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没错。”
吴晓雅脸色有片刻错愕。
“我在楼下动手打人了——差一点。”
周雨眠有些诧异地拉她:“清清……”
吴晓雅闻言,脸色显出片刻得意,似乎抓到了犯人当场认罪伏法。
瞿清低缓地开口,声音有些虚弱,配上眼神的幽冷,莫名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还有你们传的那些事。都没有错。初中的时候,我打过人,那人伤得不轻,我为此停课一个月。”
身后响起吸气声和议论声。
少女眼底沉静,像是在诉说一件事不关己的绯闻:“我也确实逃过课,成绩差,这些你们随便说,我都认,我也不在意。”
“但是,”瞿清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的光有片刻闪动,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刘洋他什么都没做错,别把脏水往他身上泼。他唯一做错的,大概就是有我这个朋友。”
“别让我听到你们再说他,”瞿清的视线在一众畏畏缩缩的人身上扫过,落在此刻咬着唇有些畏缩看着她的吴晓雅脸色,眼底的神色沉静认真,“我是真的会动手打人,处分记过甚至退学这些,我都不在意。所以,管好你们自己的嘴。”
吴晓雅被她这样当着全班的面针对,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吃瘪得脸都红了。
入校第一天起,关于瞿清的传闻就没断过,大大小小的,她从没有正面回应过任何。
班上除了周雨眠和赵文强,前排的人即使每天同处一室,彼此也几乎不会有交集,瞿清扫了一圈,才发现朝夕相处一年多的同学竟是这样陌生。
聚在后排的人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堂而皇之承认了一切,反而衬托他们的卑劣懦弱般,后排的一个男生不满地“切”了一声,小声嘀咕:“嚣张什么啊!别人说的也没错啊,跟她走得近的男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要不怎么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后门外倏地飞过来一个篮球,准确地砸到教室后面的墙壁上,离说话的男生的脸只有不到一掌的距离。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声音很大,吓得后面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声,夹杂着女生恐惧的尖叫。
说话男生抱着头低呼一声,堪堪躲过,劫后余生之后就是愤怒,他正要发飙,抬头就对上赵文强一身汗,懒洋洋走进来的身影。
赵文强偏了偏头,一手叉着腰,偏头扯了扯嘴角,浸着寒意,问:“你是没妈?”
男生比赵文强矮了一头,刚刚才吓了一跳,又被他猛地一噎,想要回怼,却忌惮着明显的体力悬殊而不敢。
篮球被墙壁弹了回来,顺着人群躲开的通道,咕噜噜地滚了过来。
赵文强抬手捡起了球,单手颠了颠,惹得后排刚刚受到惊吓的人眼底又露出恐惧。
“你们这些好学生他妈的没事干,天天跑后排来扯什么淡?怎么,到时候一个个考不上清华北大,是不是还得我们这群差生给你们以死谢罪啊?我们是你们爸妈?”
一群人忌惮着赵文强手里的篮球,敢怒不敢言,纷纷拉拉扯扯的散了。
四下散开的人群里,隐隐听到几句“我们班真是倒了霉”之类的抱怨。
人群一散,刚刚的一切瞬间像是没有意义的插曲。
下腹传来的垂坠感和胀痛愈发清晰。
额头才堪堪消散的薄汗也再度沁出来。
瞿清趴回桌上,脸无力地埋在臂弯里,明明天气还算热,她却觉得周身泛着寒意,像是溺水一样,缓缓下坠。
这生理期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整整挨了两节课,瞿清一直迷迷蒙蒙的,痛意没有消散,反而愈发猛烈。
瞿清有些虚弱地伸手进桌斗里,摸了半天,却只摸到一块吃剩下的糖纸。
她的棒棒糖吃完了。
很久不见刘洋,也很久忘了自己买棒棒糖了。
瞿清握了握空落落的掌心,埋首在臂弯里,垂眸看着手心那块糖纸,心情突然前所未有的闷。
有那么片刻,她甚至真的在想,她是不是真的不配,是不是也许别人说的才是对的。
和她离得近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所以她才活该失去所有珍惜的东西。
瞿清初二那年,燕如许恋上了别人,火速和瞿仕为闹离婚,那段时间,燕如许很想带走瞿清,几次找到学校,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去更好的城市,转去更好的学校。
上课时间,瞿清时常被叫走,一来二去,她爸妈离婚的事传的全班全校人尽皆知。
有次从办公室回来,班上一个男生直接在课后指着瞿清的鼻子说她妈妈是坏女人,跟着野男人跑了,还说他妈妈说了,她也不会是好东西,让她滚出教室去。
现在回想,那个男生的面容和名字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当时说的话却像是刻在她脑海一样,无论用多少新的记忆填补,都像是被陨石砸出的深坑,永远遮盖不掉,填不满。
那次,乖乖女瞿清发了狠的把比她高半头的男生按在地上揍,她自己被连着踹了几脚,抓了几道,肚子和手臂都生疼,但是一向疼感就比别人强烈的瞿清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只知道挥舞着纤细的胳膊,用尽了全力,用尽了所有招式,只是本能的想要让这个男生闭嘴。
直到他鼻子嘴角都流出了血。
直到同学找了班主任来,才把两个人拉开。
男生委屈地哭着找班主任告状。
瞿清瘦小的脸上神情麻木,她抬手抹了把脸颊,火辣辣的疼,鼻息间是生铁锈的味道,手背上抹开几道血迹,分不清是谁的。
所有人都围着哭惨了的男生嘘寒问暖,把他送去了医务室。
只有刘洋一个人递给她一包纸巾,又给她手里塞了一根棒棒糖。
那之后,班主任打电话叫了家长,往学校一连跑了一个月的燕如许没有出现。
傍晚的时候,瞿仕为骑着自行车出现,在办公室挨了一个小时的批评,出来的时候,看到沉默的靠墙站着的女儿。她小脸上被抓了几道,伤口已经干涸凝固,抬眼看他,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畏惧和慌乱。
瞿仕为伸手下去,瞿清害怕得下意识躲了一下,瞿仕为手一顿,眼底弥漫上心疼和自责,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有些哽咽:“疼吗?”
瞿清愣了一下,缓慢摇头,忍了一下午都没吭声,忽然就因为他这一句开始眼眶发热。
那天一回家,瞿仕为找来燕如许,当场签了离婚协议书。
纠缠了一个多月的闹剧和维系了14年的婚姻就此结束,他除了瞿清什么都没要,几乎是净身出户。
瞿清第一次犯这么大的错,一直听话的待在自己房间没出来过。
半夜突然惊醒,看到客厅还亮着的灯,瞿清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去看。
客厅窗户大开着,吹进一丝浓沉的烟味。
向来鲜少抽烟的瞿仕为整个人窝在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她看着父亲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在那之后,班上的人都开始疏远瞿清,抱着小团伙排挤她,弄坏她的文具,在她课本上乱画,还在她背后贴小纸条。
但是她再也没有反抗过,也没再动过手,就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她不想瞿仕为再被叫过来,不想再看到他那个样子了。
瞿清开始每天神情麻木着上学,也不再积极学习,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站起来,垂着头,却什么也不说。
没有人愿意和瞿清同桌。
刘洋主动举了手,乐呵呵地搬着东西到最后一排,在别人的议论声里笑得一脸阳光:“好巧,我们又是同桌了。”
那段时间,瞿清每天随时都能从自己桌斗里摸到一根棒棒糖。
瞿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糖,自从和刘洋做回同桌,每次心情不好都能从桌斗里摸出棒棒糖,时间久了,竟然很久没有过心情低落的时候了。
腹部的绞痛把她从回忆拉回现实。
班主任望着她颓丧趴着的身影,叹息一口气,拎着课本走了出去。
瞿清倏地站了起来。
走到赵文强桌旁,瞿清屈起手指叩了叩他的桌面。
赵文强抬起头,一看是她,睡眼朦胧地问:“清姐,什么事?”
“给支烟。”
想了下“借烟”在男生之间的行话,瞿清没想明白,索性直接了当地开口。
赵文强伸着懒腰哈欠打一半,闻言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心虚道:“嘿嘿,清姐,你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不是?我哪来的烟啊我又不——”
“抽”字还没说出口,赵文强口袋里的打火机就因为他松散的像只虾米的坐姿滑了出来,“啪嗒”掉在了地上。
瞿清视线平静地落在打火机上,又对上他明显心虚的视线。
赵文强嘴角抽了抽,利落地倾身下去捞了起来,戒备地看一眼教室后门有没有老师,欲哭无泪:“不是、清姐……我最近真的在戒了!但这东西得慢慢来不是——”
瞿清懒得听他废话,直接勾了勾手指。
“我没别的意思,真的就是借烟。”
赵文强愣了:“清姐,你不是特讨厌别人抽烟呢……”
瞿清不耐地皱起眉。没等她再开口,下一秒,手心里被轻缓的放上了一根烟,尔后打火机也被上供。
到嘴边的话被堵回去,瞿清合上手掌,在赵文强“千万别告诉班主任”“第一次尝尝就算了”的祈求和劝说中大喇喇地走出了教室。
六楼阶梯教室鲜少有人用。
瞿清就在楼梯临窗一角站着吹风。
她把烟闲闲地叼在唇边,捏着打火机,没有点燃。
穿堂风对着吹过,稍微吹干了额头沁出的汗,瞿清被冻得缩了缩脖子,小腹的坠胀感就更痛了。
头脑清明了一些。
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讨论声犹言在耳。
“有其母必有其女呗。”
“自己不学好还拖累别人啊……”
“你是没听过她初中的‘战绩’吧,人家谈的男朋友,比你见过的男的加起来都多——”
那些话听久了,听厌了,似乎已经伤害不到她了。
但是刘洋最后给她的短信和桌斗里的棒棒糖纸却好像狠狠地在她心里钝击了一下,找不到伤口,却闷闷的疼。
楼梯转角。
白灵和周雨眠嬉笑着上来,看到有人,下意识慌乱的把手中的手机和耳机往身后藏。
很快,两人发现窗边闲散吹着风的人是瞿清。空气里有瞬间尴尬。
少女没有回头,但是叼在唇边的烟格外晃眼。
周雨眠和白灵对视一眼,轻叹了一下,缓缓凑近了。
“清姐……你没事吧?”
瞿清唇边叼着烟,闻言,含糊不清道:“我能有什么事啊。”
这看起来可一点不像没事。
想到下午发生的事,周雨眠以为瞿清是为这事烦躁,愤愤不平道:“那些人说的话你就当她们放屁,别理她们就行。整天就知道背后嚼人舌根。”
白灵猛地点着头附和:“就是!一堆臭屁虫,长了张嘴不知道好好用。”
瞿清反应不大,很随意地点点头。
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根本没有在听。
“清清……”周雨眠有些犹豫地和白灵对视一眼,想办法宽慰她,“你要不,和我们一起看会儿直播?听听歌说不定心情就好起来了!”
没等她抽出耳机,瞿清直接摆手拒绝:“你俩别找话题了。我没事,烦着呢,让我自己待会儿就行。”
“哦……”周雨眠有些犹豫地靠近了,眉眼间满是担忧,“清清……你、你怎么突然开始学抽烟了……”
“没学。”瞿清语气淡然。
白灵欲言又止,抬手指她唇边的烟,一脸你仿佛是在逗我的错愕表情:“清姐,那、那你这是——”
瞿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最近戒棒棒糖。替代一下。”
“……”
见过拿棒棒糖替代烟来戒烟的,拿烟戒棒棒糖的还是头一遭见。
好强大的逆向思维。
看她是真烦躁,二人也就不敢打扰了,眼神交流一番,决定换个地方追直播。
才下到五楼的楼梯口,迎面就和季风撞上。
白灵对季风印象还是很好的,她红着脸有些慌乱地把手机和耳机塞回背后,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才要相安无事地错身而过,眉目清冷的少年忽然掀起眼皮,看她们一眼,季风开口:“她在上面?”
“在……”
“不在!”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少年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周雨眠愤愤地从身后掐了掐白灵,两个人脸色尴尬地涨红了,欲言又止。
“谢谢。”
没等她们再说话,季风了然地点点头,长腿迈步,直接越过她们,往上走去。
目送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周雨眠一脸担忧:“怎么办啊,要不要给清清说一声啊……”
白灵也有些迟疑:“清清是学生会的,季风他……会包庇吧……”
想了想,白灵又有些反悔,觉得自己刚刚的老实承认像是出卖了瞿清一样:“我觉得我还是给清姐发一条短信吧——”
窗台边,瞿清正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看着下面操场上的人群。
莫名感觉烟嘴替代棒棒糖的触感还差了那么一点。
最主要的是一点也不甜。
当叛逆不良学生也没什么意思啊。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很快停住。
她以为周雨眠她们不放心又来了,没有理会。
安静了一会儿。
身后站着的人忽然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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