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控诉道:“才让我失而复得,又要让我永远失去吗?法法,能不这么对我吗?”
渊法没了言语。
阿窈也沉默片刻。再抬头时,如泣如诉。
“向来知道你胸怀天下,肯定在想着倾其所有将这滔天之火给压回去。这燎原的火势,若是出了这阵法,几乎可以把三界烧成废墟。”
“但如果你真用自己的命换三界太平,那么这三界在我眼中,跟废墟有什么区别?”
“阿窈。”渊法轻唤,“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胸怀天下。只是维护三界稳定,本来就是紫蓬山的责任。”
“一个我能换天下苍生,很值得。”
“你把天下苍生都考虑了,却不愿意考虑一下我。”阿窈的眼泪忍不住滑落。她抹去泪痕,倔强道:“也是,我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你。因为我们之间,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
“一个你都让我头疼,天下苍生,我哪里有精力去考虑。”渊法闭眼。
咔嚓。
阵法隔绝出来的空间有了裂缝。
来不及了。
渊法睁眼,用法术填补缝隙,准备倾其所有压制住还在产生红莲业火的君泽。
在此之前,他要切断和阿窈之间的金身重塑。
“大骗子。”阿窈察觉了渊法的意图,在他身后一字一顿道。
渊法垂眸,一个无奈又极致宠爱的笑容缓缓扬起。
此时,有人先他一步,飞向君泽。
“阿窈!”
第51章
借助“云阶月地”的威力, 阿窈化身一朵火焰盛放的红莲,义无反顾地朝君泽扑去。
一片片火焰似莲瓣,在阿窈经过的空间飞舞着、绚烂着、坠落着。
那一朵巨大的红莲, 在靠近君泽的地方分裂为两朵。
一朵朝着君泽的方向下落, 另一朵朝着阵眼的方向下落。
速度之快, 让渊法根本没有时间去阻拦。
和渊法一样没有动作的, 是君泽。
君泽不是没有时间,他是被这个阵法控制住了。
自从阿窈化为千瓣红莲之后, 他体内的灭愿鼎就不受他的控制,和这个阵法产生了共鸣,从而限制了他的动作。
君泽眼睁睁地看着一分为二的一朵莲花朝他烧了过来。
而后,世界满是火光。
红莲业火,可以炼化万物, 也能分拆万物。
火燃烧了半晌。
当世界重新归于平静的时候。
阵法的能量从阵眼处往四周消弭,整个阵法如破碎的蛋壳般, 一点点裂开。
阵法外,围观的众人终于看清了阵法内的情况。
一个能让世间万物失色的谪仙,神情凝重,但看上去毫无伤痕, 如松竹般挺立在阵法内。
而在他的脚边, 有一方青铜鼎,和一个浑身沾满血的、看不清容貌的人。
情况很明显,谪仙一般的人物赢了,浑身是血的人输了。
可是那位谪仙的表情, 一点而都不像是赢了的样子。
阵法外的萧睿也看到了这一场面。
他还没等来青箬搬的救兵, 就先看到这个阵法破了。
萧睿看到渊法,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这阵法和阿窈有关, 在阵法外担心了大半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渊法他不是死了吗?
萧睿怀揣疑惑,凑上前去问道:“你居然复活了,厉害啊兄弟。不过我刚刚好像有看到阵法内的火光,阿窈是不是也来了?”
他没有得到答案,心里陡然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所以问得更急切了。
“阿窈来了吗?”
依旧没有回应。
萧睿直接上手了。他双手分别紧握着渊法的双臂,怒问道:“她人呢?”
渊法嗫嚅着,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萧睿看到了渊法眼底的破碎和悲痛。
“她呢!”萧睿松开渊法,对着这一方大荒的入口大喊道。
“阿窈,你只是不想见我,对吗?好,好的,那我先离开这里,你记得别躲太久。”
“她死了。”一个冷漠到没有人情味的声音,从围观的人群中传出。
萧睿气得把那个人从人群中拎了出来,一把推丧到地上。“你他妈再给我说一次!”
被萧睿扔到地上的人,是渊河摆渡人。
即便他是被扔到地上的,却丝毫不显狼狈。
摆渡人用食指和中指拂去衣襟上沾惹的尘土,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死了。”
萧睿头上青筋爆凸,他转头去找渊法求证。
只见渊法正在收起灭怨鼎,并绑住君泽。
萧睿企图打断渊法捆人的动作,却被渊法一招擒住双手。
“他说的是真的吗?”萧睿也顾不上被擒制住的双手,他急于求证道:“阿窈她......死了?对。她本来就死了,她是个魂魄。”
渊法有条不紊地捆着君泽,语气淡淡地说:“阿窈,魂飞魄散了。”
“你眼睁睁的看着阿窈魂飞魄散?”萧睿挣脱了束缚,双手获得自由,他指责道:“那你还能这么从容地捆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有心吗?”
说罢,萧睿报复心起,他企图用法术解开渊法捆住君泽的绳索。
渊法出手阻止萧睿。
他平静道:“我看着她魂飞魄散的。现在,请你让开,我把这个人带去上天庭问罪。”
“你!”萧睿整个人因为愤怒和悲伤,宛如一只笼中困兽,情绪无法发泄。
是以,整个人涨得通红。
他发誓一般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哭得很惨。”
说罢,萧睿怒气冲冲地对着他的下属说了句“我们走”,就消失了。
摆渡人走到渊法面前,看了看捆君泽的绳索——非常紧实,都不用他再费心加固。
“你来给我收尸吗?”渊法语气冰凉。
“语气这么冲干什么?”摆渡人依旧一副事外旁观者的姿态。“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之前渊道怕阿窈的”金身重塑“牵连到你,所以让我偷偷地把阿窈身上的金身重塑给切断了。”
“你有一个好师兄。”摆渡人顿了顿,随后指着被捆成粽子的君泽说:“和一个非常不好的师兄。”
“你说,”渊法几乎放弃了他所有的温和,咬牙切齿一般,问:“你把金身重塑切断了?”
“你这么恶狠狠的看我干什么?”摆渡人身体微微后倾,一脸无辜道:“而且阿窈知道这件事情。不然她怎么会那么绝然地牺牲自己呢,那岂不是把你也害了。”
“嗯。”渊法囫囵应着,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他如一把强弩之末,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几乎就站不稳了。
摆渡人没心没肺,连忙避开,防止鲜血溅到他的衣服。
看着渊法的失态,摆渡人问:“嘿,你还能送这孽障去天庭吗?”
——还以为你是真的从容不迫,看来也是装的。没办法,只好我亲自跑一趟了。
摆渡人心中吐槽道。
他一边吐槽一边围着渊法转。“想当年你师父还在的时候,可是怎么也没麻烦过我。现在到了你这儿,也是三天两头的麻烦我。”
“罢了,都是孽缘啊!”
渊法还是自顾自地要压着君泽去天庭。这是阿窈用生命所换来的,他不想假借任何人之手。
“和你师父一样倔脾气。”摆渡人跟在渊法身后唠唠叨叨,但是对于这股师徒一脉相承的执拗劲儿,还是忍不住暗骂。
等到青箬搬来援兵的时候,大荒的入口处,战斗留下的痕迹,已经被萧睿留下的一众魔军们清理得差不多了。
青箬随便抓了一个魔军问:“兄弟,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位魔军显然也不是很了解情况,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因为他记得刚刚这个姑娘是站在他们魔王身边的,应当和他们王上认识。
“刚刚这里发生了一场斗争。一个长得神仙似的人物收起了一口鼎,把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带走了。我们魔王殿下让我们把这里的残局清理一下。清理完,再找找附近有没有阿窈姑娘的神识。”
“阿窈的神识。”青箬默念着,“阿窈怎么了?要找她的神识?”
魔军看了眼周围,见四下无人,于是悄悄附到青箬耳边对她说:“据别人说,阿窈姑娘魂飞魄散了。但是我们家王上死活不相信,非要再找找。我感觉,阿窈姑娘还活着的概率,玄。”
他说完,观察着青箬的神色,发现青箬有些呆愣,所以轻飘飘地用手在青箬的眼前虚晃两下。
被青箬随行的男子一掌打翻。
“哎哟。”魔军捂着自己被打疼的手,瞪了眼青箬身后随行的男子。
但对方好像比他强很多,于是魔军敢怒不敢言,灰溜溜地走了。
身后的男子用食指在青箬的肩膀上敲了两下,发现青箬整个还是没有动静。他整个人有些不耐烦。
“是你说这儿需要人帮忙。我才冒着被夫子罚抄整本书的风险,翘课陪你出来的。你说说你,找人帮忙也不先计划好。真是浪费时间,谋财害命。下次这种小事不要来烦我,你听见......哎,你怎么哭了?”
男子看见青箬泪流不止,手忙脚乱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重了点,你别哭啊。以后你有事儿一定、必须要来烦我......总之你别哭。”
他越说,青箬哭得越惨。
第52章
若干年后。
“阿窈”这个名字, 成为了三界中的一个传说。
传说,这位名叫“阿窈”的神仙,曾靠一己之力, 使得常年黑暗的地府, 宛若明昼。
又有传言, 这位阿窈仙君, 曾经帮过如今魔域的魔王殿下肃清朝政,还搞死了常年把持魔王宫朝政的前王后和前国师。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 阿窈仙君和魔王闹得不愉快,一把火烧了魔王宫,导致魔王到现在还在找她。因为阿窈仙君没有支付魔王宫的修缮费用。
还有人说,这位阿窈殿下,曾在人间当差, 当差的职位乃事现在颇受凡人敬仰的纸奉官。由于阿窈殿下魂飞魄散得早,导致后来的信徒不知道阿窈长什么样, 在给阿窈立塑像的时候,可谓是脑洞尽出。
因为是鬼差,所以最后阿窈的样子被塑造出来之后,既像钟馗, 又像阎王。
久而久之, 大家以为阿窈是钟馗和阎王的私生女。
而在仙界,关于阿窈的传闻就少多了。据说是迫于紫蓬山上某位仙君的压力,故而不敢乱传。小道消息称,这位紫蓬山上的仙君, 曾经负过阿窈, 所以才对这个名字十分忌讳,旁人提都不能提。
传说众说纷纭, 是真是假,世人也懒得去分辨。而大家以为的阿窈仙君,姓阿名窈。三界中,只有寥寥数人还记得,阿窈的本名叫居菡窈。
而那些还记得阿窈本名的人,又过得怎样呢?
阿窈消失之后,萧睿一直在派人寻找她的踪迹。像是不甘心一般,萧睿想要一个自己亲眼可见的结果,而不是别人告诉他阿窈如何如何了。
仅凭别人的一句话就认定阿窈死了,让萧睿很没有真实感。他没有放弃,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抽空去一次大荒入口。
在凡间轮回的时候,萧睿曾经与阿窈逛庙会。他和阿窈约定了,如果谁走失了,要记得在走失的地方乖乖站着,不要乱跑,另外一个人一定会来找。
所以萧睿还抱着一丝期待,期待总有一天,他能够在大荒入口等到阿窈。
他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阿窈。倒是先等来了青箬。
“魔王殿下。”青箬和他打招呼。
萧睿也客气地回复。
“殿下今日又来等阿窈吗?”青箬说:“我在这附近开了一家酒楼,不知殿下可否赏个面子?自从阿窈走后,已经很久没有人陪我喝过酒了。”
两人出现在青箬的酒楼。
青箬拿出当日同阿窈一起喝的“百日红”招待萧睿。
两人痛饮一番,毫不意外的,都醉了。
青箬一醉,嘴上就没个把门。她把当时和阿窈喝醉的滑稽状况倾诉而出。
“那天我跟阿窈喝醉了。她抱着我,蹭着我的肩颈窝,像个小猫一样。我推开她,她还欺身凑近说要抱抱。真是傻里傻气的。不过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比阿窈更傻气。”
青箬说着说着,悲伤弥漫开来。
“没想到那竟然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了。”
萧睿没接话,他闷声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
“唉!没想到我给阿窈留下的最后印象,居然是个醉鬼。不过她也是。我们都假装自己不记得自己是个闹腾的醉鬼,第二天醒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说到这里,青箬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嘴,惊慌道:“阿窈要是知道,我把这些糗事对你说了,应该会又羞愧又生气吧!想想就好玩儿。”
萧睿闷头大喝,任由青箬说着和阿窈之间的趣事。
他喝醉了也不言语,就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睡过去。
——别人谈起你,都是些有趣的事情。而我,只有想念你的时候,才会觉得不无聊。
*
纸奉庙。
失去阿窈这个纸奉官之后,阎王想提拔禹殓成为新一任纸奉官。
禹殓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和阎王打太极。
“目前没有定论说阿窈一定死亡了。所以,请阎王爷宽限一些时日,若十日之内阿窈没有回来,我自当接下这纸奉官的职责。”
后来十日期限到了,阿窈没有回来。阎王爷再召见禹殓,禹殓继续找借口道:“近日纸奉庙事务繁忙,没有前任纸奉官的祝福就上任,需要耗费太多精力,阎王爷请稍等,等我忙完这一阵再亲自来拜见您,与您详谈。”
之后,阎王爷又陆续召见了禹殓几次。
禹殓分别以不同的借口推脱。
直到阎王爷给禹殓下了最后通牒。
“这纸奉官一职,你再不接下,我就让别人接了。”
禹殓这才不情不愿地当了纸奉官。
不过他很任性,当纸奉官是有条件的。
阎王爷得亏近年来脾气变好了,不然真有可能把禹殓当场暴打一顿。
他按着眉间万年不变的褶皱,忍着脾气道:“说,你有什么条件?”
禹殓答:“如若阿窈回来,还请阎王爷能恢复阿窈的纸奉官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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