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公子肩膀似乎更僵了,片刻后,他似是闷闷的笑了一声,而后松开了乐韶歌。
乐韶歌揉着鼻子直起身,笑道,“你刚刚看到没有,我会飞,会飞哟!”
乐正羽:……
似是阳光太耀眼了,他抬手遮着眼睛笑起来,“……看到了。”
笑声相当诚恳。
乐韶歌于是也失笑了。
那种乍从自己身上发掘出新奇技能的喜悦平复下来,她总算想起——乐正公子是她的熟人,那当然是早就知道她会飞了啊。恐怕他自己飞得比她还溜呢,当然就料想不到她会回过头来分享喜悦,生出带他快活带他飞的想法。
倒无怪他是这种反应。
却也没觉着有多不好意思,只笑道,“不瞒你说,我现在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快活。就仿佛头一次见到,头一次学会似的。所以,纵然我做出些你理解不了的事,”她将不满直言道来,“你也不必将我硬拽下来啊!就让我多快活一会儿嘛——人一生能失忆几回?对同一样东西、同一件事能新鲜几回?要珍惜机会啊!”
乐正公子笑着,拿开手,露出那双如水新洗的,柔光满溢的眸子,“……好。”
太温柔了,以至于乐韶歌莫名就生出些异样的感受来。
好像她在被人宠爱着、纵容着似的。
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哦……”她挠了挠脸颊,再一次确认,“那就说定了啊。”
“嗯。”他似是又失笑了——就好像她先前的快活切实传达给他了一般。
乐韶歌莫名就想……乐正公子居然是这么从善如流、方便沟通的人设吗?
但,算了——她便也笑起来——横竖,这也不是件坏事。
这山地极广阔。
听乐正公子说,此山绵延两千余里。而乐韶歌昏睡处正在山脉中央。
也就是说,方圆千里之内都是山。虽山明水秀,风景独佳,却人迹罕至。最多就能遇见些逐水草而居的牧民和前来淘灵石的淘金客。人烟鼎盛繁华富丽的大都邑则还在东去三千里之外。
乐韶歌:……真是难为乐正公子,一路千辛万苦的把她护送到山沟沟里来啊!摔!
所幸她此刻光看风景,光研究自己究竟还有什么技能,就很快活很满足。
行走于此,也能采集吟游的素材。
至于吟游诗人对于听众的诉求——乐正公子就是个很好的听客。
乐韶歌每□□走,走累了就飞一会儿,飞累了便就停一停,弹着琴唱唱歌,调戏调戏乐正公子,斗智斗勇的不时从他口中套一点自己的过去出来,也偶尔被乐正公子耐心温和的传授一些她本该会却忘了的能力。旅途过得也很充实快活。
至于乐正公子早先说的,她历劫的目标——找到对她而言不可或忘的人和事,乐韶歌表示,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啊,总得先出了山沟沟再说吧!
何况,根据她的常识,她总觉得此物或者人的出现,才是她这一遭“劫难”或者说“历练”的真正开端。红尘劫嘛,主题向来不外乎人生八苦,而人生八苦,简而言之,不是虐身就是虐心。
所以,趁自己还享受失忆的舒惬时,只管尽情享受吧。日后有得是想快活而不得的时候呢。
所幸乐正公子显然不是那个对她而言“不可或忘”的人。否则她醒来看到他的时候,应该就会想起些什么了。
乐正公子其人,对她来说应该大致是安全的吧。
就是走了几日后,乐韶歌渐渐就觉得体内好像缺了些什么。
一些对她而言十分重要,但又算不上生存必需品的东西。
乐韶歌:……是娱乐吗?
不对啊,娱乐的话她每天弹琴唱歌跳舞,还时不时就有开发出新技能的惊喜,绝对不缺啊。
但她的心情确实渐渐受到了影响,开始动辄走神,莫名的被不知什么东西吸引走目光,还时不时就感到饥渴焦虑,浑身躁动得难受。
这一日春雨悄然入夜,他们便寻了处山洞歇脚。
临近第二日晌午时,雨终于停下来。
乐韶歌从洞里出来,想寻山泉沐浴,却先嗅到了空气中浮动着的混杂了泥土的清新和山花新绽的芳香的气息。
沁心入脾,妙不可言!
耳朵霎时比平日灵敏了不知多少倍,她情不自禁的专注聆听起来。
眼前群山的景象便渐次铺陈在脑海中。
她听到新绿破土而出的声音,蘑菇顶开了枯叶。枝头水珠滴落在新发的花芽上,于是牙鞘啪的一声破开,粉白鹅黄的花瓣绽开了。花丝舒展,抖动丝顶的花粉,饱满的花蜜自花|心柱头上分泌出来。乌云破开,阳光遍洒。馨香便如光尘般散开,扬起在山间清润的微风中。
待她回过神时,她已来到心向往处。
——一个草木繁密,生满菌子和山花的坡谷。
乐韶歌觉着内心似是有一根弦绷断了。
她觉得这里虽然算不上天堂,但这里的东西肯定是她需要的。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不过片刻之间,她怀里已满抱一捧烂漫山花,而后她邪恶的目光落到五彩斑斓,生鲜水嫩才探了个蘑菇头出来的新菌子上。
下一刻,她已经在山泉边洗蘑菇了。
当她捧着山花兜着蘑菇欢天喜地的回头时,发现乐正公子正坐在山石上看着她。
乐韶歌:……
乐正公子遵守了他的诺言,虽然对她的举动似有不解,但很安然的欣赏着。不但不阻止她,还颇露出些岁月静好心满意足的温柔笑意。
乐韶歌:很上道啊!
虽然觉得这念头很幼稚,但乐韶歌还是招手唤他过来,问道,“你要不要一起来?”
“?”虽不解她的一起来是什么意思,但乐正公子几乎是召之即来,眨眼便已至她身前。
乐韶歌分了一捧花给他。
“……”乐正公子又垂了长睫,眸中一片柔光。雪巅般清冷的面容上,也如映了霞光般染了些微红。
他将花捧在面前,正要说什么,便见乐韶歌拈了枝栀子,陶醉的深嗅一息,而后一口……把它吃掉了。
乐正羽:……
乐韶歌嚼着花,细细的品味着,眉头微微皱起。
“……”乐正公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艰难的,“好吃吗?”
乐韶歌纠结的品尝着,“还行。”片刻后,“——闻起来比吃起来好。”咽下去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还是制成香包吧。”
而后她拿起一朵红底白点鲜艳美貌的蘑菇。
乐正羽:“……有毒。”
“修士也怕菌毒吗?”
“这倒不怕,但也……”
乐韶歌在他说不怕时,已毫不犹豫的啃了一口。
乐正羽:“……味道怎么样?”
乐韶歌露出了美中不足的遗憾,“……不甜。”蘑菇显然是吃起来比闻起来好,又不能做成香囊。乐韶歌郁卒的又拾起一只蘑菇塞到嘴里,咀嚼片刻,“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甜。”
乐正羽失笑。
不多时乐韶歌便嗅到了丝丝绕绕的勾引着她的鼻子,陶醉着她的精神,满足着她的口腹之欲的……只可亲自品味难以辗转描述的草木之香,比花香馥郁比檀木清轻,还带了些果蜜甘甜之气——在嗅到它的那一瞬间乐韶歌便懂了,就是这种香味,这就是她想要的!饿死她了!
乐正公子拨了拨香片,将香架搁在琴案旁。
“乐修嗜香。”他轻笑着,似是忍俊不禁,“是我忽视了,让你寡淡了这么久。”
乐韶歌餍足的伏在案上,“我愿意为制香师做一切事。”
乐正公子手上微微一颤。乐韶歌从戒香症中稍稍回神过来,懒惰无害的看向他。
乐正公子微微垂着睫毛,“……我虽不是制香师,却也很擅长调制几味合香。”并且他保证每一味都是她偏好的,“你可愿试一试?”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转而道,“不过,待你恢复记忆回到故乡后,合心意的香料便如人间麦米一样随处都可买到了。大可不必特意追捧什么调香师。事实上,但凡乐修都能自己调几味香。便如饮食男女,谁都能烧几道菜一样。”
“是这样吗……”大概是连日来的渴求终于得到了满足,失忆后一直都没怎么疲倦过的乐韶歌,竟稍稍有些犯困了。
她不由打了个哈欠。
“是。”乐正公子斩钉截铁道,随即目光又一缓,道,“在师门中,日有三餐鲜果供应。你口淡,大约是想吃果子了,我去为你采些野果来吃。”
“嗯……”乐韶歌懒洋洋的想,这乐正公子如此熟悉她师门日常,不会是她的……
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梦中一片迷雾,便如她的记忆一般。她知晓其中必有无数事物,可一切都被浓厚的白雾遮盖了。她在白雾中四处摸索着。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找不到。
可忽然间她似是听到了谁的声音,在唤“阿韶”。
那声音令她感到安心喜悦,她于是急切的回应着,“我在这里!”
眼前似有一点雪飘,暗香袭来时,才知是白梅绽放。她终于在梦中看清了什么,于是欢喜的唤着,“……”
而后她猛的惊醒过来。
——乐正公子已不知何时回来了。手指按在她的眉心,似是在为她抹去灰尘。
她莫名便觉着自己适才确实嗅到了梅香。
可细嗅时却已不寻,只眉心一点温热——与乐正公子微凉的指尖,截然不同的温热。
她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他没有与她对视,已转身过去。侧颜淡漠,可莫名的,乐韶歌便觉出他心绪繁杂不悦——便如她初醒来时。
但他什么都没提,很快便平复下来,道,“适才遇见樵夫,听他说,前方不远处便有村镇。”
乐韶歌心下虽有百般疑惑,却也暂时搁下了。便笑道,“那我们快些赶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男女互动的时候,感觉剧情都停滞了
总有种我在灌水的罪恶感,可是这一次就是想写谈恋爱不顾一切谈恋爱!所以,恋爱就是剧情!
以上。
第47章
乐韶歌失联已两月有余。
自那日她报信说要深入瀚海, 之后便再无音讯。
香孤寒也曾尝试联络她,可瀚海阻隔,他的神识竟无法和乐韶歌接通。
虽如此,香孤寒却也不怎么担忧——纵然无法联络, 但有梅花印在身, 他同乐韶歌之间依旧互有感应。乐韶歌若遇上什么危机, 他会在第一时间察觉。何况乐韶歌修为精深, 人又聪敏, 他对她很有信心。
直到数日之前, 香孤寒感应到他们之间的关联似是被什么切断了——梅花印依旧在, 他却无法感知乐韶歌的存在, 更无法同她取得联络。
香孤寒于是飞花遣令, 命草木搜集六界消息, 一重重传递回水云间,以寻找乐韶歌的踪迹。
他日常听风, 所听也是草木自各处传递过来的消息,可范围从未超出香音秘境。
这次却遍及六界。
无数杂音霎时涌入, 光是接纳如此之多的信息, 便已对识海造成不小的负担。
所幸他终于找到了。
却尚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已被强力逐出了乐韶歌的梦境。
然而短暂的沟通,已足以他了解许多事。
——阿韶突破至渡劫期了。阿韶的识海被封印了。
——并且阿韶身旁还什么有人,想阻止阿韶同外界联络。
识海被封印,失忆几乎是一定的。
修为倒退也是必然。空有一身本领而不自知,怕是用都用不出来。
更要紧的是,和共命之鸟间的感应被切断,青鸾怕已被迫陷入沉睡。她身旁已无可靠之人引导。
若此刻陪着她的人心怀恶念,阿韶她……
水云间又要开会了。
自阿韶离开香音秘境, 水云间隔三差五就要开会。
因为阿韶的师父乐正徵前辈自外境归来,带回了许多并不喜人的消息。
诸如——香音秘境与世隔绝这一千年里,六界修为突飞猛进,修士的普遍层次和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别的不说,至少武修心法更迭数代之后,在强横一道上已登峰造极,一个元婴期剑修怕就能屠遍水云间一众洞虚期大能。
水云间对此表示极度愤慨,认为乐正徵言辞间侮辱冒犯我师门,忍无可忍,于是开始讨论怎么迫使九华山公开道歉。
香孤寒:……
所幸半个月的会开下来之后,理性派终于战胜了情绪派,迫使众人意识到——乐正徵前辈话中关键在于,香音秘境的修士在战力上已远逊于外界,而不在于侮辱水云间。
而后便开始下半场讨论——这件事需不需要在意。
这次大佬们分裂成了保守派、激进派和盲目自大派。
盲目自大派认为,我辈乐修掌控天机、贯通天道,是修仙正途。境外武修一身旁门左道,跟我等一交手,必定走火入魔天劫加身,自然土崩瓦解。我辈完全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
保守派和激进派一致觉得盲目自大派已经老糊涂了,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自顾自的争辩起来。
保守派认为,香音秘境有隐世结界保护。只要待在秘境里不出去,外界修士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冈。毕竟强不是一切,我辈修行的终极目标是飞升,又不是称霸天下。还是飞升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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