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是能记挂着,主子怎会受这种罪。”饮兰鼻头微红,委委屈屈道。
贺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好孩子,去吧,好好照顾你家主子。”
回去路上,雪霁撑着伞,低声说道:“……不会有好下场的。”
贺玉知道他在说谁,本想提醒他慎言,可转脸见雪霁泪流两行,知他是念起了余帝君,不忍多说,只好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回来后,贺玉辗转反侧,睡不着。
朝露给他掖了被角,小声抱怨道:“主子也该想想自己,这分明是乔贵君故意的,万一乔贵君知道主子帮宋宫侍,以后为难咱们可怎么办?”
贺玉说:“朝露,人不会那么坏的。再者,我又有什么威胁?我一个不会生的,皇上一年到头都想不起的,没什么好对付的。何况……我就是帮,又能帮他什么?不过是多加些炭火,给他请个医士罢了。”
朝露就说:“主子总会有的,谁说主子不会生。”
“没有也好。”贺玉说,“我这个性子,有了孩子,也为孩子争不到什么,还要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孩子有闪失。再者说,自古君王爱孩子,那都是因喜爱孩子的父亲,才连带着爱他的孩子。不喜欢的,生十个八个,照样不喜欢……我又何必呢?”
朝露垂着头,表情落寞。
“好了,你去睡吧。”
开春,雪化时,天更冷。
贺玉去礼佛堂看宋廉。
宋廉身体好了许多,坐在窗下抄经,身姿清瘦,十指冰凉。
“玉哥哥来了。”宋廉把佛经推远,请贺玉坐下,“饮兰,煮茶去。”
贺玉问他:“近来如何?”
“还那样。”宋廉一笑,眼角弯弯,很是好看,“玉哥哥今天拿的什么书?”
“好多,都是些话本游记。”
贺玉让雪霁把书放下,宋廉一本本翻着看了,高兴道:“太好了,有《赤溪游记》,我儿时在嫡兄的书房里看过,里面提到潭州的烙酥饼外酥里脆,还馋了许久,缠着我小父要他做给我吃。”
贺玉笑了笑,逗道:“还是说,我送些佛经更好?”
宋廉悄悄说:“玉哥,我与你说句实话,我不喜佛。”
他说罢,抬眼偷看了佛像,笑了起来:“阿弥陀佛,佛祖胸襟开阔,想来不会怪罪我这个冥顽不灵的人。”
“没事,我也不喜。”贺玉笑着说,“还是说这烙酥饼吧,巧的是,雪霁是潭州人,下次我让他做了带给你。”
“真的吗?”宋廉眼睛睁圆了,开心道,“我小父也是潭州人,那玉哥哥的父族……也是潭州的?”
贺玉摇头:“雪霁是余帝君给我的,我母亲祖籍卢川,父亲是京城人。”
宋廉愣了愣,想起贺玉的母亲只有一个夫君,问道:“玉哥哥家,是还有个妹妹?”
“嗯。”提起妹妹,贺玉脸上笼了层笑意,“是,今年夏就满十四了,我许久没通书信,也不知书读得如何。”
宋廉眼神满是羡慕,语气低落道:“还是玉哥哥这样……省心。”
贺玉微微叹息。
宋廉说:“我家虽然也还好,我与姐妹兄弟也都同吃同行,可后院人多了,自然会有磕碰,虽不至于勾心斗角,可也是风波不断。我……我还有个同出的弟弟,今年才十一,有时我会想,我已经这样了,他以后怎么办?无论这宫里,还是以后的家宅院,我受过的委屈,我小父受过的委屈,他也要经受,避不开的……年少时,都想找个好妻主,可谁又能保证自己以后的妻主能不变心呢?她们素来喜新厌旧,无非是看各自的良心了。”
贺玉不语。
他母亲虽只有父亲一个,但仍然也有“花心”的时候,祖母去世后,母亲没了束缚,险些把人抬进家门。那时他父亲不哭不闹,自己写了休书,带着他离家。
只是离了家,也无处可去,父亲就坐在马车中,一圈又一圈绕着京城。
那时,他九岁。
父亲捂着脸,终于抑制不住,哭着说:“玉儿,你母亲若是真的变了心,咱们就没家了,我没家了,玉儿……”
好在最后,母亲要脸面,也有点良心,断了念头,提着灯将他们父子俩寻了回去,做了保证。
那年年末,他就有了妹妹,母亲也逐渐上了年纪,这才不再想其他。
回想起这些,贺玉苦笑道:“哪里有什么好人家呢?都一样的……”
就是他母亲,也都是一样的。
那天回去,贺玉做了梦,梦见皇帝带着众人越走越远,他拼命伸着手,却发不出声音。
冰冷的绝望淹没了他,他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天色蒙蒙亮。
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天气暖和了啊。
贺玉慢慢起身,怔然片刻,自嘲道:“我竟还是对她有些期许的。”
真是悲凉。
他怎会不知,皇上从就没对他动过心。
“主子!”珠玑跑了进来,说道,“朝凤宫传喜,乔贵君有身子了!”
贺玉先是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了。”
往后,乔贵君就不会再折腾了。
而后,他心中微疼,认真说道:“求求了,让他这胎如愿,得个皇女吧。”
第7章 乔贵君(二)
乔贵君有孕后,没过多久,德君就复了牌。
冯素找贺玉闲聊时,说道:“你跟礼佛堂那边,总是来往。也让他自己做些打算,差不多也是时候从礼佛堂搬出来了。”
贺玉笑得开心,“就知你心里也惦记着。”
“呸,我哪是惦记他?我是惦记你。”冯素说,“你自己才分多少?你这汀芳斋整日来都是冷的,给他送得倒是勤快。”
“不是还有你吗?”贺玉笑眯眯道。
冯素哼了一声:“我贴补你,你再去贴补他,好嘛,全是些傻的。”
因为二皇子讨喜,皇上时常去看望,冯素又是稳稳当当的纯君,宫里人都不敢怠慢,平日里多出来的,冯素就会给贺玉送。
贺玉心里知他心善,虽然偶尔会想起当年在王府时,总是被冯素耍手段劫宠,但已经没了心结。
冯素是个亮堂人,才子或许都这样?有骨气,也傲。比常人想得明白,而一旦想明白了,就知道在这宫里,几个人相互扶持着平平安安熬岁月的情义,要比皇上的宠爱珍贵多了。
冯素提醒贺玉:“我认真的,什么时候他准备好了,你就跟我知会一声,皇上到我宫里时,我也好帮衬两句。他才多大年纪?还年轻着呢。有心思的话,能复宠的。”
“嗯。”
五月,贺玉去礼佛堂拿宋廉抄的经书时,跟他说了。
宋廉紧紧攥着那串佛珠,踟蹰好久,轻轻说了句:“只怕皇上不愿再见我。”
“皇上也是人,是人都有心的。”贺玉说,“心上有你,就是凉了,暖一暖,她也就念着你情了。”
宋廉微微苦笑。
他还是怕,他愿意赌,但不敢奢望结果。
五月初,给顺昭君过完寿辰那天,皇上抱起二皇子,到御花园赏春。
刘研和贺玉也随行。
皇上心情不错,还亲手摘了花,戴在二皇子头上,笑了好一会儿。
冯素旋开食盒,说道:“简儿,来吃栗子糕,不要缠着你母皇。”
二皇子咬着栗子糕,依偎在皇上的怀里,像猫一样乖。
他眼睛又大又圆,眼角微微垂着,皇上越看越喜欢,捏了捏他的鼻子,问他:“好吃吗?”
二皇子奶声奶气道:“好吃。”
他往皇上的怀里拱了拱,小声说:“和英华宫的一样好吃。”
冯素连忙解释:“皇上,宋宫侍以前,常常做糕点送来,简儿很喜欢。”
皇上摸着他脑袋,笑着说:“嗯,朕记得,容持正也喜欢吃栗子糕。”
她放下二皇子,也看不出喜怒,背着手走了。
刘研给子期打了个手势,子期点了点头。
晚间,宋宫侍的牌子就端了上来。
皇上见了,只是笑了一笑,却是抬手翻了贺玉的牌子。
汀芳斋忙乱起来,贺玉知道今晚要提着劲,不能舒心看书,有些失落。
“怎翻了我的牌?没传错?”
“子期大人来传的,想来是没错的。”朝露翻出件新做的月白衣衫,问,“主子,是这件吗?”
贺玉点了点头,漱了口,接来换上。
雪霁说:“也好也好,阿弥陀佛,明日就能送来时兴的缎子了,这都是三个月前的料子了。”
贺玉无声笑笑,说:“那都无所谓,主要是莲子酥,明日一定酥脆可口。”
皇上半夜才到,贺玉已困得不行。但今日,皇上的兴致格外好,事办完,还与他说话。
贺玉不得不打起精神应答。
果然说着说着,皇上问起了礼佛堂的宋宫侍。
贺玉谨慎着说了,又要显得可怜,又不能过于明显。
皇上捏着他的耳垂,这是她没了佛珠后,想事时的习惯动作。
“嗯,有你照顾着就好。”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想起宋廉,皇上抑制不住,又折腾了一回。
贺玉就想,莲子酥什么的,一早上不送三碟,实在对不住他今日的辛苦。
他棱角早被磨没了,知道皇上这昂扬的兴致是因谁而起,虽是发泄到他身上,让他辛苦,他也不生气。
更让自己顺心的是,他也不酸了。他无悲无喜,比那佛堂的佛还要出尘。
贺玉很是佩服自己,同时,他也很高兴。那是一种,完全不抱额外的希望后,浑身轻松的高兴。
因为没有希望,欢喜也就不会落空。
皇上睡着了,贺玉握住皇帝的手,看着她的睡颜,突然察觉到,皇上其实很普通。
和其他人一样的眉毛,一样的眼睛,困了就睡,也有喜怒哀乐。
皇上,累吗?
贺玉很想问她,但他只是看着她,慢慢闭上眼,安静地睡了。
第二天,贺玉早早起来,伺候皇上穿衣。皇上捏着袖子,扬了扬手,语气飞扬道:“朕,少串佛珠,你这里离礼佛堂近,让他们送一条来。
贺玉终于放了心,点头应了,“皇上从前那串就很好。”
见他知道自己的意思,皇上哈哈笑着,哼着歌上朝去了。
那晚,宋廉只身一人,双手捧着檀木匣,跪在皇帝的榻前,把佛珠还给了她。
皇上握住他手腕,满面笑意,“起来。”
宋廉美目含泪,如兰带露,雾气蒙蒙,眼角微垂总是凝着点忧伤。
“皇上……”
皇帝轻吻他的嘴角,笑看他闭上眼睛,睫毛恹恹垂着,惹人心怜。
“宋廉……朕的怜儿啊。”皇帝满意道,“还是这么美。”
那晚,宋宫侍复宠,贺玉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没过多久,容持正复位,只是皇帝嫌英华宫是个伤心地,也怕容持正触景伤心,把瑶华宫赐给了他。
这下,又轮到乔贵君头疼。
他终于明白,自己并不只是怕那些小宠有孕,他还看不得皇上对别人上心,连皇上多喜欢几分,他都无比难过,心急如焚。
只是自己有孕,再着急也不能分了容持正的宠。
乔贵君使出了老招数,他把身边的西市奴,给了皇帝。
一下就给了俩。
子期领着两个西市奴来时,皇帝正与容持正用午膳,她听完,看向容持正。
容持正垂眼,低声道:“皇上看我做什么,又不是贵君送我的。”
“朕还挺喜欢你们为朕吃醋。”皇帝高兴极了,转头看了一眼,盯着那个皮肤稍白的多看了会儿。
“都叫什么?”
子期就先指着白的那个说:“这个是夜月,那个叫霜白。”
皇上:“哈哈哈……是乔将军取的名吧?”
两个西市奴应声说是。
声音也不难听,就是别别扭扭,官话还不是很顺。
子期问:“陛下给两位宫侍安排到哪里?”
皇上说:“甘泉宫吧,恭伴懂规矩,让他带着。”
晚上,皇上翻了夜月的牌子。
她起初只是图新鲜,可那西市奴竟出乎意料的快活。官话说不顺,断断续续叫的时候,也没半点矜持,紧紧扒着她的背,就是浓密的黑发不柔顺,铺满枕也硬邦邦的,抓在手中,触感不是很合心意。
这种刺激和新鲜令皇帝念念不忘,皇帝自我冷静了几日,等不及,把霜白的牌子也翻了。
霜白更野一些,比夜月还要狂荡。皇帝找到了驯服野马的那种刺激感,一夜驰骋,仿佛回到了自己年少时跨马纵横沙场的豪情。
乔贵君没想到自己送的人,送飞了皇帝的心。他去了趟西宫,与顺昭君说了。
皇帝下朝后,就被顺昭君训斥了一番。
只要挨训,皇帝就会想起容持正。
似乎他能让自己安定些。
于是,那天,皇帝歇在了瑶华宫,身心放松,抱着容持正甜甜蜜蜜睡了一觉。
醒来后,她无比清醒道:“嗯,还是你这里像个家。”
野马,偶尔换换口味,玩玩就是。
乔贵君月份大后精力不足,六宫事务,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皇上让德君和纯君协理六宫,那段时日很是平静。
六宫平静了,喜事就多了。
夜月有了身子,报给皇上时,她刚下朝,听子期说了三遍,她扶着柱子笑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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