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个人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似乎心事重重。
迎面走来另外一个少女,眉宇间十分熟识,她头上簪着一只海棠簪花,穿着一袭粉衣,嘴角还挂着笑意,少女的神情明媚而又天真,谢昭昭愣了一下。那是?年少时期的沈家主?
“唉,阿霖,你怎么又是一个人走在路上?”沈璃开口轻声道。
此时此刻的沈霖已经不复同他们讲话时的冷漠,而是开口轻声而又有礼貌的回答:“见过阿姐。”
沈璃笑得眉眼弯弯:“阿霖要不要同我去练剑?”
“我——”少年迟疑着低下了头。“我身份卑贱,且与阿姐地位悬殊,实在不宜同阿姐再在一处练剑了,前些日子,伯父刚刚说过你不要同我在一处,阿姐还是莫要再触碰他老人家的逆鳞了。”
只是沈璃却不以为,小姑娘扬起唇角:“好端端的又提我爹做甚?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平日里我爹爹也不太待见于你,只是他是他,我是我,他不让我和你一起练剑做功课,难不成我就真要听他老人家的话?”
“阿姐——”沈霖面露难色:“这样伯父又会责罚于你。”
“哎呀!啰嗦!”沈璃叹了口气:“我叫你同我走就同我走,哪里那么多有的没的?”
谢昭昭这边已是快笑了出来,她冲慕瑾之小声道:“没想到沈家主的少年时期竟然是如此的——哈哈哈,顽劣不堪。”
“我跟你讲,阿霖,练剑时,需要专心致志,你方才那样就很好,虽然爹爹不肯让你跟我一同去学习,但我觉得,我再教给你,你学的倒是比我还好!”
在后山的庭院里。谢昭昭看到沈璃在一旁指点沈霖学习剑术,感到啧啧称奇:“原来沈霖少年时竟然是沈家主一手教大的。”
“是啊——”慕瑾之淡然的看了一眼正在练剑的少年,声音无悲无喜:“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出了事沈璃还会相信他?”
年少时的沈霖虽然性格冰冷,但同沈家主相处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谢昭昭又想到沈霖极其珍视那个茶杯。
她有些看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珍视沈家主,还会做出这样的事?
另外,他又究竟是因为什么,在沈家不受重视?
想着的时候,谢昭昭就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思模式,在沉思的时候,她突然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
枯枝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那边的人很快的警觉道:“什么人?”
紧接着昭昭很快就感到她被身旁的人侧身拉至身下。
他们就这样滚落在了青草坡下。
谢昭昭触目可及的是少年清澈的面庞,听到的是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
第31章 锦书难托(八)
还好慕瑾之接住了她, 帮她隐藏住了身形,谢昭昭还是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然后她看到身边有一只小野猫跑了出去, 隔着不远,她还听得到沈璃的笑声, 脆的像铃铛一样:“没有人呀, 阿霖,你怎么疑神疑鬼的?是一只小猫咪而已。”
“是吗?”沈霖的语气轻松了一些:“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在偷听我和阿姐讲话。”
谢昭昭看到慕瑾之朝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噤了声,心惊胆战的等到沈霖和沈璃离开这个地方,才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
等到他们离开, 少年双手支撑在昭昭上方的手方才挪开, 恍然间她听到慕瑾之问她:“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小姑娘愣了愣,继续道:“你说沈霖这件事吗?”
“嗯。”慕瑾之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昭昭想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 干脆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答。
小姑娘认真的掰着手指道:“虽然我之前和沈霖对话的时候, 一直在讲什么大道理,实际上我觉得, 他做这些事情可能不是出自本心, 甚至还觉得他有点可怜。”
慕瑾之嗤笑了一声,小姑娘总是带着感性去分析问题, 对待上一秒还和她兵刃相向的人也能抱有善意, 他不知该怎么评价这种行为,是蠢或是天真?他想不出来。
想到这里,他顿住了前行的脚步, 望向一边还在继续思考措辞的谢昭昭道:“你不怨恨他刚才要杀了你?”
他不相信人是会完全没有恨意的,也不相信谢昭昭会真的设身处地的去理解另一个曾经试图想伤害她的人,就像他一样。
“怨恨?”谢昭昭疑问的问了一句,继而重重的摇了摇头:“我能感觉到,其实他也并不想这么做的。虽然在法理和正义的角度,我该去谴责他,但是实际上,刨除去这些东西,我是真的觉得他可怜,不过,当然了,他的行为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慕瑾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不对他的出身抱有偏见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没指望谢昭昭能回答什么,像她这种梦花宫的大小姐,从小就被泡在糖罐子里,自然是不懂得什么民间疾苦的,恐怕也会像江小公子一样,只是谢昭昭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为什么要在乎他的出身啊?”昭昭想也没想直接开口道:“人的出身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他是沈家不受宠的旁系所出,可这又不是沈霖能够选择的。他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拿活人炼化丹药,这是原则性错误。”
慕瑾之低了低眸,没再说什么,良久,就在昭昭以为他又会讽刺她天真愚蠢的时候,她听到慕瑾之道:“走罢,我们去追沈霖。”
跟着慕瑾之走的时候,小姑娘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昭昭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跟进来,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奔着你来的吗?”
“知道。”慕瑾之回答的干净而又利落:“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觉得一人事一人毕,这件事情不应该由你独自来承担。”
他看起来还挺有人情味儿的,谢昭昭觉得应该加一分。
——
黄昏时分,沈霖和沈璃已经回了沈家,沈璃紧紧的拉着沈霖的手,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如同一弯新月,只是沈霖却显得拘束无比,他束手束脚又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既无助又让人心疼。
临安沈家是当地有名的修仙望族,这一年,承包了当年的修仙大会,也因此,谢昭昭和慕瑾之才有机会趁乱混入沈家。
今天来的客人较多,沈璃不想去见那些修仙门派的掌门,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待着,才偷偷跑了出去,沈寻见找不到沈璃,未免有些窝火,才见到沈璃回来,他整个人跟吃了炸/药包一样。
沈寻拉下了脸,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严肃劲道:“你还知道回来?”
面前的少女咬了咬嘴唇,软声细语道:“阿爹,我自然是知道回来的,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璃撒起娇来自带一股子娇憨劲儿,让人舍不得说她什么,沈寻有气在心口难开,可自己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又舍不得说什么。
顿了半天,他突然瞥见沈璃身边的沈霖,满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撒,他暴躁的直接开口训斥:“我就知道养你这个旁系是注定没好事的,你总是带坏阿璃,之前的教训还没够,又带着阿璃胡闹。呵,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天机道长云游的时候就说过你注定命中带煞,是个煞星,只会牵连别人,你爹那个赌徒把你扔了,你倒好,冰天雪地没被冻死,还被阿璃捡到了执意要带回家。”
他说的训斥,是指冬天要沈霖去卧冰求鲤的事,沈家祖母生了病,有人说心诚则灵,需要一位沈家的小辈用赤诚之心去感化神灵才能治愈这病。
沈家的这些嫡系,没一个愿意去的,面面相觑之下想到了常年被他们冷落关在柴房和狗窝里的沈霖。
他们说卧冰求鲤这事极其具有孝心,因此在寒冬腊月里,让沈霖浑身赤/裸着去冰上求开河鱼。
若是真的有锦鲤出来,就能缓解了老太太的病,若是没有——
沈霖也就不必回来了。
反正死的也是个不受宠的旁系和扫把星,于他们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
这玩意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有些迷信,身为修仙世家的人本应该不相信这些,不过——
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偏偏,沈家祖母年纪大了,快要陨落,就变得比年轻时更加迷信这些。
到底也不过是人族的修士,并没有修炼成神仙,人到快要死的时候总是怕这怕那,她这样的态度也实属正常。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灵,凑巧,沈霖那天去卧冰求鲤就成功了。
而那天,原本是没有人相信他会活着回来的。
毕竟那一天下着皑皑大雪,刮着呼啸的北风,是临安数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大雪和寒冷。
这样的鬼天气,能活着回来的话,实数意外,可沈霖偏偏就回来了。
少年回来的时候,拖着沉重的躯体,一步,一步甚至都要拖出血迹,他眉目间尽是冬日的寒霜。
沈璃是哭着去接他回来的,那日他去,刻意瞒了沈璃,等沈璃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了,小姑娘在祠堂前苦苦哀求了一天一夜,还是没能改变父亲的决心。
更何况,这件事情也不是由她父亲一个人就可以做下来的决定。
少年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镣铐和满是冻疮快要出血的身体,沈璃穿着厚重的披风,从雪地里跑了出去,她跑的那样快,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在寒天雪地里显得那样耀眼,小姑娘繁重的头饰掉落了一地,可她浑然不在意,只是奔跑着去跑向那个少年。
在人潮涌动中,她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而是径直地把沈霖拥入了怀中,她把自己红色的披风卸了下来,披在了少年的身上。
她的声音软糯而具有安抚性,她说:“阿霖,是我不好。我如果早知道——”
可是沈霖知道,她就算早知道,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会让她为难,而他,不愿让她为难。
少年颤抖的手想要摸上小姑娘的面庞,可是就在近在咫尺之时,他却忽然犹豫的顿住。
他的手很脏,不配去触碰他的阿姐。
沈霖强行撑起了一个笑,这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沈璃的眼眶红红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听他说。
“不碍事啊,阿姐。你不要哭,女孩子一哭就不好看了。”
平生所求,惟愿她好,沈璃是他在漫长的黑暗中遇到的唯一的光。
他想守护她一世无忧。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上天有眼,沈家老太太喝了沈霖带回来的这条鲤鱼炖的汤,很快就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但是沈霖的处境没有丝毫改变,功和他无关,和他有关的永远都只是过。
沈璃的亲哥哥把自己装出了一副重病在身的模样,沈舟装的很是认真,他这副模样自然是博得了老太太的欢心。
他被褒奖之时,沈霖正在柴房里裹着一条单薄的已经露出了棉絮的褥子入睡,与他相伴的只有月光和几只已经冻死了的老鼠。
那些个日日夜夜,沈霖也并非没想过要报复,而支撑他没有滋生出邪恶念头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不想让沈璃失望。
他想要他的阿姐,长命百岁,可以嫁给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虽然永远不可能是他。
沈寻在训斥的时候,昭昭听得一清二楚,方才又看到了沈霖的回忆,她心里堵得慌,想着她以为的能够想象出来的恶毒都不足以描述这家人的十分之一,而沈霖,能容忍这么久还可以坚持住,她心底里很复杂。
而这种感觉莫可名状,昭昭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到身旁的慕瑾之微闭双眼,似乎是看的困了,少年抱着剑靠在树上,一片树叶吹落在他的眼睛上,风吹动了他飘扬的发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感。
昭昭心里有些挫败感,明明是说好了要一起探究事情真相,慕瑾之这样像是要睡了过去是怎么回事?她看的很难受,结果慕瑾之却无动于衷。
小姑娘伸出小手去摘他眼睛上的叶子,然后轻声开口道:“你有看到刚才的事吗?”
少年轻笑了一声,睁开双眼正好碰上面前小姑娘澄澈的目光,满树的梨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充斥着鼻孔的尽是梨花的香气。
昭昭听到慕瑾之开口道:“我没瞎,看得到,也听得到。”
他闭上眼睛,只不过是回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而这些往事,同昭昭现在看到的沈霖的往事一样不堪。
慕瑾之脾气没那么好,他嫌沈寻话太多,手腕轻轻一翻,直接把剑刺了出去。
“哎?”昭昭愣了一下:“你不怕这个梦境破碎吗?”
“怕?”慕瑾之嗤笑了一声继续道:“怕什么?我嫌他太吵了罢了,这层梦境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去下一个吧。”
“哎?”看着已经破碎了的梦境,谢昭昭整个人有点懵:“你真的不怕沈霖他把这个梦境毁掉吗?”
慕瑾之瞥了昭昭一眼道:“你今天的话似乎有些格外的多,你放心,他不会的,现在的任务是把他叫醒,只有把他叫醒,我们才能离开这里。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找到梦境最深处的他自己。”
昭昭沉默了一下道:“我终于明白了,沈霖的心结可能是沈璃,他……”
小姑娘声音颤抖了一下:“他很在乎沈璃。”昭昭有些难过,睫毛轻颤:“虽然我们立场不同,身份相悖,但——”
接着沈寻的斥责声越来越远,昭昭发现自己身边的情境又重新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场景迅速的改变,倒退,她又一次的和慕瑾之转换了地点,这一次她撑着伞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正是江南的梅子时节。
这些日子,临安一直在下雨,水涨得越发多了起来,昭昭撑着莫名其妙的油纸伞,讶异的打量着四周。
她抬眸,方在不远处的回廊里看到慕瑾之,少年也正手持一把古朴的油纸伞,神情淡漠的望着她。
昭昭这才放下心,提起自己的罗裙,手持着油纸伞,冲慕瑾之跑了过去,雨水有些多,昭昭这一跑,溅起来了满地的水花。
她的粉色绣着精致的小兔子带着绒球的绣花鞋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连同她白色的罗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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