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九年道:“因此,他身上的毒发反应都是死后才有,看起来分外明显,而且……救死之人且会急救之法。”
邢九
年如此说着,对殷小六伸手,殷小六就把托盘放到桌上,上有一油纸,里面有些灰白的粉末,又有些粘粘,所存不多。
急救之法?
谢吉祥仔细回忆,突然抬头:“邢大人,这莫非是半夏?”
邢九年那张略显疲惫的脸,难得有了些笑意:“正是如此,丫头记性不错。”
根据《洗冤集录》中救死方所言,若人猝死、上吊、溺水、塌压等,身体还未凉透,可用半夏粉末从鼻子灌入,一旦将死者被救活,立即要用生姜汁给死者灌下,以解半夏之毒。
谢吉祥道:“也就是说,救人者随身带着半夏粉?”
什么样的人身上会带着急救用药呢?
————
邢九年只说:“半夏粉哪里来的,这我可不知,从死者的状态来看,半夏粉急救显然无用,最后死者还是气绝身亡,死时他自己也很惊讶,脸上表情很是惊慌。”
对于邢九年这样的仵作来说,能从死者尸体身上看到的信息,远高于常人。
赵瑞看到了尸体,也只判断死者是中毒而死,却不知其中还有诸多曲折。
赵瑞道:“现在死者已经确认身份,还要劳烦殷仵作同校尉一起去一趟刘家,说明详细验尸之事,看看刘家是否同意。”
邢九年只能简单验尸,没办法复检,既然尸体已经被确认身份,还需要等刘家签下验尸格目。
倒是军器司的死者,因死在衙门内又在大理寺左少卿面前出事,这才得以紧急验尸。
如此一来,他们也就没必要再留在此处,刘三公子的尸体会被送至护城司的义庄内,不会停留在此。
赵瑞真情实意感谢一番邢九年,便准备跟谢吉祥离开回到军器司。
两人刚一来到院中,谢吉祥却突然停住了。
“若是一个人可以遇到身边人中毒然后紧急施救,施救不成便收拾现场,把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疑点,她又怎么会放着院子里的小衣不收?”
原本刘三公子死在这里,外室郑珊瑚有很大的嫌疑,但若她当真“害死”刘三公子后收拾残局再逃亡,不可能不顾院中晾晒的肚兜等物。
这个案子,越查越让人匪夷所思,并且疑点甚多。
谢吉祥让校尉疑点都记录下来,然
后又回到马车上,准备回军器司。
车上,谢吉祥还是愁眉不展。
“我们重新捋一捋,”谢吉祥道,“一开始会去军器司,是因军器司的文大人上报其夫人失踪,潘夫人是于前日晚就寝之后便不见踪影,文大人在家中和城中寻了一日,都未寻到潘夫人踪影。”
赵瑞接着说:“护城司调查之后,发现潘夫人并无出庄记录,也就是说,潘夫人有可能还在琉璃庄中,因文大人的官职特殊,便把案子转给皋陶司,正巧我们在皋陶司,便顺手接了这个案子。”
若他们没有接,那么赶到的应该是护城司。
赵瑞低下头,同谢吉祥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是护城司接的这个案子,他们赶到军器司时也会遇到大火,待大火被扑灭,寻到死在火灾中的死者,由本地的仵作来查询,很可能最终定为意外烧死,草草结案。”
若当真如此,那么这个案子就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赵瑞微微皱起眉头:“如果说护城司请不到邢大人这样有经验的仵作,本地的仵作又长年在京郊忙碌,很可能不会检验那么仔细。”
邢九年已经属于仵作中的头一号,他只负责燕京重案,有耐心也有时间,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二十年的经验。
这是许多年轻仵作都无法比拟的。
之前的几个案子能那么快破案,他的验尸经验占了很大的因素,因此当着火发现死者之后,赵瑞立即就派人请来了邢九年。
邢九年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
然而如此一来,肯定会令凶手失望。
谢吉祥对官场之事并不熟悉,但赵瑞如此一眼,她立即心领神会:“如此来说,若是护城司来办案,很可能潘夫人失踪案就会当成是意外死于火中被结案,是这个意思吗?”
赵瑞点头:“孺子可教也。”
谢吉祥抿了抿嘴唇,她道:“若真如此,那么这个杀害军器司死者的人,肯定对护城司了如指掌,知道他们如何办案,甚至知道琉璃庄此地的仵作水平一般,无法清晰判断出死者死因。”
这个凶手,对护城司的办案流程一清二楚,甚至知道护城司的三等仵作是什么水平,能不能验出死者的真正死因,他都很明白。
谢吉祥微微皱起眉头,她道:“所以,那个死亡现场的大火,烧得恰到好处,既让旁人无法施救,水车队也赶不及灭火,又能让赶来的校尉们看个正着。”
既然如此,那么柴房的那个死者,十有八九就是潘夫人。
谢吉祥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个人,如此处心积虑杀了另一个人,死者甚至死无全尸,被烧得面目全非,当真可怜。
但谢吉祥如此感叹一句,赵瑞却并未如此想。
他顿了顿,脸色跟着也有些难看:“但是……但是护城司的仵作再不行,大抵也不能看错生者烧死和死后纵火,所以说……凶手原本的想法,其实是让死者被活活烧死?”
谢吉祥听到这里,只觉得脊背发寒,这得有多大的恨意,才让人想要如此杀死另一个人?
“可是这个死者,确实是被人先行刺破心脏流血过多而亡,然后才被纵火而死的,”谢吉祥道,“一会儿回到军器司,先问问邢大人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赵瑞道:“嗯,希望可以确定死者的身份。”
待回到军器司,赵瑞也没去同文正诚见面,直接去了后面的帐篷。
此处离护城司不过一刻的路程,邢九年也不着急去给刘三公子验尸,他依旧来到放有烧死死者的敞篷里,再仔细查看。
这会儿味道散去不少,谢吉祥同赵瑞也戴好面罩一同进入。
“邢大人,死者的衣着可能分辨出来?”
邢九年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竹夹,在死者身上轻轻挑动。
“你们看这里,”邢九年示意两人略微靠近,“死者的衣着都是丝绸等物,很容易烧毁,此刻都已黏在身上,无法分辨,但是死者身上其实还有一层略有些粗的布料,没有全部烧成灰烬。”
谢吉祥凑过去,认真盯着竹夹上的布料看。
因为火势很大,烧得很凶,所以这些零零碎碎的布料虽然因为厚重遗留下来,却也无法分辨颜色和材质。
只能看到一小片一小片的焦黑碎布,零散在死者身上。
谢吉祥在死者身上反复查看,发现这种碎布还留下不少,同她身上已经焦化的衣裳明显区分开来。
“这不是她本身的衣裳,”谢吉祥眼睛一亮,立即想明
白了,“这是套在死者身上的粗布麻袋,因此是整个笼罩在死者身上的。”
邢九年也明白过来,不由道:“对对对,就是此物,在死者脚下还有一处较大的碎片,现在想来,那应当是被系住的袋口,因为额外突出一块,所以残留了下来。”
谢吉祥道:“如此来说,死者应当是被塞在麻袋里,摆放在柴房中的,她身上的血虽然徐徐流出,却都是往地板上流,柴房里又很阴暗,若非仔细看,可能不会去注意。”
“甚至,注意到了,凶手也不会在意,”谢吉祥声音略低沉,“反正,人最后都会被烧死,受没受伤,流没流血都不要紧。”
话说到这里,在场三人都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谢吉祥自己也是越说思路越清晰。
“纵火者当时急急忙忙,想要把现场弄成意外,所以没有看到麻袋里的死者,点了火便离开,”谢吉祥声音清澈,口齿清晰,把早晨的案情娓娓道来,“因此,原本计划中被火烧死的死者,其实在麻袋里时便已经死了,这是第一个疏漏。”
“因为死者是被人杀害再被纵火,一场简单的意外火烧死亡案变成了故意杀人纵火案,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一直深入挖掘,最终查到了平安街二十号。”
赵瑞越说,心里对于文家几个人的怀疑也更重。
“若案情真如同我们分析的那般,杀人者或者说是绑架者和纵火者应当不是同一人,”谢吉祥看着赵瑞道,“两人是合作关系,一个绑架把人放在柴房,另一个趁机过去点火,两人错开,把时间拿捏得极好。”
就如同之前的交换杀人案子那般,两个人把作案的步骤分开而为,以达到两人均无作案时间的目的。
若当真如此,那么……那两个人的嫌疑就是最大的。
案情进展到这里,后面的事便不方便在军器司议论,赵瑞又看向邢九年:“死者身上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刚刚我重新验尸,死者身上火烧太过严重,确实不太好判断,”邢九年来到桌案后半部,“但是还是有一个细微的小线索,也不知是否有用。”
谢吉祥同赵瑞一起跟过去,一起看向邢九年所指的位置。
邢九年还是用刚昂那根长
竹夹,挑开死者腿上已经化成黑炭的衣裳,展露出下面鲜红斑驳的血肉。
“死者的年龄实在不好判断,也没有其他特征,我就想看看死者是否有过摔伤或者其他的病症,”邢九年指着那一片血肉模糊兴奋道,“还真让我找到了!”
谢吉祥看了半天,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退开一步,听邢九年陈述。
邢九年指着死者的右腿一处血肉道:“死者的右小腿的这个位置,曾经骨裂过,骨裂时间并不远,大概就是这两年之间,之后骨伤虽然养好,但是在骨头上还是留下裂痕。”
右小腿曾有过骨裂?
谢吉祥猛地抬起头,看向了眼眸深邃的赵瑞。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郑珊瑚!”
死者居然是她?!
在郑珊瑚家中,他们没有寻到郑珊瑚本人,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不过后来发现刘三公子死在了郑珊瑚家中,他们才意识到,或许郑珊瑚已经害人之后逃亡。
但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案情再度峰回路转。
原本以为窜逃在外的文正诚外室,其实在今日清晨或者昨日夜里便已经死了。
她就被人困在麻袋里,安静无声地流着血,然后被烈火焚烧,面目全非。
她若早就死了,那刘三公子又是谁杀的呢?
潘夫人又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吉祥:潘夫人好厉害哦,好多情人~
赵瑞:……???
这本书其实收入很差,榜单也很差,我自己一直在反思,一边写一边总结,限于智商,大纲做的还不是很完整,有些地方处理不够完善,也是靠宝宝们的评论一点点修改。不过从宫斗题材直接换到推理题材,整体的写作过程还是挺愉快的,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写不了这种类型,在努力过后发现也可以。
最近在写最后的收尾章节,还挺感叹的~发几句牢骚,还请大家不要见怪=V=
非常感谢一直追读的小天使,爱你们~再发个红包吧么么哒~
第64章 红颜乱08更新:2020-10-15 11:22:57
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之前推测的案情就要推倒重来。
谢吉祥跟赵瑞一起从帐篷出来,少倾片刻,邢九年也跟了出来。
“邢大人, 死者……身上还有其他疑点否?”
邢九年摇了摇头:“我仔细检查过, 只有右小腿曾经骨折, 其余身骨都很完好, 哦对了……有一点不知道算不算。”
谢吉祥闻言立即看向他。
邢九年思忖着道:“死者胃口很小,她身骨很轻,仔细看其骨骼, 整个人身高应当在将近五尺, 但其身量很轻,只有□□十斤左右。”
一个这种身高的女人, 身量只有□□十斤,可见其身体轻盈, 应当说是异常瘦弱了。
当时几乎确定死者就是为潘夫人,便是因为潘夫人也是个这般高矮,身量轻盈的女子。
换句话说,这个外室的体型跟潘夫人一般模样。
赵瑞听到这一句, 顿了顿, 目光微冷。
“燕京曾经传过一句话,”赵瑞淡淡道,“说一个男人的喜好至死不变, 无论是正妻、小妾、外室还是偷不得,均是一般模样。”
也就是说, 潘夫人和外室郑珊瑚,恰好都是文正诚喜欢的那一类女人。
光凭这一点,若是女人定无法了解。
但男人就是这般。
赵瑞目光沉沉, 他道:“便是潘夫人已经很好,但文正诚还是忍不住寻了外室,虽然这位外室同潘夫人身形雷同,或许长相都很相似,可不是同一人便就不是同一人,这就是男人所谓的新鲜。”
谢吉祥听了赵瑞的话,倒是没有去深思什么一样不一样的问题,她突然想起来,赵王爷那位柔王妃,也是个看起来温柔婉约的女子。
她知道赵瑞因此很是不愉快,便悄悄拽了拽赵瑞的衣袖:“大人,如此说来,郑珊瑚的身份便很有问题了。”
赵瑞微微一慌神,立即就从那种不愉中抽离出来,母亲的遗言犹在耳边,他确实不该如此专注过去之事。
如今的他已经很好了。
身边有吉祥陪伴,有如此忙碌而充实的事业,没什么不好的。
赵瑞微微叹了口气:“邢大人,能否看出郑珊瑚同刘三公子的死亡顺序?”
邢九年仔细回忆一番,道:“刘三公
子肯定是前日便已经死亡,死亡后他被塞入立柜中,身体已经僵硬,但是被从立柜取出后他很快就平躺下来,不再维持柜子中的姿势。”
邢九年给他们解释:“一般人死后一整日到两整日便会慢慢缓解,不会维持死时的僵硬状态,有的人可能时间更长一些,但是若结合你们搜寻到的线索,刘三公子应当在前日的傍晚时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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