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何德何能, 能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如此想着,谢吉祥忍不住抿嘴笑了。
待赵瑞练剑结束, 明尘才道:“你精进了不少, 用剑的力度更强, 杀气也更重。”
赵瑞收起长剑,扔给守在一边赵和泽, 结果帕子仔细擦脸。
“长年跟凶徒打交道,不精进也不成。”赵瑞说着,不经意地看向谢吉祥。
谢吉祥小时候经常看赵瑞练剑,不顾长大之后他便不经常在谢吉祥面前耍剑。
进入仪鸾司的赵瑞改剑为骨扇, 依旧用得极为飒爽狠厉。
“怎么样?”他问谢吉祥。
谢吉祥依旧还在回味,没回答,只是一步一步来到院中,帮他到了碗茶。
赵瑞看她脸上略有些傻气的笑,也没再追着问。
早饭是在皇觉寺用的。
皇觉寺的素包子也是一绝。
豆腐、瓠瓜、粉丝、木耳夹杂在一起,加一点点的豆油,一口下去有春日的味道。
食素是一种很美妙的体验。
谢吉祥配着酱瓜吃素包子,一边还喝了一碗豆浆,皇觉寺吃用的所有东西都是僧人们自己耕种,皆是新鲜可口。
待到用完早饭,谢吉祥和赵瑞跟着僧人们听了一场早课,才去同苦海大师道别。
苦海大师正在林间漫步。
他身边有成群的鸟儿,还有不知从哪里蹿来的松鼠,在他脚
边跳跃。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冲两人摆手。
赵瑞和谢吉祥没有上前,恭恭敬敬对苦海大师行礼,然后便悄然离去。
回程很漫长。
待到了庆麟街前时,有校尉上前禀报,夏婉秋听了一会儿,回来道:“大人,昨夜北郊乱葬岗平安无事,无人探查,北郊护城司没有发现异常,没有出队。”
赵瑞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护城司毕竟不是仪鸾司,也更比不上全都是精锐的皋陶司,即便知道赵瑞去了北郊,也只当他是去拜访苦海大师,根本不敢盯梢。
不过,护城司能力不足,并不意味着更换尸体之人也同样懒散。
只是不知对方是当真没发现他们还是知道了不想去管。
赵瑞垂下眼眸,觉得很有意思。
不管怎样,书生尸体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过精准,让人无法不去注意。
先不去侦察对方的背后目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调查书生死亡一案。
不多时,皋陶司衙门到了。
马车直接进入衙门内,谢吉祥在前衙下了马车,直接跟赵瑞往义房行去。
此刻的义房听起来很是有些忙碌。
邢九年不停吆喝着徒弟,把殷小六指挥得团团转,不仅使唤徒弟一个,他还叫了两个校尉,一起在义房里忙碌。
苏晨今日刚好守在皋陶司,见赵瑞回来,忙上前道:“大人,邢大人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
赵瑞同谢吉祥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诧异。
先不提书生是被死后移尸,死亡地点和时间已无法侦察,就看书生身上残存的衣物伤痕,似乎也不足侦察出对方的出身性命。
一个没有来处的人,是很难调查出死因的。
没想到,邢九年就是这种明知不能还偏要能的人。
赵瑞道:“邢大人还在忙?”
苏晨点头,把初检验尸格目呈给赵瑞:“大人,因邢大人发现同旧案牵连的重大线索,此人死亡超过三个月未有人报案,因此便做主提前尸检。”
一般发现荒野死者,衙门都要等一日看是否有亲属上门认领。
不过这具书生尸体已经死亡超过三个月,查阅仪鸾司和护城司的失踪人口卷宗,也没有查到相似的失踪报案,因此邢九年便按捺不
住,初检之后直接复检。
根据尸体的状况,有时复检很快,有时候却很慢。
就如同此刻,已经快要正午时分,邢九年还在义房里忙,看样子午饭前是结束不了了。
赵瑞接过验尸格目,跟谢吉祥一起看。
邢九年的初检结果跟他们和老张头推测的差不多一致。
此人大约在二十五六年纪,死亡时间约在四月,死因处写了存疑,显然是因为尸体腐败,死亡特征不是很明显。
除此之外,邢九年特地写了死者的衣服为崇年书院的学子道袍,尸体上的残存布料很清晰,除非是死后被人更换,否则死者应当就是崇年书院学生。
但是这一条线索,也被邢九年画了个圈。
说明这一条邢九年也认为存疑。
作为一个经验老到的仵作,邢九年具备整个大齐最顶尖的仵作技艺,他长年跟刑部的疑案司的刑名们打交道,推理能力绝对比常人要高。
所以,光凭借一身衣裳给人定身份的潦草做法,他是绝对不会随意而为的。
谢吉祥略一想就明白了。
“崇年书院虽然不如青山书院和知行书院有名,却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谢吉祥道,“只要能给书院交够束脩,多笨的学生也能进去读书。”
北郊的崇年书院,就是燕京赫赫闻名的金钱书院。
只要有钱就能读。
所以崇年书院的学子学识参差不齐,但大体上来说都比不上青山书院和知行书院,毕竟,只有考不上这两所书院的学生才会想方设法进崇年。
因此,崇年的学生出身大多都很煊赫。
这种情况下,一个出身如此煊赫的年轻书生死亡,身体上有很明显的伤痕,并且死后只用草席裹尸,没有进行任何收敛,潦草下葬,这显得很不正常。
更别说在下葬了三个月之后,还被人挖坟掘墓,移葬别处,连个棺材都不给配齐,这可能吗?
这一定不可能。
谢吉祥继续往下看,在最后一条潦草的字迹上愣住了。
赵瑞也看到了,微微皱起眉头。
在最后的备注上,邢九年匆匆写道:此案或与天宝十一年双尸案有关。
天宝十一年双尸案,谢吉祥不知道,赵瑞也不是特别熟悉。
早年的许多旧案都淹
没在卷宗内,他虽然进入皋陶司后一直住在查看过往卷宗,但再怎么废寝忘食,也不过刚看到天宝二十年。
天宝十一年,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太过遥远的年份。
那时候的谢吉祥和赵瑞都还是小娃娃呢,赵瑞略大一些,刚刚启蒙,谢吉祥还没上幼学,在家里跟着母亲识字。
对于他们来说,天宝十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隔着一层雾气,漂浮在云端之上。
他们几乎回忆不起什么线索。
赵瑞问苏晨:“可派人去翻卷宗?”
苏晨点头:“派人去了,仪鸾司和刑部疑案司都派了人,只是早年的疑案很多,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得到卷宗线索。”
谢吉祥闭上眼睛,仔细在脑中回忆。
双尸案?
父亲曾经提过吗?还是说父亲提过,但是她全部忘记了?
然而她当时年纪太小,无论怎么回忆都回忆不起来,只能作罢。
“不行,太久远了。”
如此久远的案子,不知道卷宗是否还有留存,仪鸾司如同书坊一般的卷宗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翻到卷宗。
就在这时,义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邢九年苍白着脸匆匆而出。
他那双总是耷拉着的三角眼此刻竟是难得睁得大大的,如果忽略他眼中的血丝,甚至会以为他遇到什么大好事。
邢九年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兴奋。
他出了义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匆匆把身上的罩衫面罩全部脱下来,直接扔到地上。
如此这般,他似乎才重新复活。
“憋死我了。”
跟这种腐烂尸体待一个晚上,即便义房中配了冰鉴,又在角落燃了檀香,也没办法消散那种扑鼻的恶臭。
待邢九年缓过神来,殷小六也出了义房,体贴关上房门,又让校尉去打了水来。
师徒两个也不避讳,直接就在院子的水槽里洗脸冲发,谢吉祥看他们用了大量的皂角,似乎要把身上的味道都冲掉。
整个过程里赵瑞都没有催,跟谢吉祥一起坐在院子中,安静等待。
等到师徒两个都洗干净了,殷小六才回房取了一本新的验尸格目。
邢九年很有经验,没直接往赵瑞他们这一桌凑,他脱掉外袍,就穿着中衣坐到了另一张石桌上。
殷小六跟在他身边,捏住炭笔,准备开始奋笔疾书。
邢九年轻咳一声:“大人,经过验尸,我可以肯定死者是被人用力勒紧脖子没有死后,又连中数刀,最终失血过多身亡。”
————
邢九年不愧是邢九年。
初检虽然看不出端倪,但当进行全套复检之后,死者的死因就很清晰了。
邢九年一口气灌下半壶茶水,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他脖子上有很清晰的勒痕,已经深陷皮肉,但是杀人者手法不够利落,又或者力气不足,最后没有杀死死者,反而被他挣脱开。”
谢吉祥道:“跟交换杀人案一样的?”
交换杀人案中,五里堡的死者周紫娟是被颜嬷嬷所杀,但颜嬷嬷是女人,力气又小,在勒毙的过程中费了不少劲儿,在死者的脖颈上留下许多伤痕。
邢九年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但这个死者是男性,又是年轻人,他很轻易就挣脱开了。”
“挣脱开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死者被人用尖刀刺死,流血过多而亡,其下腹部有很清晰的伤痕,里面内脏均破裂。”
人虽然腐败,但并不是只剩下骨架。
即便只剩下骨架,邢九年或许也有可能寻到真相,只是过程可能会很漫长。
邢九年继续说:“哦,这不算是很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的死因很可能同十二年前的燕京双尸案有关。”
谢吉祥和赵瑞的眼眸一瞬不瞬落到邢九年身上。
邢九年又灌了一壶茶。
他声音悠长,带着岁月的痕迹:“天宝十一年时,燕京的重案也是由刑部疑案司来处置,不过当年有部分案子仪鸾司也参与,后来因为分割混乱,无法查清连环命案,全部合并到疑案司。”
“这个案子,就是这一切的开端。”
他这么一说,赵瑞便隐约有些印象:“邢大人如此言,莫非这个案子就是当年仪鸾司办过的唯一一件错案?”
邢九年没想到他居然知道,点头道:“就是这个案子。”
“我先给你们讲讲当年的案子。”
谢吉祥跟赵瑞现在就是要先知道这个案子,只有了解前案,才能对现在这个案子更清晰。
“那是天宝十一年,当年我跟着前任刑部左侍郎
,疑案司监正姚炳兴查案。”
“我入行早,十几岁就跟着师父下地挖坟了,所以十二年前,我就已经是一等仵作,一般衙门里的大案子,也都是交给我来验尸。”
那是很平凡的一个春日,邢九年只记得那年的雨水很丰沛,街道上总是湿漉漉的,走路经常打湿衣摆。
他做仵作的,自然很无所谓,不过左侍郎姚炳兴略有些洁癖,对此很不能忍,念叨许久。
也正是在这样一个暴雨之后,燕京城郊出现了一起命案。
不,出现这个词不太妥当,应当是突然被人发现一起命案。
死者为男性,已经死去多日,因为京城大雨,雨水冲垮了燕郊的几处荒废的泥土宅院,墙壁倒塌之后,里面的死者就这么暴露出来。
是路过的行人发现的。
“当年燕京的案子有点乱,因为死者死在了城门外,又死亡多日,不太好查,护城司为了巴结仪鸾司,就把这个案子丢给了刑部疑案司。”
说白了,仪鸾司跟护城司听起来是平级,但无论校尉、总旗、千户、镇抚使、指挥使等都比护城司高一级,隐隐是护城司的上级。
所以,护城司宁愿得罪文臣,也不愿意得罪同僚。
这种一看就查不出结果的案子,自然丢给了刑部疑案司。
邢九年叹了口气:“当年刚好姚大人有空,便跟我一起前往现场,死者当时被掩埋在墙壁里,校尉们挖了好久才给挖出来。”
“当年的京郊没有现在繁华,也没有那么多村落,死者被埋的荒宅已经空了很长时间,只有路过的行人偶尔进去避雨,所以死者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埋到墙根下,又是怎么被掩盖踪迹的,根本无人知晓。”
若非这一场大雨,把人冲了出来,又逼得行人只能过去躲雨,或许待到经年之后,死者的冤情也无法洗脱。
邢九年道:“当时刑部疑案司中有郎中十人,皆是刑名老手,很快就把现场勘查完毕。”
很遗憾,除了这个死者,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待把死者带回疑案司,剩下就是邢九年的活了。
邢九年一边回忆,一边道:“这个案子,你们若是查卷宗,应该是可以查到的,只是不太好找。因为当年没有结案,很
是丢脸,疑案司上上下下都不肯提。”
“不过没有卷宗不要紧,你们还有我,”邢九年道,“当年是我跟师弟一起验尸的,师弟……”
说到这里,邢九年顿住了。
邢九年的师弟朗晋已经在天宝二十一年过世。
“当时我们发现,死者已经高度腐败,比今日这个死者腐败的程度还要深,他身上的部分地方已经白骨化,说明死亡已经超过半年。”
死了那么久,案子根本没办法查。
“但是死者有几个很鲜明的特征,可以大概确定身份,他的手指指骨很宽大,一看就长年做农活,尸体上残留的皮肉并不特别健康,所穿的衣服残片也都是很普通的棉麻,根本不值钱。还有他的头发很乱,并不柔顺,还夹杂了些许灰发。”
“综上所述,我们大概推测死者是一个长年劳作的,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农民。”
“因为内脏早就腐烂,无论是脖颈还是身上都没有伤痕残留,骨骼也没有碎裂,无法详查死因,我们只能尝试死者是否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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