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仪鸾司都查不到的内情,或许今夜可以审出些千丝万缕的线索。
看到文正诚不再多言,而潘琳琅也垂眸不语,赵瑞便道:“文大人怎么不说了?本官还想继续听。”
文正诚抬眸看他,目光难得有些犀利:“赵大人真的想知道,也真的敢知道吗?”
赵瑞轻声笑了:“文大人还是不了解本官,不……你不了解本世子,本世子怕过什么?”
赵王府屹立百多年不倒,一代代赵王皆是陛下身边的孤臣,便是他父亲一无是处,却也从来不跟任何皇子打交道。
便是他,也从小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若陛下当真怀疑他,那他也进不了仪鸾司,又执掌不了皋陶司。
文正诚这个问题,简直让人觉得可笑。
听了赵瑞的话,文正诚眼眸中突然浮现出些许嫉妒的情绪。
但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还是让赵瑞看得清楚。
他定定看着文正诚,道:“现在在大狱中的都是本官心腹,文大人也不用害怕,还有什么内情可告知于本官,本官会酌情上表给圣上。”
文正诚完全没想到,赵瑞还能说这样一句话。
他蓄意谋害妻子,同管家密谋烧死妻子当以谋杀论处。
对于一个朝廷命官,此罪名可大可小,端看圣上如何斟酌。
但圣上的脾气,任何人都知道,文正诚自从罪行暴露,就做好了秋后问斩的准备。
如今,赵瑞却给了他另一种可能。
文正诚的心在一瞬间动摇了。
“文正诚,你真叫我瞧不起,”潘琳琅的话,如同魔鬼之音,让文正诚战栗,“你真的太天真了。”
文正诚一下子哑了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赵瑞抬头看向潘琳琅。
这个强势的女人如今就靠着牢房的栏杆,眼眸低垂,似乎很是淡漠,又有些漫不经心。
赵瑞刚要说话,谢吉祥却拍了拍他的手。
在阴冷的大狱中,谢吉祥清甜的嗓音悠然响起。
“潘夫人,您不想让文大人所说的内情,我大概能猜到一点,”谢吉祥道,“您跟郑珊瑚并非普通的民女,而是被人控制的武器,而你们所要对付的人,就是文大人这般很有
前途的书生进士。”
“原本若只有您一个人,我还想不到这些,”谢吉祥道,“可是您跟郑珊瑚的出现方式、面容和身形都太过相似,你们的背景也一模一样,皆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
“那时候我就想,你为何一定要金蝉脱壳,死里逃生,借由刘三公子家中的嬷嬷身份,潜入江黎改名换姓,”谢吉祥道,“后来我想明白了,无论你是否能逃过文大人的谋杀,也无论你是妻子还是妾室,你的存在,对你背后之人已经无用,并且,你知道的事,你所掌握的证据,都让他们一定要除掉你。”
谢吉祥看着面色骤变的潘琳琅,微微一笑:“潘夫人,我说的对吗?”
潘琳琅的目光,终于从文正诚身上移开。
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年轻的小姑娘。
青春与韶华在她身上绽放光彩,她就如同展露芳华的璞玉,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身上那种官家小姐的气度,也让人心里清楚,她是真正的闺阁小姐,锦绣千金。
潘琳琅突然叹了口气:“若我同你一样,那该有多好。”
谢吉祥的出身,是她曾经渴求而求不到的。
“潘夫人,你不了解赵大人,也更不了解皋陶司,”谢吉祥道,“赵大人一旦承诺,就一定能做到,无论这承诺是对文大人还是对你,都是一样的。”
“你百般谋划都要死里逃生,如今难道便要放弃?”谢吉祥的话,在潘琳琅的心口留下巨大的波澜。
有多少年?有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有对另外一个人产生过期待之情。
那种想要和盘托出的心思令她自己都很陌生,不知要如何面对。
这一刻,潘琳琅是真的犹豫了。
“你们让我想一想,明日……明日我就给你们答案。”
赵瑞知道,能让潘琳琅犹豫已经殊为不易,便没有再步步紧逼。
他的目光,落到了文正诚的身上。
文正诚沉默片刻,道:“一开始我确实不知潘琳琅的身份,而已不知她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当年在府中,我确实最喜爱她,也确实利用这份爱意达到目的。”
文正诚不去看潘琳琅,继续说:“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发觉得不对,这种不对,建立在朝堂之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从一个孤臣,变成了……”
文正诚没有说话,但赵瑞却很清楚。
表面上,文正诚确实是陛下颇为欣赏的忠臣,可实际上,在朝中替他说话的,多为次辅张承泽。
文正诚已经隐约成了张承泽一派,并且随着他任职军器司监正,这种派系身份越发敏感。
直到此时文正诚才明白,潘琳琅是谁派来的。
多可怕啊,对方等了二十年,才开始动用他这颗棋子。
文正诚垂下眼眸,深深叹了口气:“但我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潘琳琅在我身边二十年,私下里的那些龌龊事,她比谁都清楚,”文正诚声音悲凉,“她清楚,她身后的人便也很清楚,只要我不听话……”
只要文正诚不听话,那他这个军器司监正就坐到了头。
红颜多情,可红颜也伤情,文正诚自己走入美人计的圈套里,经年沉醉,直到终于被挑破那种美人多情的假象,才终于看清一切。
悔之晚矣。
潘琳琅知道他太多事,知道文家太多秘密,他不能放任她继续活下去。
文正诚看了一眼安静静坐的谢吉祥,叹了口气:“这位谢推官说得对,我的动机,从来都不是什么情情爱爱。若非如此,我又如何会收下郑珊瑚?难道到了现在,我还能不知她是什么身份?”
情爱哪里有性命和家族重要?
他若是敢拒绝郑珊瑚,就说明他起了疑心,所以他捏着鼻子忍下来,佯装宠爱和迷恋。
赵瑞道:“文大人,你可有证据?”
文正诚说的不是别人,是当朝次辅,是文渊阁的阁老。
张承泽官运亨通三十载,从一个小小的进士到如今的天子重臣,不可能单凭文正诚的几句话便能落马。
文正诚沉吟片刻,他道:“有些话,我需要同赵大人单独说。”
他的顾虑可以理解,赵瑞点点头,安排苏晨另寻一处审讯室,然后便看向潘琳琅:“潘夫人,还望你能想通。”
说完,他便跟文正诚一起离开了监牢。
谢吉祥坐在原处,看着垂眸不语的潘琳琅,轻声问:“你知道的更多,对吗?”
潘琳琅看着她眼眸中的期盼,最终挤出一个奇怪的笑:“你这丫
头,真聪明啊。”
——
军器司的案子终结,皋陶司缉拿文正诚、孙三郎、潘琳琅归案。而巧思和文子轩由于证据不足,只能另外立案,端看最后大理寺如何判罚。
如此一来,芳菲苑便也不好再停留,谢吉祥收拾了一小箱子书,跟着赵瑞的马车启程回京。
路上,谢吉祥问他:“最终如何?潘夫人是否供述案情?”
之后对于文正诚审问谢吉祥没有去,潘琳琅是否供述,谢吉祥也不知。赵瑞一直没说细节,不过她倒是知道两人听闻已经准备押解,过几日就会被送回燕京皋陶司,再行最终审问。
赵瑞垂眸看她,见她一脸认真,眼睛圆鼓鼓的,仿佛初生的小鹿那般,很是有些可爱。
“你猜猜?”赵瑞起了坏心思。
谢吉祥眼睛微微睁大,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一句,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你又捉弄我,”谢吉祥道,“回去不让奶娘给你做午食了。”
赵瑞连连求饶,最后低声道:“你放心,瑞哥哥出手还能有错?”
谢吉祥见他很是淡定,还是忍不住问:“潘夫人可有直言?”
赵瑞笑了。
他伸手在谢吉祥发团上戳了一下,然后说:“不急,待到了皋陶司,一切就能有结果。”
马车咕噜噜,带着一双小儿女回了熟悉的家。
————
夜里的琉璃庄护城司很是冷清,大狱里也安安静静,好似没有人在。
皋陶司派来的校尉似乎今夜都有事,没有单独守在潘琳琅的监牢之外。
潘琳琅抱膝坐在草甸子上,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潘琳琅的眼前,潘琳琅抬头看了他一眼,兀自笑了。
“矜矜业业二十年,一朝踏错,便不留情面,真是冷酷啊。”
寒光闪现,潘琳琅最后叹了一声。
“罢了,此生便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昂本单元完结,下一个单元是比较短的主线+感情戏~直接看就好啦!
第70章 鹊桥仙01更新:2020-10-15 11:22:57
回到燕京之后, 没过几日,燕京便慢慢凉爽下来。
一晃到了七月中,燕京倒是再无事由, 谢吉祥安静在家里侍弄了几日花草, 也慢慢习惯了悠闲日子。
她是悠闲, 赵瑞却很忙碌。
原因无他, 之前说要带回皋陶司审问的文正诚和潘琳琅,相继被人杀害在琉璃庄大狱内,赵瑞带人来回奔波于燕京和琉璃庄, 就为了抓到凶手。
但是这个凶手却很难抓, 赵瑞忙了快半个月,待到七月中, 人也没抓到。
因此,听闻陛下还训斥他一番, 罚了他两个月的俸禄,并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三日。
这个消息对于一直在家的谢吉祥压根就不知道,所以当她早起侍弄完花草,准备跟何嫚娘出去买些香料的时, 看到赵瑞突然上门, 还挺诧异。
“瑞哥哥,人抓到了?”
案子的具体情况她不是很清楚,因为牵扯了皋陶司和护城司之间的公事, 赵瑞便没让谢吉祥跟随,自己领着苏晨等人查的案子。
所以谢吉祥确实不知案子的进展。
赵瑞比之前要瘦了一圈, 但人看起来却更精神,谢吉祥仰着头看他,总觉得赵瑞似乎又长个了。
原来日日都陪伴在身边, 对于成长和变化都会模糊,不会那么敏锐察觉。
几日不见,这种变化便会被无端放大,令人无法忽视。
赵瑞低头看着谢吉祥小鹿般的圆眼,看到了她眼眸中的担忧和关心,不由勾唇笑了。
“你放心,案子没什么事了,”赵瑞声音虽略有些低哑,却依旧温和,“今日过来就是要同你说案子的。”
谢吉祥便只能让何嫚娘独自去买香料,自己同赵瑞回了家。
待关好门,谢吉祥才问:“人抓到了?”
其实对于文正诚和潘琳琅被杀一案,谢吉祥总觉得疑点颇多,然而赵瑞却没有直言,谢吉祥便清醒地没有多问。
果然,等到案件终结,赵瑞便会上门告知。
“杀手趁着仪鸾司同护城司的校尉换班,潜入牢狱之中,极快杀害了文大人及潘琳琅两人,杀人之后便迅速潜逃,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赵瑞声音很轻,很低,谢吉祥却能听清。
“他杀人所用为匕首,手法犀
利,一刀毙命,一看便是熟手。”
谢吉祥略有些诧异:“黑市的杀手?”
赵瑞点点头:“不仅仅是杀手,此人绝对是顶尖杀手,他来去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若非校尉给潘琳琅送饭发现她一直不回应,都不会发现人已经死了。”
谢吉祥听到这里,心里也很郁闷。
原本以为这个案子可以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背后更大的案子,结果居然是如此。
谢吉祥叹了口气:“潘夫人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也太令人惋惜了。”
赵瑞眼眸沉沉,此刻却没有看向谢吉祥。
他道:“仅凭一开始文正诚的口供,不足以直接调查张承泽,不过……”
赵瑞冷笑一声:“他们以为人死了就是灭了口吗?不是的,只要圣上怀疑,他们就永远不会再被接纳。”
谢吉祥抬头,看着赵瑞冰冷的眼眸。
知道这一次的失手令赵瑞动了怒。
“瑞哥哥,莫要生气,”谢吉祥柔声劝他,“只要对方动过手,就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赵瑞没想到能听到小青梅如此软软安慰,眉目间的冷意也收敛起来。
“嗯,我知道的,我不着急,”赵瑞叹了口气,声音模糊,“可……有人着急啊。”
赵瑞想起这几日见到的陛下,他那单薄身形和苍白的脸庞,让人心中发慌。
但他不能慌。
如今所有的朝臣,圣上手中所有的忠臣,都在拼尽全力,只要能抓到一丝一毫的线索,那么……
赵瑞眸子一沉,对着谢吉祥道:“吉祥,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多少?”
谢吉祥微微一愣,道:“记得的事,之前我都告诉瑞哥哥了。”
就连那本诗集上的字,也是她在回忆家中过往旧事的悲痛中,一个字一个字回忆起来的。
这个线索很珍贵,却也很……模糊。
这本诗集已经寻遍不着,当时它意味着什么,又昭示着什么,都已成为过往云烟,随着谢家那些人命成为过去。
如果再去回忆,谢吉祥确实已经想不出更多的线索和细节。
她自己也难受,也焦急,可光自己焦急,那是办不了任何事情,改变不了任何过去的。
赵瑞偏过头来,用那双深邃的眼眸认真看着谢吉祥。
曾
经如同一个小团子的谢吉祥已经长大了,她虽然身量很矮,看起来也很娇小,面容似乎也没什么改变,笑起来依旧一团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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