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语双关,让人浮想联翩。
陈迦南抿紧唇,他们四目相对。
书店外头忽然多了一些响动,有脚步声,说话声,很快地,像是有人小跑过来,倏然推开了书店的门。
“囡囡。”是外婆。
陈迦南目光抬过去,一愣。外婆佯装生气的样子,很快迈着小步,走到她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背。
“干吗去了才回来。”外婆哼道,“我的烟呢?”
她还没反应过来,沈适已经递上来一包:“在这。”
外婆回头,笑眯眯的接过烟,看了一眼沈适,嘴角的笑意有一瞬间凝固住,又深深的打量着沈适,然后大喊:“小灿?”
陈迦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外婆问他。
沈适看了一眼陈迦南,对外婆说:“今天刚回来。”
陈迦南:“……”
“我就说囡囡干啥去了那么久,原来是去接你了啊。”外婆拉起沈适的手,笑的特别慈祥,“正好,我们去吃饭。”
陈迦南忙开口:“外婆——”
外婆回头:“跟着点。”
说完拉着沈适就出去了,留下陈迦南一个人在店里。她重重吐了一口气,不知道如何是好,正要抬脚跟上,毛毛慢慢出现在店门口,靠着门,以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
“什么情况?”毛毛问。
陈迦南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你都没说你和外婆一起过来,这下好了,外婆把他当成李灿了。”
“你说你之前的相亲对象?”毛毛紧追不舍,“我知道啊,所以你俩什么情况?”
陈迦南无奈:“说来话长,反正路上碰见的。”
“这么巧?”
“就这么巧。”
毛毛有些不信,半信半疑的看着她,说:“很多时候的巧合,看似是两个人偶然发生的事情,其实大都是一人起意。”
“你想多了。”
毛毛哼笑:“反正我是不相信,那个男人可以偶然来到这,偶然遇见你,要不是深谋远虑,不大可能这么多偶然。”
陈迦南:“…………”
她们还没说几句,就听见外面,外婆喊她俩,说快点。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出了店。
毛毛走在她身边:“当年你和李灿的事儿,外婆还挺耿耿于怀,这一回,我看你怎么收场。”
“大姐,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幸好没成,要成了还有他什么事儿。”毛毛看着车里正和外婆说话的沈适,“你要当心啰小南。”
陈迦南看向前方,沈适刚好侧了一下头。
他的目光里有一些点滴笑意,静静看着她,不知道身边外婆说了一句什么话,他又若无其事偏过头去。
车里,外婆问:“你俩啥时候定啊?”
“听她的。”沈适说。
☆、chapter 29
下午18:10
那天是周然开的车,毛毛坐在副驾驶,陈迦南和沈适坐在后座,外婆的两边。等他们都坐上来,车门关上,气氛霎那间有些古怪。
外婆忽然对陈迦南说:“今晚回家我们商量商量,你妈最喜欢挑日子,给你俩找个时间赶紧办。”
陈迦南听的头晕脑胀,小声问外婆:“什么日子?”
“你和李灿啊。”
陈迦南怕事情到那一步不可收拾,还是觉得应该对外婆说实话,想了想便道:“外婆,他不是——”
沈适打断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改天再谈,行吗外婆?您看看外边,晚上的夜景还是挺好。”
外婆的注意力很快被移开,笑着看向窗外的路灯和街道,满足的说:“现在的日子都是好光景。”
毛毛转过头,和陈迦南对了一下眼神。
好似再说:“沈老板厉害。”
遇见红灯,周然终于在几分钟之前沈适上车后惊讶之余喊了一声“沈先生”之外,抽出时间说了句问候的话:“许久未见,您是为这次分区的事情来的吧?”
沈适抬头,对上周然的目光。
“不全是。”沈适说,“你处理好了?”
周然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是你的问题也好,不是也罢。”沈适说,“问题不大。”
周然听得沈适这句,心里有些许安慰,看了眼前方已经变化的绿灯,一边开车,一边道:“这段时间销售额下降很多,大家都过得不怎么样,互相拿一点资源也可以理解,只是我听说,总部要撤掉岭南的分区。”
沈适顿了片刻:“你怎么想?”
周然笑了一下:“岭南是个好地方,资源还没有被完全开发,长远看有发展前景,而且压力小,适合养老,我当年申请调回来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些。”
“别的原因呢?”这话是毛毛问的。
周然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婆:“因为你在这。”
陈迦南听罢不禁笑了,她挽着外婆的胳膊,一起看窗外霓虹,长街,行人,有趣的小摊,有经过的一家人,小孩在跳。
毛毛有些酸了鼻子:“那些事不重要,开心就好。”
周然回以一个温柔的笑。
“您这是第一次来岭南吗?”周然这回开口,好像一瞬间换了一种语气,轻松,爽朗了许多,看着沈适道,“应该多瞧瞧我们这的乡俗。”
“什么乡俗?”沈适问。
外婆这时候“哎呦”了一声,拉着沈适的手,说:“你平时都在外边,这回和囡囡办了事儿,让她多给你讲讲,带你看看。”
沈适看向陈迦南,目光询问。
陈迦南静了静,看着外婆说:“他平时很忙,还得经常加班,哪有时间听我说这些,您把自己管好就行。”
“我不管,你妈管多累啊。”外婆说。
陈迦南:“好了我们今天不说这个,马上就要到了,外婆您得跟紧我,不许乱跑,听到了吗?”
车里又安静起来。
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车子拐进了一个小巷道,往前开出百来十米,停在一家挂着红灯笼的门前。
一堆人下来,周然去停车。
晚风灌进脖子里,陈迦南缩了缩,听到里边有很多说话声,大概也是很热闹的样子。她正要去拉外婆的手,外婆却握着沈适的手,往屋里去。
毛毛“哎”了一声:“外婆这是在看着孙女婿啊。”
陈迦南泄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将错就错,和毛毛一起往里面走,道:“你儿子呢?”
“周晏康这个小王八蛋,这会儿怕是已经吃了一圈了。”
陈迦南笑:“我们快进去吧。”
刚进门,有一扇圆形的屏风挡着,走过去,就看见一个大院子,灯火通明,摆了十桌宴席,搭着台子,台子上有人唱戏。
“弄的真热闹。”陈迦南说。
院子里有很多人,都是巷道的街坊,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鲜少有年轻人,却也是和和气气,有说有笑。大红灯笼高高挂了一圈,每一桌都摆好了酒菜,就等着入席了。小孩手里拿着气球,笑眯眯的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叫大人一阵好找。
周然妈穿着大红羽绒服,笑着朝外婆走过来。
“大姐,您来了。毛毛给你点了你最爱看的折子戏,看完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打麻将好不好?”周然妈七十岁,整天笑呵呵,看着像五十出头。
“好好好。”外婆歪着头,笑的特别慈祥,“小莲等会儿就来了。”
陈迦南站在身后,眼睛有些湿。
周然妈带他们坐到了第一桌,看折子戏最好的位置,接着就去忙别的事,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四周都是欢笑和戏曲,一桌人谈笑风生。
外婆指着一个地方,对沈适说:“看看那边房子,拾掇得漂亮不?红红火火的,看着就喜庆。”
沈适低头:“您喜欢热闹。”
外婆笑笑:“你说热闹啊,倒也还好,有时候也爱清净,可就是看着这些大红喜庆的东西,那心里呀,好像就没啥难过的事儿了。”
陈迦南正在倒茶,听他和外婆说话。
沈适问外婆:“您有难过的事儿吗?”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笑着再看戏,看着台子上的人穿着戏服唱了一出《四郎探母》,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外公不爱看戏,可是我爱看,他就老陪着我看,看一晚上。”
这话是对陈迦南说的,可外婆的眼睛却盯着戏台。
“外公脾气好,被你欺负了一辈子。”陈迦南看着外婆。
外婆的目光有些迷离,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嘴上却是笑的:“是啊,一辈子,赶明儿到了地下,我还是要欺负他。”
“您怎么欺负?”这话是沈适问的。
外婆说:“我就是想问问他,那会儿怎么不打个招呼,就那么走了呢,他还没看到囡囡结婚呢。”
陈迦南轻轻笑着,擦了擦眼角。
当年的外公已经是晚期,终日躺在床上受着病痛折磨。那个晚上大概是他们家最难熬的时候了,外婆坐在沙发上抽了一宿的烟,外公自个悄悄拔了针,走了。
“好了陈秀芹女士,我们看戏吧。”陈迦南说。
沈适接上话:“《四郎探母》,是好戏。”
陈迦南鼻子一顿酸楚,刚低下头,沈适递了一张纸巾过来。她看了那纸巾一眼,伸手拿了去。
宴席很快开始了,敲锣打鼓唱大戏。
周然妈嫁的男人比她小三岁,两人也算是中年相识的半路夫妻,后来各自离婚,这一回,也是拿出了捅破天的勇气,办婚礼。两人的感情,看起来比想象中的好。
大戏唱了一半,周然妈站在戏台上,拿着话筒,对街坊们说:“大家吃好喝好,吃不好不能走啊。”
众人哄笑,大戏又唱起来。
外婆哼着小曲儿,拉着毛毛的儿子周晏康一起看,给小孩讲故事,看着好好一个人,说话也不会颠三倒四了。
一桌桌人吃着,热闹着,笑的也喜庆。
陈迦南站了起来给外婆盛汤,顺便也给沈适盛了一碗,他要笑不笑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低头默默喝起来。
宴过一半,周然和毛毛来敬酒。
陈迦南正在给康康剥虾,一边哄着外婆再喝点汤,一边和毛毛说话,余光里,沈适和周然喝了好几杯。
酒过三巡,两个男人出去抽烟。
拥挤狭窄的巷道里,路灯昏昏暗暗,落在地上,院墙隔了里头和外头,里头热火,外头安静,适合说话。
沈适咬了根烟,周然给他递火。
“外婆的病,到时候可能要麻烦你了。”沈适说,“我会找专家过来,你就说是你朋友。”
周然理解:“好。”
“谢谢。”沈适说。
周然不好意思笑了:“您还跟我客气什么。”
“应该的。”
周然犹豫了片刻,道:“一直就想说两句,现在沈氏的情况这么严峻,您真的不能在这耽搁了。”
沈适抽着烟,没有说话。
“大伙儿都还指望您指点江山呢。”周然说,“沈先生。”
沈适:“你怕沈氏倒了?”
周然没吭声。
沈适笑了笑,又抽了一口烟,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这岭南的夜晚,天空亮亮堂堂,耳边热热闹闹。
“这地方很好。”沈适说。
周然瞬间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仿佛打了一针强心剂,嘴角的笑意渐渐溢开,道:“那您先呆会儿,我进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去吧。”沈适说。
他把烟抽完,正要进去,迎面看见一个人出来,忽地顿住了脚,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陈迦南跨过门槛,站在门口。
她看着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好像又张不开口一样,那目光像是永别一样,有些忧伤。
有什么东西“嗖”的一响,两人都抬起头。
夜晚的天空绽放了一束烟花,亮亮的,绕人的眼睛,接着又放了一束,烟花在天空绚烂绽开,照亮了她的脸颊。
沈适看着那张柔和的脸,凝视着。
院子里的烟花放了一束又一束,听见小孩“哇”的一声叫喊,老太太们笑的声音又大又好听,红红火火的人间。
陈迦南收回目光,往前走了几步。
她想起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一切,想起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普普通通,没什么大事,一天下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一天,他们迷路,看茶花,闲晃,尬聊,绕小路,蹭饭,书记家的丧事,车胎被扎,打麻将,乡下赶集,撞车,修车,剪头发,有趣的,尴尬的,无聊的,伤感的,沉默的,忧伤的,平静的,后来赶在傍晚回到了书店,参加古稀老人的婚礼。
这是个最普通平凡的一天。
她看着他,慢慢说:“现在是六点四十,开车走高速,到市区也就七点多,或许还能赶上,今晚八点是最后一趟开往京阳的飞机。”
沈适静默良久,始终没有开口。
陈迦南最后说:“票我买了,你尽快出发吧。”
她说完,转身往屋里走。
然后,听见他说:“结婚吧,我们。”
陈迦南猛地僵住,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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