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不巧的是,今天碰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阿姝来看你妈妈了。”颜城从太太照片上收回目光,扫了眼颜姝身后的沈遇书,神情温和:“这位是阿姝男朋友?”
以他对颜姝的监视,自然对她在学校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颜姝半点没给面子,忽视了他,跪到墓前,把他带来的一把小白菊扔当垃圾一样到了一旁,把自己一早定好,今天早上才送上门的野玫瑰放到上面。
妈妈喜欢野玫瑰,说它不守规则,带点不受束缚的野性,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吸引人的魅力。她说——
“阿姝以后也要像野玫瑰一样,自由地伸展花瓣和叶子。”
……她做到了,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看到。
沈遇书忽略了颜城似有似无的打量,始终注意着她的状态,帮她撑着伞。他没有装模作样地跟着跪下,很明白,在颜姝承认他之前,他没有跪下的资格。
妈妈是她的逆鳞,沈遇书并不想作死地去触碰。
三人一狗,静默了几分钟。
颜城忽然和他说话:“阿姝可从来没有带过人来看她妈妈。”
就算是宋郁,也只是在墓园外面等她结束。
沈遇书顿了顿,十分淡定地说:“很荣幸能陪着学姐。”
颜城半点没有被怠慢的意思,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颜姝,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与沈遇书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了两圈。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天不太受欢迎,最后深深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而后离开了墓园。
脚步声越来越远,颜姝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了两毫,被沈遇书敏锐地捕捉到,而后拧起眉。
颜姝不像一般人来探望亲人,有很多话碎碎念,她只是静静地跪在墓前,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望着那个和她有八分像的女人,这张照片是她妈妈去世前不久给自己的自.拍,像是知道不久后她就要离开一样。
凯撒坐在她身旁,比跪着的她还要高要壮,特别像只狼犬骑士,挺着胸给颜大小姐遮风挡雨抓小贼。
沈遇书莫名看它不顺眼,忽然出声:“学姐,要不要我牵着凯撒出去等你,学姐和阿姨说会儿话?”
“不用。”颜姝的目光仍旧没有从照片上移开,像是要将照片里人的五官铭刻于心。她站了起来,“走吧,回去了。”
雪下得大了,寒风不放过任何缝隙地往衣服里面钻,她裹紧了大衣,提着空了的盒子离开。
沈遇书打着伞,几乎一大半都往她那边倾斜,挡住雪又挡住风,雪花飘落在他头发上,化作晶莹的露珠。走出几步,颜姝回头看了眼妈妈的墓,蓦地踉跄了一下,被沈遇书扶住。
“小心一点。”
颜姝不着痕迹地平息急促的呼吸,突然说:“沈遇书,不要再前行了,我是真的为你好。”
离她远一点,越远越好。
天空几乎一片灰蒙,山里头四周都是雾,能见度不过几米,使人想起仙侠剧里的迷障,总怕里面会冲出来一些无法预见的怪物。
她嘴上让人离她远一点,却敌不过身体的本能,往他身上靠了一点。
呼吸化成白雾,一大口凉气猝不及防地闯进沈遇书嘴里,顺着喉道直直冲向了心底,他说:“我在学姐心里到底算什么?”
颜姝看着前方的雾,轻笑了声:“男女关系不过是一壶酒,有的人一杯就倒,而我千杯不醉。”
沈遇书低眸看她,雾气将她的头发都变得湿润,眼睫上似乎都带有细珠,他问:“我是什么酒?”
出了墓园,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司机等在车门旁,向他们微微欠身:“小姐,先生让我来接您下山。”
“知道了。”颜姝扫了他一眼,一秒披上了狐狸皮,朝沈遇书眨眨眼:“学弟啊……就像清酒吧。”
瞧她都表情就知道不怀好意,沈遇书配合地带上两分兴致:“为什么?”
“因为入口寡淡无味。”颜姝上了车,带着几分恶劣地笑意嫣然,悠悠道:“后劲儿还挺大。”
刚遇见时,就以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正经人,谁知道后来这么带劲儿,连囚l禁play都用上了。
驾驶座上的司机明显很了解颜姝的德行,默不作声地升起了挡板,方便某花花大小姐耍流氓。
“寡淡无味?”沈遇书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着她,显然对这个形容不太满意。
颜姝十分随意地往后一靠,有恃无恐地望着他,轻轻地笑:“酒嘛……当然是年份越久越好喝,刚瞧见学弟的时候,可不是——”
没等她说完,沈遇书就伸手按住了她后颈,俯过身贴在她耳边说:“这就是学姐拒绝我那么多次的原因?”
坐没个坐姿的颜姝,被他强行抬起了一点颈骨连接的脊背,还没等她说出点调戏的话,就被沈遇书微凉的嘴唇堵了回去,倒是没有深.吻。
可能学霸还是要点面子,没在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给她来点实质性的惩罚,稍稍用力贴了下颜姝的唇后,轻轻地说:“看来我做得还不够。”
颜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闭上眼装死。
沈遇书从鼻腔里呼出口气,不甘心,好不容易推开的一点缝隙——
难道在今天就要关上了?
回了澜禾,颜姝进门后,下意识要关门——
被沈遇书手疾眼快地挡住,放开绳的凯撒溜进来,他也跟着挤进来,半开玩笑地说:“连狗都不要了?”
颜姝反常地没有回答,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目光直愣愣地看着某个方向。
沈遇书顺势看过去,脸上的笑容淡化了,除了一架钢琴,仍旧什么都没有。以他对心理学的敏锐程度,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但他不确定她到底是看见了什么,还是单纯地发散目光。
颜姝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好像这样才能站稳,她忽然说:“妈妈一定很恨我,但我接受——
“我也好想去陪她。”
沈遇书听不得这样的话,沉了声:“谁让你自作多情!阿姨不一定想让你陪。”
他发现了,她今天和往常很不一样,往常都是偏狂躁,今天却极度地抑郁、压抑。在墓园勉强保持的正常,似乎是她在强行压制,一回到到家,所有的负面情绪和压了多年的阴影就喷涌而出。
“不是的!”颜姝陡然大声反驳她,一下子没了防备:“她有陪我的,她一直有陪在我身边,监督我看管我。”
空气瞬间安静,她也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说了出来。
沈遇书瞳孔骤缩,脑子里像有一个定时炸l弹爆炸开来,争先恐后地闪现出很多画面——
平安夜的晚上,她说:“沈遇书,你看我家院子是不是有人?”
她在家里的时候,总会冷不丁地直勾勾看向某一处。刚刚出墓园,她差点摔倒的反应。
今天早上,她说,“妈妈一直都喜欢吃蛋糕。”
为什么是“一直”,而不是以前或者生前?
那晚,是她在暗示自己,她在尝试给他发出“信号”,让他救她?
爆炸后,沈遇书耳畔轰鸣不断,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反握住颜姝的手。他黑而亮的双眸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求证:“学姐,你是不是能看见阿姨?是不是……早就出现了幻觉。”
他无法想象,她到底有多严重,她是如何瞒过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医生?装成一个正常人,独自在黑夜里面对一个逝去的人站到自己面前。
如果没人闯进她心门,是不是这辈子都这样了,还是说——
不知道哪个夜晚,就会被她自己折磨而死。
他完全不敢想下去,每一个猜想,都像是往他的心脏深深割上一刀。
颜姝却忽然笑了出来,看着他轻声问:“为什么是幻觉?而不是我妈妈根本没有死?”
死了,她为什么还能见到?
还能听见她对自己说话。
“对。”沈遇书没有去纠正她的“错误”,下一秒将她抱进怀里,顺着她轻声说:“她没有死。”
闻言,颜姝没有丝毫缓和,反倒猝不及防地崩溃了:“不,她死了!”
“她死了……”
颜姝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泪,哭得面无表情,她一直都知道她死了。
她从来没有用假象欺骗自己。
可是,只要能看见,也是好的,她不想告诉任何人,不想让妈妈消失。
但她也好害怕,也好想做一个真正的正常人。
她被来回拉扯了近十年,好难受,好痛苦啊。
……死了算了。
沈遇书僵了瞬,头回这么手足无措,那些面对病人的正确措施,在对上颜姝的表情,随着头脑的一片空白也一起灰飞烟灭了。
颜姝抬起眼皮,视线在空旷的客厅里缓慢绕了一圈,她的瞳孔是聚焦的,仿佛在追逐着一个移动的人影。
她看到了,妈妈看了过来……
妈妈好像不高兴。
颜姝随着视线的移动,眼睛越渐睁大,眼眶里仿佛有两只鬼手,在将她的眼球往外推。她蓦地推开沈遇书,发了疯似的朝他吼:“你出去!出去啊!”
这种时候沈遇书怎么可能听之任之,握住她手腕强行把她纳入自己怀里箍住,一手捂住她眼睛,放低了声线,又缓和又轻柔地说:“学姐,对不起,是我没有听出你的暗示,别怕,让我在这儿陪你好不好?”
他很想和她分担她的感受,她的痛苦;很想体验她从那么小开始,都是如何过来的。
她第一次“看见”妈妈的时候,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恐惧?
他低头,亲了下颜姝的额头:“学姐,别看。”
这会儿颜姝的力气也不会如此容易被压制,她手脚并用地反抗,力气大得不似常人。她颜色分明的眼珠被红丝缠绕得一片通红,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轰出家门。
甚至想让所有人都消失!
颜姝被黑暗里喷涌而出的怪物们得意尖叫着控制了身体,眼花目眩,疯狂挣扎的过程里,伸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她已经想不起来这是什么。
沈遇书很有自知之明地清楚,自己现在控制不住她了,当一个患有精神障碍的病人真正地发作,并没有电视剧里那么梦幻,男主角给她一个拥抱,就能药到病除。
病人需要医生,需要得到治疗。
他没有犹豫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宋郁打电话。他没有嫉妒,没有吃醋,只想让她脱离现在的状态,脱离痛苦。
沈遇书很清晰地知道对方是她的医生,虽然不一定了解她的全部,但一定知道如何让她安静下来。
今天宋郁大概也一直等着这边的情况,电话几乎一拨通就被接起:“沈同学,怎么样了?”
沈遇书单手箍着颜姝的腰没放,说:“宋教授,我觉得你……嗯——”
他的话倏地中断,电话里只剩下瓷器“哗啦”碎裂的声音,以及沈遇书的痛苦的闷哼声。
宋郁顿时急了:
“喂?”
“沈同学?”
“怎么回事儿?”
沈遇书看着颜姝,满眼都是震惊,脑袋仿佛裂开了,清晰地感觉到热流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流出,到了眼角,视线里的一角变成了红色。他僵了好几秒,才忍着头上剧烈的疼痛说完剩下的话:“我觉得您需要过来一趟,学姐她……我控制不住了。”
这一花瓶,把颜姝走在深渊边缘的理智也拉回来了一点,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果然……不能控制自己。
宋郁大概也猜到了这边发生了什么,立刻说:“我马上过来,沈同学怎么样?”
沈遇书脸上的血色潮水一样褪去,向颜姝硬挤出一个“没事”的笑,说:“死不了。”
泪水和血液同时滴落到地板上,地上“兵荒马乱”的碎瓷片仿佛穿越了时空和十年前重叠到了一起。四周都在旋转,颜姝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她甚至不敢去看沈遇书,怕又见到妈妈死前的那一刻,全是血,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她看见了……妈妈生气了,她说——
“你怎么可以和他一样?怎么可以!”
“阿姝,我的阿姝,你怎么能……”
不是的,她也不想……颜姝双手捂住耳朵,紧闭上双眼,试图逃避这一切。
电话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宋郁说:“你先给她吃药,药应该在她的那间收藏室里。”
“好。”沈遇书大脑已经控制不住的眩晕,定定地看了眼极度消极的颜姝,强忍着上楼拿药。
血迹跟着他的脚步一路漫延,触目惊心。
打开收藏室里最角落的柜子,他还没动手,堆了慢柜子的药争先恐后地往外倒。沈遇书再次震惊地愣在原地,眼前的一切“勾结”着脑门儿上的伤已经让他说不出话:“……赶紧过来,药……太多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上次打扫这间房间的时候,出于尊重,没有私自翻看她的东西。如果看了,就能早些发现了。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章信息量有点大。
上上一章喵喵看不懂的地方,应该就懂了,其实关于姝姝有幻觉,我很早就开始铺垫了,还以为有人能看出呢。(捂脸)
然后,说一下粥粥的看法:
虽然书书是法学心理学双学位,并且还是天才,但我觉得他照样不能从心理学的角度来治姝姝,我觉得一个心理医生对病人产生了感情,就不适合当她的医生了。宋医生也不适合了,但他毕竟治了姝姝这么久,所以在这种情况,他比书书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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