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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塞缪尔果然如约而至。
他让感染了疫病的村民各自待在自己的家里，而他则挨家挨户地进去替他们治疗。这样是为了将病人和健康的人隔离开来，以防有更多的人传染上疫病。
塞缪尔收起背后的羽翼，半蹲在一个面色放松的村民身前。他刚替这个村民治疗完，习惯性地将手伸到身后的圆凳上，本意是想拿毛巾的，却摸到了一只微微发热的陶碗。
“……嗯？”塞缪尔疑惑地转过脸，看到一名纤细秀美的金发少女正端着水碗笑盈盈地站在后面。
“伊尔萨？你怎么来了？”塞缪尔讶异道。
伊尔萨上前两步，将水碗递到村民的嘴边，看着他大口喝下后，才扭头对塞缪尔解释道，“我过来帮帮你。”
“谢谢你。”塞缪尔轻声道谢后，便起身将伊尔萨拉到了门外。
伊尔萨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不是病人，不能进入这些屋子。”塞缪尔严肃地提醒她，“会被感染的。”
伊尔萨失笑：“不会的，不是有你在吗？”
塞缪尔微微一怔：“你就这么信任我？”
“那当然。”伊尔萨轻轻笑了起来，微弯的眼眸像月牙一样可爱，“你不是天使大人吗？”
塞缪尔移开视线，莫名觉得有些害羞。
人类在称呼他的时候，总是带着无限的祈求与敬畏。可是伊尔萨却不一样，她的语气亲昵而自然，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天使，而是她熟稔的朋友。
天使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他感到新奇又陌生，甚至还有一点隐隐的喜悦。
伊尔萨见他不说话，干脆自己探头向屋里看了一眼。屋里刚刚治疗结束的村民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看样子这段时间被疫病折磨得不轻，这下精神松懈了下来，觉就变得格外好睡。
她又看了塞缪尔一眼。他已经一刻不停地治疗了两个小时了，虽然看上去和刚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伊尔萨猜测他多少也会有些累了。
“今天还有几个呢？”伊尔萨微微侧脸看他。
塞缪尔认真地想了想：“还有七八个吧。”
伊尔萨：“那……先休息一下？”
塞缪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天使是神的使徒，不会知道疲倦，更不需要休息。但少女的双眸亮晶晶的，仿佛在期待着他点头答应，他突然就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了。
“……好。”
*
这是个破败而贫瘠的村庄，瘟疫让村民们本就贫困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伊尔萨和塞缪尔沿着高矮不等的泥瓦房，慢慢悠悠地散着步。
“村里的大家一直都这么穷吗？”塞缪尔看到那些营养不良的孩子们，忍不住这样问道。
伊尔萨回忆了一下昨晚与那个收留她的姐姐共度一夜的过程。
没有干净的水源，只能喝混着泥沙的河水。一块风干的牛肉被珍而重之地保存了起来，实在馋得慌，就用小刀切下指甲盖般的大小，放在锅里，然后再放进去几颗土豆，煮成一锅稀薄的肉汤。
同样是村庄，这个村子里的生活水平和伊尔萨最初待过的那个小村子相比要差得远了。
伊尔萨确定地说：“非常穷，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新鲜的肉了。”
塞缪尔流露出怜悯的神色：“怎么会这样……可惜，我无法为你们带来食物和财富。”
他感到有些自责，为自己无法帮助这些穷苦而不幸的人类。
“没关系，”伊尔萨安慰他，“你能够为他们治愈疫病，大家已经很感激你了。”
这本是让他安心的话，可塞缪尔听了，却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伊尔萨。”他踌躇地，忧愁地慢慢开口，晶莹剔透的绿眸仿佛蒙上一层薄雾，“其实……”
“嗯？”
“其实……我的治愈只是暂时的。”伊尔萨低声说，“村子里的很多人已经病入膏肓了，想要彻底治愈他们，不仅仅是简单的治疗可以解决的。”
伊尔萨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通俗来讲，就是这些人的命数已尽，从塞缪尔的角度来看，他们已是必死之人。而塞缪尔想要救活他们，这就不是他能办到的事情了。
天使只能拯救人类，不能使其复生。
那是神的领域。
伊尔萨看得出来他现在很难受。这个时期的塞缪尔太过善良，也太爱人类，所以他才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自责。
看着微微蹙眉的天使，伊尔萨的心底渐渐柔软下来。她拍拍路旁的树墩，示意塞缪尔坐下来。
塞缪尔不解地歪头，却还是顺从地坐了上去。
轻轻叹息一声，伊尔萨突然向他伸出手，温柔地环住他的脖子，并将他拉向自己。塞缪尔的侧脸就这么靠在她柔软的胸脯前，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白皙的面容忽然变得一片绯红。
“伊尔萨，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紧张得尾音微微上扬，想要推开伊尔萨却又怕这个动作会令她伤心，只能将双手尴尬地举在伊尔萨的背后，惊慌失措的手指微微颤动了几下。
“别紧张，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下来。”伊尔萨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温柔而悠远，恍惚间，竟让塞缪尔想起了女神的声音。
不，和女神不同。女神的声音要更威严、冷肃，带着遥不可及的高贵。
而他能感受到伊尔萨的温度。
伊尔萨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塞缪尔雪白的长发，动作舒缓而轻柔。塞缪尔渐渐安静下来，他靠在伊尔萨的胸前，听着她平稳安定的心跳。
“没有人是生来就必须要去拯救别人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用为自己徒增烦恼。”
塞缪尔抬起头，眼神茫然如同一只小鹿，“可是我的诞生就是为了拯救不幸的生命，如果我救不了他们，那我诞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住伊尔萨了。
对啊，如果他不能拯救人类，那么女神又为什么要创造他呢？
伊尔萨认真想了想，很快有了答案。
“是为了给我们带来希望。”她笑着说。
“……希望啊。”塞缪尔也轻轻笑了，“吾神也这样说过。她说我的每一次降临，都会为绝望中的人们带去希望。”
“对呀。人类是很坚韧的生物，只要有一点微弱的希望，就能顽强地活下去。”伊尔萨松开手，微微垂下脸与他对视，“所以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塞缪尔出神地看着她。少女的脸庞如百合花般纯洁而美好，那双湛蓝通透的眼眸温柔安宁，像大海一样平静而包容。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他代表了希望，而伊尔萨的拥抱让他第一次如此相信希望的存在。
他想，伊尔萨是特别的人类。
所以他才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注视着她。
可惜，这个时候的塞缪尔还不知道，希望是最残忍而虚无的东西。
他更不知道的是——真正的不幸才刚开始。
第37章
塞缪尔逐渐和村子里的村民们熟悉了起来。
大家依然会尊敬地称呼他为天使大人, 但是也会在闲暇的时候与他说说病情以外的话题，也会有大胆的孩子拉他一起玩耍。
但塞缪尔并不适应这样亲密的关系，他始终有些拘谨, 只有在伊尔萨陪着他的时候，他才会和孩子们玩一会儿。
是的, 他逐渐依赖上了伊尔萨, 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
“天使哥哥，我们来玩跳房子吧！”亚力克看到塞缪尔与伊尔萨走在路边，连忙风也似的跑了过去。
塞缪尔惊讶地低头看向他：“跳房子？”
“对呀，是很好玩的游戏哦！”亚力克大胆地去牵天使的手, 可怜的天使下意识去看身边的伊尔萨，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伊尔萨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教训亚力克：“亚力克, 不可以让天使大人为难，天使大人很忙的, 哪有时间陪你们玩游戏。”
“知道啦知道啦伊尔萨姐姐, 那我们自己玩啦。”亚力克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跑开了, 其他孩子们见他返回队伍, 又开开心心地围了上去。
塞缪尔看着亚力克柳条似的背影, 不由感慨道：“他看上去好像长高了一点。”
伊尔萨点点头：“这都多亏了你。”
亚力克原本瘦的只剩皮包骨头, 如今已经长出一层薄薄的肌肉了。也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被天使治疗的人，他对天使的态度总是比其他村民要大胆亲近一点。但天使并不习惯人类这样毫无顾忌地靠近他, 所以每当亚力克像刚才那样靠近的时候, 天使总会下意识地躲避。
“我不是不喜欢他们, 我只是, 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塞缪尔害怕伊尔萨会误会, 连忙对她低低地解释。
伊尔萨安抚地笑了笑：“我知道，他们也都是知道的。”
塞缪尔这才放松地长舒一口气。
两人继续沿着路边走下去。正在屋外劳作的村民们看到塞缪尔，纷纷停下手上的事情，向他鞠躬行礼，“天使大人。”
这段时间，患病的村民们在塞缪尔的治疗与照顾下纷纷肉眼可见地变好起来，他们的精神和气色都好了不少，也有很多病人可以出门干活了，大家都从心底里感激天使，可又没有东西可以报答天使，只能用这样质朴而诚恳的方式向他表达谢意。
塞缪尔一一点头致意，嘴角含笑的样子让伊尔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伊尔萨？”塞缪尔疑惑地扭头看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军训阅兵的校领导们……”伊尔萨勉强压下笑意，可眼角还是有一滴泪珠沁了出来。
这滴细细的泪珠令她看上去楚楚可怜，宛如湿漉夜雾中微微潮湿的娇嫩蔷薇。
塞缪尔入神地看着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轻轻为她拭去了眼角的那滴泪。
伊尔萨吓傻了。
什么情况？塞缪尔居然会这么体贴？话说他这么不食烟火的家伙居然会替女孩子擦眼泪？她别是出现幻觉了吧！
“伊尔萨，你还好吗？”塞缪尔见伊尔萨愣在原地，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伊尔萨立刻回过神来：“我很好。”
“那就好。”
塞缪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牵起伊尔萨的一只手，就要继续向前走。
“！！！”
伊尔萨震惊地低头看向自己这只被牵着的手，非常确定塞缪尔应该是哪里出问题了。
“那个……”她迟疑地出声。
塞缪尔：“嗯？”
“天使大人，你为什么要牵我的手？”伊尔萨举起这只手，非常直接地问了出来。
塞缪尔的脸微微泛红：“我看亚力克和他的朋友们都是这样做的……”
伊尔萨似笑非笑：“所以你以为这是朋友之间表达友谊的方式？”
“……不是吗？”天使美丽天真的脸庞上出现一丝孩童般的迷茫。
伊尔萨见他这副困惑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于是便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她将二人相牵的手举到塞缪尔的眼前，然后张开五指，慢慢穿过塞缪尔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握。
“对小朋友来说是这样没错，可对我们这个阶段的人来说就不是了。”伊尔萨浅笑着歪头看他，碧蓝的眼眸里隐约有星光闪烁，“牵手是恋人才会做的事，你知道恋人意味着什么吗？”
塞缪尔的眼神更加迷茫了。他直直地看着紧紧相握的两只手，耳根隐约洇出浅浅的粉色，“恋人……意味着什么？”
伊尔萨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也太纯情了，就算是天使也不能一点常识都不懂啊，女神也是，只管生不管养，都不搞素质教育的吗？
“恋人意味着，你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你。”
伊尔萨伸出细长的食指，一边耐心地解释，一边轻点了点塞缪尔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
“你……喜欢我？”塞缪尔的眼睛慢慢睁大，白皙的脸颊也迅速浮上一层薄薄的浅红。
“……”
伊尔萨再一次感受到了无奈：“我只是打个比方……”
“……哦。”塞缪尔失望地垂下眼睫。
伊尔萨：“……”
两人继续默默无声地沿着路边的树桩慢慢走下去。
天使没有再主动说话了，伊尔萨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很低落，可他又没有主动松开与她十指相握的手。
是在等她安慰他吗？伊尔萨思忖。
作为一个从不吝于主动示好的行动派，伊尔萨决定率先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
“你是在生气吗？”她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塞缪尔顿了一下，继而停下脚步。
“你认为我是在生气？”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看上去很疑惑。
“不是吗？”伊尔萨反问。
塞缪尔缓缓摇了摇头：“我不会生气，天使没有这样的情绪。我只是感到有些悲伤。”
“悲伤？”
“嗯。”塞缪尔轻声应道，“因为你不喜欢我。”
伊尔萨：“……”
没想到啊，你小子也有这么直球的时候！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谁能想到几百年后的塞缪尔居然会变成一个口是心非的毒舌傲娇呢？
伊尔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探讨这个问题。她扭头看了看身后那些遥遥守望他们的村民们，忽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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