的话,王九真禁不住哈哈大笑,王洵被他笑得无奈,只能唤道:“九叔。”
差不多够了。
“我家七郎,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啊。”王九真拍着王洵的肩膀感叹道,“你有了心上人这事儿传出去,洛阳城不知有多少小女郎要碎了一颗芳心。”
“…我真的欢喜她么?”王洵眼中闪过茫然。
王九真侧首:“你心中没有答案么?”
“我不知道。”王洵抬起头,“算起来我和她也不过寥寥几面,她叫我忍不住靠近,似乎离她近一点,鼓噪不安的心才能安宁。”
“可是到今日,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她。甚至我的接近,于她可能是种负担。”
“九叔,我不知道,我心中欢喜的是她,还是,我心中臆想出来的泡影。”
王九真啧了一声,王洵有些奇怪地看向他,被他抬手敲了敲额头。
果然,不管再怎么聪明,终究还是个少年郎。
王九真将手中酒壶放在一旁,站起身,回过头看向王洵:“你觉得自己不了解她,那便去了解她便是。”
“去看看,真正的她,是否值得你爱慕。”
*
裴府门口,裴清衡下了马,将手中马鞭随手丢给仆从,匆匆向府内走去。
他身后,裴清知皱着眉:“阿衡,你去做什么?”
裴清衡却没有回答,沉着脸向前走。
穿过庭院,他站在了瑶台院门口,见了他,小侍女赶忙俯身对他行礼。
裴清衡沉声问:“你家女郎呢?”
“女郎早早便出门去了。”小侍女脆声答道,“四郎君若是要寻女郎,且等一会儿再来吧。”
“我就在此处等她!”裴清衡神色变幻莫测。
是以裴蓁蓁一回府,便在自己院子门口见到了一尊门神。
她挑了挑眉:“你在这儿做什么?”
太闲了想找她吵架?
裴清衡看了一眼旁边的小侍女,抓着她的手腕去了树下。
裴蓁蓁皱着眉甩开他的手:“裴清衡,你做什么。”
“杨磊断腿的事,是不是你做的?!”裴清衡压低声音质问道。
裴蓁蓁神情冷淡,闻言勾了勾嘴角,不疾不徐道:“看来你还不算蠢。”
“你怎么敢?!”裴清衡见她承认,暴躁地在原地踱步,“要是叫人发现了,我瞧你怎么办!”
杨磊这样固然叫人解气,可…这也太危险了!
那日裴蓁蓁叫住萧云珩,裴清衡就隐隐觉得不对。他比不得兄长聪明,却天生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待到今日,见了杨磊和二哥一模一样的伤处,哪怕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意外,所有线索都证明这是意外,裴清衡就是觉得,这件事,恐怕是裴蓁蓁的手笔。
在他记忆里,她明明还是那个娇气任性,会为了一件衣裳一件首饰大发脾气的小姑娘,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样周密,这样毒辣,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裴清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事,就是要动手,也该有他们几个做哥哥来,她何必为了那杨磊脏了自己的手!
裴蓁蓁一点也在意裴清衡眉宇间的焦躁,好整以暇道:“我既然敢动手,那便不会叫人抓住把柄。”
裴清衡犹如困兽,原地转了两圈,烦躁道:“不许有下回了,你以后绝不能再做这样的事!”
裴蓁蓁忍不住冷笑一声:“你这是在管教我?”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裴蓁蓁,你够了!长姐温柔,不是你欺负人的理由,姜屿选了长姐正是应该,看看你这样子,满洛阳城还有哪家儿郎敢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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