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斥道:“大胆罪妇,竟敢直呼太后娘娘名讳,罪加一等杖责一百,即刻行刑!等什么呢?还不把她的嘴堵上?”
禁卫军高声应诺,一人一手便将陈氏辖制住,又随手掏出自用的汗巾堵上她的嘴,不顾她全力挣扎,架着她扬长而去。
银朱笑眯眯的紧随其后,而随陈氏来的女婢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虞妗看得厌烦,对青黛说:“让人来把她拉走,再去将大嫂的女婢寻来。”
白氏被这一连番变故弄得惊魂不定,白着一张脸说:“多谢太后娘娘恩典。”到如今她才有切身的体会,当年缩在虞雁南怀里哇哇哭的姑娘,当真不复存在了。
一时间,白氏对待虞妗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虞妗不置可否,把她当成狼,总好过一直把她当一只小白兔要好些。
不一会儿青黛便领着一个平头的女婢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御膳房前来摆膳的宫女。
白露是白氏身边的一等女婢,方才陈氏不许她跟着白氏,强行带着自己的女婢走了,急得她在宫门口险些哭出来。
她家夫人已有七个月身孕,若有什么差错,打杀了她也不够抵罪的。
所幸那位女官大人寻了过来,一路战战兢兢,生怕白氏有个什么不好,等见到安全无虞的白氏,眼睛一酸差点又哭起来。
白露张望着四周,不见陈氏,便下意识看向白氏。
这事白氏哪里敢提,摆摆手让她莫要多问,恰巧在这时,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叫声传了进来。
虞妗停下筷子,饶有兴趣的与青黛说:“这是开始行刑了?”
青黛低眉顺眼的将膳食一一摆上几案,一边噙着笑应声:“是啊,银朱的手脚一向利落。”
虞妗笑了一声:“听听,国公夫人这嗓门儿,倒和她唱曲儿时一般宛转了。”
陈氏年轻时也是上京城里百家求的姑娘,一把嘹亮婉转清如黄鹂的歌喉,不光赢得了世家公子的追捧,亦赢得了誉国公的青睐,恰逢王家倒台,天时地利人和,成功挤走原配成了誉国公夫人。
青黛无奈道:“娘娘说的是。”
白氏这才想起,太和殿仿佛离虞妗的桂宫并不是很远,这会儿听到的是……
凄厉的叫喊声连绵不绝,白氏心都在发汗,拿着筷子的手也跟着抖起来,连菜也夹不稳,索性将银筷一放,小心翼翼的用了一口汤。
这老鸭汤煨得好,一口入腹遍体生暖,白氏得以喘息,好半天才挣扎着说:“娘娘,您今日与她翻了脸,她若是回去折腾……”
白氏话未说完,虞妗却懂她的意思,是关在后院的王氏。
虞妗这么些年来之所以百般忍让,甚至愿意困在这深宫当个活寡妇,无非就是为了后院的王氏罢了,陈氏性情暴戾,若在虞妗这儿吃了亏,定是会百般在王氏身上找补回来。
白氏从前还能相护一二,可等这几年虞雁南虞雁北两兄弟相继上战场,陈氏越发变本加厉,便是誉国公让她不高兴,也要打王氏一顿出气,这么多年下来王氏身上从来没一块好皮,若不是个傻子,正常人早自尽了事了。
白氏势弱,护得住一时护不了一世,如今又身怀六甲,更是有心无力,是以,这才担心虞妗将陈氏逼急了,会狗急跳墙对王氏不利。
虞妗能跟陈氏翻脸,自然是有把握保王氏周全,闻言轻轻一笑:“劳烦嫂嫂操心了,陈氏翻不起什么风浪了,你便安心待产吧。”
“大哥也快回来了?”
“是啊……”白氏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倒是与虞妗说起家常来。
白氏走的时候天已擦黑,一些玉器布匹用得上的,虞妗让青黛一样给她收拾了一些,一些糖果攒盒也备了一些,林林总总塞了一马车。
打眼望了望也不见陈氏的踪影,这位送她出来的凤仪女官,虽然时常在笑,白氏总觉得她严肃得很,也不敢问。
就这么一直踌躇到快要上马车离去,才被青黛注意到。
青黛站在车前,看着白氏一步一回头,便懂了,说道:“国公夫人已事先被国公爷接回府中去了,世子夫人不必担忧。”
白氏讷讷的应声,撑着白露的手借力,准备转身上马车,却见青黛又招来另一架马车,不由得问道:“这么晚了,大人还要出宫去?”
青黛让出身后捧着懿旨的内侍,唇角微勾:“替娘娘去誉国公府上宣懿旨,”说罢也不给白氏多问的机会,催促道:“夫人快些上去吧,娘娘身边离不得人,我得快些回去。”
白氏哪里敢多问,忙不迭的往车上爬。
一行车架堪堪驶入誉国公府的私道,便听见里头女子痛苦哭喊声,男人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声,白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马车停稳,白露搀着白氏下来,一个身穿黑衣的小厮闷头冲出来,险些撞到她,还不等抬头便忙不迭下跪求饶:“奴才该死,冲撞了主子。”
白氏倒还无碍,认出了跪在地上的人,惊疑道:“墨宝儿?你这是去哪?”
墨宝儿是在誉国公虞德庸身边伺候的小厮。
听着熟悉的声音,墨宝儿抬起头来,他哭得涕泗横流,左边的脸颊高高肿起,白氏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墨宝儿瘪着嘴欲哭无泪:“世子夫人您可回来了,国公夫人今儿在宫里挨了打,国公爷带回来时都不成人形了,寻人去请太医,谁知太医署的人都推说没空,让咱们另请高明,奴才请不来太医,国公爷气恼得很,是以才赏了奴才一巴掌。”
白氏暗道糟糕,蹙着眉也不知如何是好,墨宝儿又说:“里头那位这会儿正嚷嚷着要打杀了王夫人出气呢,世子夫人您可得小心些。”
“奴才还得去请郎中来,容奴才先行告退。”墨宝儿说着便跑远了。
墨宝儿才十岁,虽在虞德庸身边伺候,却喜欢这个时常赏他糖瓜的世子夫人,是以他说得也多些。
白氏急得团团转,虞德庸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也不怕别的,就怕陈氏反咬一口说她帮着虞妗欺辱她,陈氏虽是个半老徐娘,可在虞德庸心里,她还是顶顶重要的。
恰巧青黛刚下马车,自然是听见了府中的吵闹声,见白氏这摸样便知她在愁什么,便说:“夫人不必担忧,娘娘命我请了太医随行。”
白氏这才松下一口气,请着青黛进去。
居善堂
虞德庸气得砸了一地瓷器,今日陈氏在太和殿前,大庭广众之下,被禁卫军扒了裤子打板子,又恰逢朝后,文武百官来来回回,陈氏半个臀部都露在外头,像个破锣嗓的鸭子似的高声惨叫,让他彻底颜面扫地。
里厢陈氏还在哭个不停,虞德庸越想越气,抄起才端上的热茶砸在地上,涨红着脸怒吼道:“哭,丢人丢到家了,你还有脸哭?”
里面骤然一静,半饷后又传来陈氏悲切的哀哭声:“虞德庸你个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啊?我为了你才受了这么大的罪过,当年成亲时,你说你要一辈子对我好,你就是这么对我好的?”
虞德庸痛苦的抓着头发:“那你想我如何?把那死丫头从宫里抢出来给你磕头赔罪不成?她是太后!你长点脑子成不成?”
陈氏尖叫:“我要杀了王涣,你快去杀了她!”
虞德庸脸色一沉:“你平日里去飞鹤楼动辄打打杀杀,我可有半分不允?这还不够?你非要她的命不成?你的心肠怎么如此恶毒?”
说罢便要拂袖离去,却听外面一声高唤。
“太后娘娘懿旨到——”
第九章
虞德庸的脸色渐渐平稳下来,好似方才那个暴跳如雷的人并不是他。
等虞德庸到时,青黛正在白氏的陪同下,在正堂饮茶,见他来便起身行了个礼:“下官见过誉国公。”
虞德庸在上首落座,摆手道:“不必多礼,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青黛笑道:“不知府中人可齐全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虞德庸知道虞妗想要看谁,却故作不知道:“本公那老妻才承了娘娘的赏,如今正起不来身,还望大人体谅一二。”
青黛不愿跟他兜圈子,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娘娘有旨,定要下官见着王夫人,至于陈夫人,娘娘命下官带了太医来,烦请您也将陈夫人请出来,好让太医诊治。”
这是打定主意非要见王氏了,虞德庸无法,黑着半张脸让人去请王氏。
居善堂就在正堂之后,所以陈氏来得要比王氏早一些,被几个婆子抬着来的,一进门便瞧见了青黛,有气无力的骂道:“你还有脸来?你个小娼/妇,满肚子尖酸诡计,伙同那个死丫头害我!”
转头便跟虞德庸哭:“公爷,就是她,还有虞妗屋里那个死丫头,和王氏生养的那个贱人合起伙来欺辱我,您可得给我报仇。”
虞德庸恨不得将她这张嘴缝起来,平日里说着爱俏话有多么讨喜,如今这满嘴粗鄙之言就有多令人厌恶。
还不等他说话,青黛便冷着脸说:“看来国公夫人还未长记性,来人。”
门外便闯进来几个粗手大脚的军汉:“大人有何吩咐?”
青黛朝着陈氏看了一眼,冷声说:“国公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犯大不敬之罪,下官只好替娘娘再掌你五十,动手。”
两个军汉生得牛高马大,两步上前将陈氏拎鸡崽似的拎起来,一掌刚刚举起,便听虞德庸在那头怒斥:“反了天不成?住手!给本公住手!”
禁卫军本就直属皇家统辖,哪里会听他的,二话不说举起大手便左右开弓。
虞德庸正要上前阻止,便听青黛幽幽说:“国公爷,您别忘了娘娘才是您嫡亲的闺女。”
虞德庸硬生生止住了脚步,青黛还在说:“您子嗣有三,皆是王夫人所出,是非轻重您不会不清楚。”
招惹了虞妗,等同于和虞雁北虞雁南反目成仇,若他还想要有儿子给他养老送终,除非陈氏能给他再生一个,否则,虞雁北两兄弟回来,还认不认他这个父亲可就难说了。
偏偏陈氏生不出来,这么多年了那肚子一点动静也无,也不单止陈氏生不出,他悄悄养在外头的几个肚子里也没有动静,这让虞德庸不得不做它想。
虞德庸奇迹般的消了气,木着脸轻咳了一声:“以下犯上,该罚。”不能怪他见死不救,要怪只能怪你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今日在宫里,让陈氏当真吃够苦头的,还是禁卫军执的杖刑,棍棍到肉打得她皮开肉绽,银朱亲自执掌刑,她力气小,一百掌下来陈氏不过是红肿了两边脸颊。
而这会儿,执刑的两个军汉手下的力气,可不是银朱能比的,不过几巴掌便打得陈氏口吐鲜血,五十掌尚未打完,人就昏阙过去了。
这会儿带来的太医倒是派上了用场,一根银针下去,陈氏长吐一口气,幽幽转醒。
青黛看着外面,想着王氏怎么还没来,一面说:“刑罚尚未行完,继续。”
片刻后在交替的耳光声,以及陈氏有气无力的惨叫声中,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王氏。
王氏的贴身嬷嬷古妈妈搀着她进来,手里抱着个巴掌大的布老虎摆弄着,口中念念有词:“布老虎,絮絮玩,布老虎,给絮絮玩。”
虞妗,姓虞名妗,小字絮絮。
青黛当即起身行礼:“下官见过王夫人。”心下暗揣,收拾得很干净,只发髻上还带着水汽,应当是才沐浴过。
王氏好似听不见一样,拿着布老虎朝着古妈妈摆手:“布老虎,絮絮,找絮絮。”
古妈妈老脸一跨,险些哭出声,一面挨个给周边的人行礼,一面哄着王氏:“姑娘等会儿便到,您自己玩一会儿可好。”
王氏点点头,绝美的脸颊上带着不同年龄的天真,小心翼翼的把布老虎揣进怀里:“藏起来,给絮絮,絮絮喜欢。”
不说古妈妈,连青黛瞧了也忍不住涩目,轻声问道:“夫人这……”
古妈妈叹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说:“不记得了,谁都不记得了,就记得要给姑娘做娃娃,在院子里给姑娘做了许多布老虎,布兔子,做好便要找姑娘,老奴方才哄着她,说姑娘来找她要娃娃了,才肯跟着出来。”
青黛指着一旁站着的太医说:“这位是冯太医,娘娘花足三年的时间,才将他从江南请回来的,专治脑袋上的病,娘娘将他赐了下来,以后就跟在夫人身边治病了。”
“不必担心用药的问题,娘娘日后会定时派人回府,冯太医将写好的方子交给来人便好,娘娘立刻会派人送来。”
古妈妈听得老泪众横,连连道谢。
又一一叮嘱了细节,青黛才将捧着懿旨的太监召上来。
“传,太后娘娘懿旨,誉国公府众人下跪接旨。”
虞德庸黑着一张脸缓缓跪下,白氏身子不便,便坐着听旨。
“誉国公虞德庸,私德不修宠妻无度,杖责可免罚奉三年,闭门思过,侧夫人陈氏,恃宠生骄以下犯上,苛待病重嫡妻,太后懿旨,褫夺敕封掌嘴五十,幽闭陋室不许侍奉。”
青黛睨着虞德庸:“国公爷,接旨吧。”
虞德庸牙关紧咬,半饷才将双手高举,咬牙切齿的说:“臣,接旨。”
青黛将诏书放入檀木长匣中封存好,交给虞德庸,又说:“娘娘知道,如今陈夫人不得空,世子夫人又临近产期,府里头就再无主事夫人了,特地寻了一良家女子赠与您。”
说罢便拍了拍手,一位身穿肉桂色袄裙的姑娘走了进来,身姿窈窕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奴家莺书,见过国公爷。”来人柳腰一软,朝着虞德庸款款下拜。
虞德庸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别的不行,唯独贪那点色,要不然也不会在娶了王家女后,又惦记上外头的陈氏,娶了陈氏后口口声声爱她一人,转脸又在外头养了好些外室。
说来这陈氏也是跋扈,硬生生将虞德庸一个声名在外的花花大少,逼成了外人眼中顾家爱妻的好男人,连妾室也是王氏在时添的那几个,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年老色衰,只敢偷偷摸摸的养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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