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进了容家屋子,容歆还在想那孩子健康活泼的模样。
而丁氏则是念叨:“我和你爹也想盛儿早点儿成亲,我们能早些抱孙子,辛苦当了一辈子差事,可不就是为了儿孙吗?”
他们有没有辛苦一辈子,容歆也不拆穿,只是极其随意道:“盛儿才多大,自己还孩子心性呢,好生当差才是要紧事,您们看戴家的小姑娘多好。”
丁氏有些不屑道:“戴家那小丫头皮的很,可不如你两岁多时懂事,将来主子们可不见得愿意用她到院里伺候。”
容歆微微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淡淡地提醒道:“盛儿还在戴鹏手底下,目下无尘不合适。”
第28章
丁氏打了几下嘴, 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道:“歆儿, 娘这张嘴总是控制不住, 我注意,我注意。”
竟还会自省了……让人怪惊讶的。
容歆不着痕迹的轻笑,随即放下茶杯,问道:“盛儿什么时候回来?我出来已久, 再等两刻,若是还不到,我便不能等了。”
容大连忙道:“应是快到了,再等等, 盛儿一直念着你, 若是见不到,心里指不定多失落。”
容歆不置可否, 反正说两刻便是两刻,若是两刻见不到容盛没回来,她便不见了。
未几, 门外响起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容歆望过去,便见一少年走进来,似乎走得急了些,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姐姐。”
容歆眼中恍然, 幼时的容盛, 样貌与她只有一分相似, 没想到几年过去, 两姐弟竟然有五六分相似了。
“姐姐……”容盛此时倒是脚步踟蹰起来,语无伦次道,“姐姐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不,是更好看了。”
容歆回过神来,起身走近,抬起手在两人中间比划了一下,笑道道:“盛儿倒是变了许多,个子也跟我一样高了。”
容盛挠了挠后脑,腼腆道:“若不是今日见到姐姐,我还当姐姐很高呢。”
容歆失笑,“都不是小孩子了,如何会有这般天真的想法。”
容盛露出个质朴的笑容,随即指着门外,问道:“姐姐,不请外头两位公公进来坐吗?”
“就是为了见一见你,不准备久留。”对他说完,容歆转向容家夫妻,微微屈膝福身,然后道,“父亲,母亲,我这便走了,教盛儿送我一段路便可。”
容大连忙笑着对两人说:“血脉亲情断不了,你们姐弟好好说说话,我和你们娘不打扰你们。”
容歆又跟两人道别,然后便和容盛一起出了门。
容盛一直用眼睛在看她,容歆感觉到,转头看过去,认真道:“有话便说,吞吞吐吐作甚?”
“姐姐,爹娘还是念着你的……”
容歆重新看向前方,不在意道:“我到底比你多当了几年他们的孩子,父亲母亲如何我心中有数。”
容盛张了张嘴,显然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容歆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道:“你既是小厮,怎未随大人一同前往赤城?”
“我在跟着戴管事学习,还不能跟在三老爷身边呢。”
容歆了解地点头,索额图如今出入碰到的皆不是普通人,身边的人确实不能太过笨拙。
至于容盛为何能够脱颖而出被索额图相中,容歆认为也没必要深究,想到稍前时丁氏的话,便随意地问道:“母亲想要你早些成亲的话,也在你面前说过了吧?”
“我……”容盛微微垂头,有些抗拒道,“我现下还不想成亲呢。”
容歆一眼便注意到他神情中的异样,敏锐道:“怎么?有中意的姑娘了?”
“没没没……”
他这么慌张,容歆更加肯定道:“那便是有了。”
容盛顿时语塞,跟在两人身后的小太监见状,对视后偷笑,显然对于他的所思所想逃不过容女官的眼睛,一丝意外也没有。
“若是发乎情,止乎礼,这便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何必遮遮掩掩?”
容盛眼神在周围看了一圈儿,情绪不太高涨地回答:“她只是个三等丫鬟,还是小时候被卖进来的,爹娘肯定不会同意的,而且我怕他们若是知道了,会找她的麻烦……”
“三等丫鬟,很差吗?”容歆极平常道,“父亲母亲从前,说白了不也只是洒扫的?”
“那是以前,他们如今可不这么认为。”容盛不愿表达对父母某些行为的不认可,便将话停在此处。
容歆却无需他言明也能猜个大概,摇摇头,道:“你身为男子,日后要当家做主,孝顺却也不能全无主意。”
姐姐的教诲,容盛是听得进去的,遂收拾起情绪,点头道:“我知道了,姐姐你无需为我担心。”
容歆还真就没担心他,甚至回宫之后,还在讷敏问话时,将此事闲话家常似的说与她听。
两人对这样的事理解和关注的方向显然不同,讷敏听到后的第一句话:“这便是两小无猜了吧?若是最终成了,也是美事一桩。”
容歆理智道:“若是按照这个逻辑,府中年龄相似的都是两小无猜。”
“无趣。”讷敏颇有些扫兴的垂下嘴角,随即又问,“你就没想过帮你弟弟一把?以你现在的地位,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父母根本无权置喙。”
容歆摇头,理所当然道:“他想要什么合该自己去努力争取,若是全由别人帮忙,如何立得住?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做不到,便是他自己无能。”
“你这个姐姐,也太严厉了些。”讷敏一脸对容歆弟弟的同情。
“您以前不也说过,希望赫舍里家的男子们自己立起来吗?”
讷敏也记得,肯定道:“是说过,不过与你弟弟这事并不能相提并论。”
容歆笑吟吟地看着她,“我从前听说夫人小姐们喜欢看话本,还道您和旁人喜好不同,如今看来,许是不够了解您。”
讷敏并未回复,反而顾左右而言他:“我情窦初开便嫁入皇宫,皇上是我的天,也是别人的天,可紫禁城就是我的家,我的心之归处。”
容歆倒是没有天,可若言心之归处,甚至无需多加思索,自然也是皇宫。
讷敏看了眼烛火,道:“容姐姐你奔波一日了,快些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儿陪我说话了。”
“既然娘娘发话,那今日的夜话时间便到此为止。”容歆含笑起身,将帐幔落下,又挑了挑床榻外的灯芯,道,“您安寝。”
讷敏躺在床上摆摆手。
容歆只能看到她模糊的动作,微微一笑,脚步轻缓地离开讷敏的寝殿。
第二日,容歆在庶妃们来请安后,对呐喇氏大概说了一下噶礼家中的情况。
呐喇氏笑容有些许勉强,却还是向她道谢。
到了五皇子搬出皇宫那日,呐喇氏假托身体不好,并未出现,然五阿哥年幼,又一直由奶娘宫女照顾,还不知道他这一走,便与父亲生母再无法像平常人家那样亲近。
讷敏生育过,又和儿子死别过,对宫中叫她“皇额娘”的孩子都心有怜惜,要长在大臣家的五阿哥也是如此。
所以开始那些日子,每日都会叫人将五阿哥的情况送进宫来,隔个十日,又让容歆去看一看他。
大概是容歆去的勤,五阿哥对她熟悉起来,后期她再出现,他都会冲容歆伸手要抱,然后抱住就不撒手。
不管以后如何,他如今就是个孩子,还是个可爱的孩子,容歆不会因为自己和皇后的关系便对一个孩子心有芥蒂。
更何况……讷敏待他们也是温柔的。
容歆笑着抓住怀中五皇子捣乱的小手,举起书不疾不徐地念:“孔怀兄弟,同气连枝。”
“啊——”
“交友投分,切磨箴规……”
“啊啊——”
容歆又抓住他另一只手,不赞同地摇头道:“五殿下,我在给您读书呢,困了就睡觉。”
爱新觉罗·保清,不过还是一个未满一岁的孩子,如何能知道她说得是什么,只一味“啊啊啊”的说着他自己估计都不明白的话。
一旁奶娘大着胆子道:“容女官,殿下许是以为您在陪他玩儿呢。”
“是吗?”容歆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娃娃,不相信有人听这个不想睡觉,便继续念道:“仁慈隐恻,造次弗离……”
第29章
越明年, 赤城来信, 太皇太后病体康愈, 康熙将携太皇太后与百官回京。
然,二月初,由庶妃董氏所出,年仅三岁的皇次女夭折, 讷敏一边为其举办葬仪,一边准备迎接皇上还太皇太后归来仪仗。
是日,讷敏率众庶妃候于宫门,亲迎皇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已在宫外一年有余, 不似皇上去年夏还回来过一次, 招呼众人起来之后,便拉着讷敏的手说话。
“皇后清减了不少。”她说着还怜惜地拍了拍讷敏的手, “可是辛苦了?”
讷敏摇摇头,温声歉意道:“劳太皇太后为我忧心,是我的不是。”
“我知你难处, 不必多说。”
太皇太后让其余人先回去,然后讷敏和康熙随她回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早已备好晚膳,康熙和太皇太后稍作休整,便与皇太后、讷敏围坐在一起,天家名副其实的一家四口一起用晚膳。
此处有专门伺候的人, 容歆依然随着苏麻喇姑去偏殿。
两人倒不必小宫女随侍左右, 容歆亲自为苏麻喇姑摆筷夹菜, 并问候道:“嬷嬷, 从赤城回来这一路可还顺畅?”
苏麻喇姑见她一如从前,并未有半分倨傲,含笑道:“顺畅,伺候的人精心,太皇太后和皇上都未有恙。”
“如此,皇后娘娘的牵挂也可放下了。”
苏麻喇姑拿起备在手边的筷子,为她夹了一块鸡肉,道:“你看着也瘦了,多吃些。”
“谢谢您。”容歆双手端着碗接过来,直接便夹起来吃。
苏麻喇姑眉眼带笑地看着她吃,随即想到什么,轻轻叹了一声,道:“二皇子去时,皇上忧心太皇太后身体,并未告知实情,可太皇太后与我又如何察觉不出皇上的异样?只是不知是何事,还以为是政事所致。”
容歆一听,放下筷子,道:“太皇太后本就为养病去得赤城,皇后娘娘也不愿因二皇子惹得太皇太后难过。”
“皇后娘娘,就是太善,总是这般倒容易将自己憋坏了,你平素也多疏导一二。”
宫中一些老嬷嬷低位都很高,苏麻喇姑更是为康熙启蒙过,在宫中十分受人尊敬,所以虽然向来并不越矩,言语上却较普通宫人能随意一些。
容歆其实也可以,可她除了在讷敏面前,一向都很谨慎,此时回应苏麻喇姑也是,“我省得了,会常常疏导皇后娘娘的。”
提及皇子难免心情低落,容歆便有主动说起五皇子的事,年纪大的人都喜欢孩子健康活泼,苏麻喇姑听得高兴,连连追问,还说下一次她再去探望五皇子,要随她同往。
苏麻喇姑显然也不光是为了自己,还得是想要代太皇太后看一看五皇子,所以容歆很爽快的答应,并表示去时会通知她。
太皇太后和皇上长途跋涉回来,讷敏不便多打扰,便在膳后早早回了坤宁宫。
容歆跟讷敏说了从苏麻喇姑那儿听来的话,讷敏只是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提也无意义,徒增伤感罢了。”
至于太皇太后为何以为康熙是因政事烦扰,容歆并未去打探,而是过了些日子透出风声,才知道缘由。
原来是康熙担心以吴三桂为首的三位藩王拥兵自重,遂亦欲撤藩;另有准噶尔不稳,沙俄远征军屡犯边境,实乃多事之秋。
因此,讷敏特意在庶妃们请安时,要求她们多为皇上宽心,莫要惹他心生烦扰。
到了舒兰成婚时,讷敏考虑皇上心情和前朝事繁,便也未太过张扬,只派容歆去赫舍里家走一趟。
容歆送完添妆便回宫来,向讷敏回禀道:“虽未观礼,但我瞧着,明日必定是及其热闹的。”
讷敏回想道:“我记得我大哥成亲时,也是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我也记得。”大房的长子嫡孙,那时确实是风光无限。
其实现在也不算太差,只是本身不能为,靠着皇后娘娘和赫舍里家的名头,外头人奉承也带着几分嘲讽。
容歆不想讷敏想到这个又心里难受,便笑道:“若说热闹盛大,这天下间谁得婚礼又比得上您和皇上?”
“我为了那一日,有多累,你又不是不知。”讷敏微微侧靠在软垫上,诉苦道,“那时我深恐出了什么差错,半点不敢掉以轻心,晚间取下朝冠时,脖子都僵了。”
容歆有些心疼地问:“您当时怎未与我说?”
她那时其实想到了讷敏会不安,也一直在安慰,却没想到讷敏比她以为的还要辛苦。
讷敏也没成想她一句话竟然惹得容歆这般,连忙笑道:“莫要如此,我现下回首往事,深觉小时行事想法皆有趣,倒是容姐姐,我好似未见你闹出过什么笑话。”
容歆好笑,“您这是想听我的笑话?”
“可有?”讷敏眼睛亮了起来,期待的问。
容歆想了想,点头道:“有。”
讷敏一听,立即催促道:“真的?快说与我听听。”
容歆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既是要听我讲古,容我坐下可好?”
“坐,现下又没有旁人,还需要我准许吗?”
容歆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讷敏面前,在她兴致勃勃地目光下,道:“世祖十三年,我刚到您身边不久,您不爱与我玩,我担心大夫人将我遣回去,便做鬼脸想逗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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