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坚持,都是因为……我怕自己失去他。”
贺觅说道:“我们的孩子出生很是艰险,所以,为了不失去他,我只有谦修这一个孩子。”
贺觅看着五皇女,面上带着淡淡的笑,轻声说道:“谦修是我与他在无人涉足的道路上,坚持走下去盛开的花,是我们两个捧在手心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我斗胆与殿下说这些,是因我不愿他今后的日子难过,不愿我坚持到今天的坚贞美好,被旁人摧毁。”
“谦修的乳名,唤珠玉。”贺觅说道,“与我哥哥一样。我想要他的人生圆满无缺,连爱也是圆满无缺的。我哥哥……从未拥有过这样的圆满,说到底,是我不忍谦修,也踏上我哥哥走过的路。十几年来,我都在为谦修铺着一条平坦的路,我希望他能拥有圆满的妻,圆满的日子,最后抱着一角也不缺的圆满誓言安详阖眼。”
贺觅问五皇女:“殿下,你……能吗?”
五皇女没有回答。
前不久,二皇女的婚旨下了,一下就是双份。不仅定了冯家的幼子,也还添了个钟家的儿子。
无论是谁见了二皇女,都道一声恭贺双喜。她自己虽也诧异皇帝如此安排,却并未拒绝。
皇家从未有过只有一人的先例,即便是个目盲的皇女,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侍人。
贺觅说道:“这条路,我走过,我知道坚持下来有多么的不易。如若殿下不能……谦修,就请殿下放过吧。我不会让他到皇家去……我哥哥走的是条破碎的路,我不愿意我的儿子,也和我哥哥一样,被逼无奈,不得已走上这条路。”
“五殿下通达睿智,我想,我的这些放肆大胆的话,殿下若不喜……应是能当没听过。”贺觅叹息。
沉默许久,五皇女起身,恭敬一礼。
“贺少卿的话,容我想想。”
她没有立刻回答,策马回了宫,把自己关在殿内发呆。
三日过后,她去了清宴宫,吃了两碟莲子酥,看着贺玉侍弄花草的背影,似是带着挥散不去的寂寥。
她猛地起身,下了决心。
她找了襄君。
“我喜欢贺谦修。”
襄君点头:“我知道。”
“我要让他做我的夫君。”
襄君:“嗯,知道。”
“我是说,就他一个。”
襄君抬眼:“想好了?”
“想了三天了。”她说,“为了他,为了玉君父,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只要他一个。”
襄君平静道:“知道了,你去与你母皇说吧,说清楚。”
五皇女转身就去。
襄君叹了口气,放下书。
贺玉问道:“刚刚燕儿来跟你说了什么?”
襄君说:“麻烦事……要为她吹吹枕边风了。”
那晚,他去了乾元殿。
皇上笑他热情不减,仍似当年。
襄君道:“燕儿来跟皇上说了吗?”
“哦,你说那事。”皇上抓着他的头发,看着他的发丝从指缝流走,笑了一声,翻了个身,“朕说了,等她满十六,就让她离宫立府,到时候朕再把婚旨给她。只是贺少卿家的儿子,年纪还小,朕想起苏少府家有个年纪大一些的儿子,可以先封个侧君照顾……”
“皇上,她就要这一个。皇上那婚旨,不能下多了。”
“她才多大,这就只要一个了?”皇帝笑笑,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飘远了,而后,她说,“也不知她像谁……”
末了,皇帝舒了口气,道:“行吧,朕允她了。”
庆历二十一年冬,五皇女离宫开府,手中捏着皇帝给的婚旨。
她奉旨,要等贺谦修两年,等他满十六了,再接他入府。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第35章 莲子酥
三皇女眯着一只眼, 拉了弓弦,蓄力后,又松了几分力气,随手放了射出去。
箭不出意外的, 草草扎在箭靶边缘。
她收了手, 摘了鹿皮手套, 仆从帮她收好, 又捧着白玉盘, 将白玉盘中的扳指玉戒一样样呈给她。
三皇女慢条斯理戴好, 打马绕了一圈, 坐回去。
五皇女:“你不行啊三姐, 还要看我, 我来。”
三皇女呵呵笑, 没答话。
四皇女尚且留在场上,一箭中靶后, 回身对五皇女勾手。
五皇女束好头发,戴上手套, 换了个压手的长弓, 拍马去了。
七皇女坐得远,坐在最边上,也不与其他人说话,连连打哈欠。
六皇女披着斗篷,裹得严实,穿得朴素些,捧着个手炉,一脸不高兴地坐着,问三皇女:“三姐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没啊。”三皇女挥手让仆从们都走开, 自己动手拉高了靴,摆弄着收高袖边的金纽扣,“只是有些烦心。”
庆历二十二年春,她就离宫开府,有了一位侧君,是吏部侍郎家的儿子,之后又收了两个小侍。
侧君年纪跟她差不多,可见识少,又不懂她的喜好脾性,她一肚子话,没法说。剩下那俩虽知她的喜好习惯,却也无法真正给与她像样的纾解。
故而,她不怎么回府,即便是到宫里不方便,她也常常去清宴宫,跟贺玉倒苦水。
只是最近,她的玉君父心情也不好。
三皇女说:“你该知道的,玉君父喜欢莲子酥。”
“嗯。”六皇女点头。
“最近,宫里头有个司侍家中做丧,说是没了爹。”
“嗯,那我知道了,那位司侍的父亲是御膳房的,从母皇登基时,就在御膳房做工,负责侍君们的糕点。”六皇女点头,枯瘦的手调整了暖炉的角度,又缩回袖中,说道,“玉君父是发觉,莲子酥的味道,不一样了,对吧。”
“没错。”三皇女道,“我是吃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但玉君父心中难过,说是吃了多年的莲子酥,从没去感谢过他,这下人没了,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三皇女挽着袖子,又是一声叹息。
六皇女道:“说起来,这种秋日无边愁绪,虽无法具体言说,却是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三皇女:“你这话说得好,正是如此!”
她也没什么大的忧愁,出身在这里摆着,自己也没什么大用处,更没什么大野心,朝臣们也不来烦扰,其实日子过得比什么四皇女七皇女的舒心许多。
可就是这种平顺日子,也还有挥散不去又无法具体言说的愁绪。
说起来,也不过是,小点心的味道变了,家中的侍君没什么大毛病,却不是很合心,找姐妹们玩耍也无法散心之类的。
五皇女回来了。
“四姐杀疯了。”她摘了手套,呼呼喘气,接过茶一口喝干,冲着四皇女喊,“你牛!算你赢!”
四皇女慢悠悠一笑,道:“老七,过来。”
七皇女这才站起身,把手递给旁边服侍的小侍挽袖,对五皇女道:“看我给你报仇。”
五皇女:“哧,杀杀杀,我就看着你俩杀。”
七皇女跨上白马,优哉游哉挽着弓上场。
五皇女收了笑,低头也开始摆弄衣袖。
三皇女道:“这次放水不明显嘛。”
五皇女:“这次没放水,今天就是没劲。”
三皇女:“哟,你也没劲了?看来这秋乏,大家都逃不过。你等会儿回哪去?”
“去跟我父君问安。”五皇女回答。
“明年,你那一瓢水,就该过府了吧?”
五皇女纠正道:“嗯,我正君,别叫一瓢水一瓢水的。”
“不容易啊。”三皇女调侃,“还真没往府里塞美人。”
“呵,我塞的美人儿还不多吗?!”五皇女瞪眼道,“我塞了一堆的美人!他可说一句不准了?哼,美人的名字,还都是他给取的。”
她说的,是她的马。
五皇女玩着玉扣,终于扯断了袖扣上的金线,伤了手,她啧了一声,跳起来叫人请御医来。
六皇女:“五姐……怪得可爱。”
三皇女半是自嘲半是羡慕,咬牙道:“她是太聪明,聪明的都不正常了……活该。”
五皇女问完襄君,拎着一盒糕点出了宫,径直到贺府见她那“待字闺中”的小夫君。
她来得次数多了,贺府的人也就习惯了。
“又是要我给你的马取名字?”
“没有,这个月没看中什么好的。”五皇女道,“怎每次来,你都在家里闷着,不出门走走?”
“不去。”贺谦修道,“冯元不在,去了他们总要问东问西问个不停,没意思。”
“冯元?”五皇女想了想,道,“哦,二姐。”
她左右看了看,大家都识趣,早门外候着了。
五皇女就拉着他的手,悄声道:“说起他,我要好好给你讲讲我二姐的……趣事。”
她眨眼。
贺谦修嘴上说:“五殿下好不正经。”
而后跟她一起坐下来,眼睛里闪烁着两个字——快讲!
二皇女家中两位还算和睦,只是再和睦,也会有争风吃醋的时候,真闹起来,只能由始作俑者来哄。
一个出身高,却相识不久,总是怕二皇女心中没他。
一个相识久,却出身不正,总是怕二皇女看轻了他。
二皇女反复解释,她这样的,他们愿意跟着,她就感激不尽了,“赵某很知足。”
无奈,二位侍君都不信。
再盲,你也是个皇女,还是个漂亮又才华横溢的皇女,自愿扑上来的还会少?
终于有次,二皇女调停失败,被两位集火,言语劝说实在无用,她索性拉着两人,一同躺在了床上。
气氛微妙,二皇女躺在中间,听着这难得的安静和左右耳边不是很平静的呼吸声,认为自己控制住了局面,得意道:“不吵了?什么多的少的,我都陪着,一碗水总能端平的,这下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冯元冷笑一声:“哦?那殿下待会儿是要往左边睡,还是要往右边睡?”
“殿下说啊!”钟情也加把火。
二皇女仰天长叹,末了,说——
五皇女停了下来,贺谦修还沉浸在故事中,问:“说什么?”
五皇女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往里面睡。”
贺谦修一开始没回过味来,不知她选的是哪个人,哪一边,等要抬头问五皇女时,忽然在她坏笑的神情中,知道自己被调戏了。
他正式过府的日子,定在了明年正月。
这时,已是深秋。宫里已来人在贺府住下,教他规矩了。
贺谦修红着脸,翻出一本《圣凡训》,扔给五皇女:“去和你的美人们过吧!”
五皇女顺势把书收在怀中,笑道:“你若再不来,我想你一次,就要多添个美人。我要让本人的风流之名响彻整个华京!”
……的马厩。
临走前,五皇女问:“你祖父的身体好点了吗?”
入秋天气转凉后,贺玉的父亲就病了。
贺谦修点了点头:“嗯,好些了。”
五皇女:“那我就这么跟玉君父说了。”
“嗯,不必担心。”贺谦修道,“我娘照顾着呢。”
只是,庆历二十二年冬,贺府报丧,贺玉的父亲病逝。
贺玉站在清宴宫外,就在积雪的路上来回走,回想起早已朦胧的儿时记忆,一会儿面带微笑,一会儿又暗自垂泪。
皇帝给贺玉的父亲封了二品诰命,丧事做得不小。
贺玉让朝露回去帮忙,捎回了他给父亲写的祭文。
皇帝让五皇女去了,自己下朝后,到清宴宫看望了贺玉,安慰了几句,与他说了顺昭君的一些旧事,各自伤感怀念一番,就又离去了。
那晚,贺玉没睡,他独自一人整理着书,仿佛在找什么,但他知道,什么也找不到。
一直到窗口泛白,他才出来,看着自己昨晚的脚印已被一夜的雪抚平,忽然悲伤涌上喉咙,烫得发疼。
“我这一生……是为了什么?”
父亲的一生,是为了什么?
他的一生,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的,她们的,所有人的……在这世上走一遭,都是为了什么?
人去了,就会像那串脚印,被大雪填平,什么都不剩下。
喜乐哀怨,精彩的,无趣的,最后终了,全无意义。
雪,静静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把马换算成车。
五皇女就等于是——
看起来心智不太成熟的富N代
家里就一个“老婆”
老婆也就一般,没啥特别的
车库里停了一堆的豪车
出门被人议论了,大家都会不相信:“换车换这么频繁,还是这种出身,老婆就一个,真的吗?”
“那谁知道,肯定有咱不知道的,谁还不会偷个腥啊!”
第36章 再相逢
庆历二十三年, 贺府不过年,在华京公子们“贺谦修运晦”的议论声中,贺谦修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守孝。
五皇女常去贺府,为避无端猜测, 总是在门口见了礼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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