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感觉到太宰治的视线还在自己的身上,就好像是把手伸进一盆糖浆,抽出来的时候也带着黏答答的丝一样。
他嫌恶的皱了皱眉。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他只丢下最后一句话就离开了,留下地上的少年一个劲的笑。
太宰治翻了个身,这个动作动到了他右口腔上面已经有点松动的牙齿,让他不禁疼的呲牙。
他在地上面像一块烂泥一样躺了一会,半点都不忌讳这副样子是有多么有损形象,然后慢悠悠的爬了起来,往前走,对着审讯室外面那道光滑的钢门端详自己的样子。
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想,一边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把脸上的血给抹掉,至于那颗牙齿,他把手伸口腔摇了两下,‘咔’一声,就毫不犹豫的给它拔下来朝身后一丢。
他的指尖摇摇晃晃的转着什么,定睛一看,那是先前被殴打的时候顺便从中原中也身上顺过来的审讯室钥匙。
他尽全力去整理自己了,但是看起来还是像一个走在路上莫名其妙的跟人家起了冲突的倒霉初中生,他又叹了口气,想着自己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他没想过要这个时候和她相遇的,他原本以为他可以把她藏起来的,谁都不知道,但是…嗯。
或者说这一幅场景他也并不是没想到,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放纵了而已,她总归是要知道他的身份的,不是吗?
但是也许可以再慢一点,让真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伙伴,或者至少是站在她那一边的伙伴。
他可以全部都说真话:他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是这里最年轻的干部,但是同时也救了她,之后他还要接受惩罚。这些事情只要调整一下顺序,就很容易把太宰治变成了一个为爱而投奔正义的电影男主角。
问题是要不要这么做。
太宰治想。
他的眼睛低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指甲。
指甲有些断裂了,和真白在床上抱着他睡觉的时候露出的指甲没什么差别。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手指还是干干净净的,但是后来画的越来越多,盯着那本书的时间越来越久,就开始有点疯了。
她想伤害自己,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她开始习惯性的自残。走在家里面装作不小心(她自己也是这么相信的)拿腿去撞桌子的尖锐边角。
但不能总是走来走去,她要更简易获得的疼痛,拿刀划手臂这个行为还是太具有反抗心理了,所以说她只是做大家一般都做的事情,咬指甲。
他想着,把指甲上面的血在衣服上面抹掉了。
太宰治看着前面的门,门后是真白,门上面映着他身后长长的走廊。
究竟是要回去整理一下,给她一个最好的谎言呢,还是现在打开门,把所有的真相对她全盘托出。
他得做出选择。
第53章 BE 沉溺于无光之海
究竟是要回去整理一下, 给她一个最好的谎言呢,还是现在打开门, 把所有的真相对她全盘托出。
他得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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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看着前方的大门,上面映着他的眼睛,黑色的,毫无波澜,和死人没有两样。
他对那双黑眼睛笑了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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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判断现在还不是告诉椎名真白真相的时间。
她受不了。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了一个限度了。
只要手边有一把刀,椎名真白就会把她的手臂变成一个调色盘,上面有红色的血黄色的脂肪淡紫色的淤青, 可是椎名真白手边没有刀, 她就只是站在那里,羡慕的望着周边一切可以伤害自己的东西,然后继续画她的画。
真白有的时候会在黑暗里从后面抱着他, 告诉他那些画正在伤害她,它们想要吞掉她。她是它们的养分,她是它们的创作者, 她是它们的主人, 她是它们的祭品。
它们, 那些画,她的神明她的操纵者她的作品她的一切,它们正在把她往地狱推。
“真的是那些画吗?”
当时太宰治躺在床上, 从她的怀抱转过身,少女瘦的一摸就能够摸到骨头,他用手摸着包裹在漂亮皮囊下的骷髅, 隔着肋骨听见她的心跳。
“真的是它们把你往绝路上逼吗?”
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黑色的瞳孔好像要把她给吸进去。
“不是这个世界吗?”
椎名真白看着他。
她屏住呼吸, 忽然发出一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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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往前走,碰见了中原中也,把手中的钥匙抛给他。
中原中也翻动了一下,发现钥匙并没有用过的迹象,于是看了看他。
太宰治微笑着摊开双手,他指甲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但是随着他的动作又裂开,血往下滴。
“现在还不是时候呢。”他轻快地说。
中原中也嗤笑一声。
“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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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监控室内。
森鸥外兴奋的看着审讯室内的场景,少女背对着监控摄像头,认真的面对着墙壁刻画着什么,她的指尖好像有流不完的血,伤口但凡干涸了一点,又随着她用力划过墙壁的动作被撕裂,让血继续流出来。
他一次又一次的把屏幕上的场景截图下来,并且实时把这些图像传递给他的技术人员,让他们去调查。
不管从什么的典籍民俗传说也好,要找出这种文字来源。
他确信这种文字象征着一种力量,截然不同于异能的力量。
“太宰治的能力竟然无法消除火拼现场那幅画的能力,无法让那些被吞噬进去的黑手党成员出来。而且她还有一本书…你知道书籍意味着什么吗?”
他紧盯着屏幕,对着身后的尾崎红叶说着。
“书籍意味着这能力是可以被记录传播,并且能够学习的。”
“不同于生来就已经决定好的异能,她脑中的知识会造福这个世界。”
“…也许会带来破坏吧。”
尾崎红叶说。在那三十七个人中有不少是她的直属部下,这一次后她管辖的部队元气大伤。
森鸥外转过头去看她,他的眼睛里面燃烧着光芒,这光芒的燃料是野心,只属于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自信的上位者。
“不会的。”他说,“世界破坏了一部分还会有很多,并且不断蓬勃生长。”
只要能够得到那些知识,那种等级的炮灰要多少就会有多少。
“每一个人都是无可替代的,从来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但是如果放在集体的角度上,每一个人的作用都是可以被替代的,这个零件坏掉了另一个可以拿来用。”
而椎名真白可以让这些零件无限增加。
他热切的看着她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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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崎红叶用手捂住嘴。
她和屏幕中本应一无所知的少女对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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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名真白收回视线,意兴阑珊。
随着书写那些知识的过程,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越发加深。
先前的椎名真白是弱小的,她的手臂细的一折就会碎,被人用枪指着的时候动都不敢动,因为她知道他们只要一扣下板机,而她的身边没有她的画来保护她,她的身体就会像破掉的烂西瓜一样被打成好多好多块碎裂一地。
但是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
现在的椎名真白不再限制于身体之中,她以更高角度来看这个世界,她的意识在膨胀。膨胀。现在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体积已经比这一栋大楼更大。
她察觉到了那些人的视线,他们借助那个监控摄像头在窥视着她,但是她不介意,她已经连恨意都没有了,那些情绪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笑。
她书写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书上的内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写下去,并且产生影响。
如果说神说要有光,世界上就有了光,上帝就是这么创造世界的,那么现在椎名真白也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审讯室墙壁上面书写她自己的圣经。
她心里想着这一些东西,手指依旧在墙壁上面涂画着,每画一下就被粗糙的石墙勾破一些,但是她没有停顿,她的血液就好像永不止息,椎名真白的身体并不是椎名真白,只是一个用来装颜料的桶而已。
她的进度很快,书写趋于最后,如果放在画中那就是落在眼睛上的最后一笔。
她越来越膨胀,越来越宏大,先前的记忆在这无限膨胀中开始被稀释。昨天的记忆和十年前毫无分别。
她记不起来自己临走前到底做了些什么,记不起来自己在公园里面曾经与谁相遇过,但是却想起来了曾经在一些夜晚,她感觉到寒冷,有另一个人的温度曾经靠近过,告诉她她并不是孤独一人。
所以…
椎名真白凝视着自己的指尖,它依旧在书写着,但是速度比之前轻微的,真的只是轻微的慢了一些。
审讯室内很寒冷,只有她一个人。
她忘记了那种温度。
她画下了最后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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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成了!”
森鸥外指尖颤抖着截下最后一幅图片发给技术部。
他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记载在历史之中,因为他确切的把那一些虚幻的不能为人所知的知识以实体的形象记载了下来。
哪怕这个过程是通过让一个少女住进了审讯室,被能够把她吞噬的恐惧包围,他也认为这是值得的——哥白尼被烧死在火刑架上面,难道之后人们没有给他应得的嘉奖吗?
更何况在之后森鸥外就可以把她放出来,他可以给她热牛奶和外套,轻声安抚,就好像对一个在雪地里面走了太久已经冻得麻木的人一样。可以补偿她,说自己做错了,也可以让她成为这个城市的女王——因为他已经获得了更多的东西。
那些知识只要解析到一点…不,根本就不需要费力去解析,那些知识存在就是为了往人类的脑袋里钻,不是人类去追逐知识,而是知识去追逐人类。
他的双眼湿润了,知道自己之前的几十年都是为了今天做铺垫。那些文字通过监控摄像头的电流映在屏幕上再映在他的眼中,被看到的瞬间就改造了他的大脑,他觉察到自己和五分钟前已经完全是两个人,如获新生。
他看到椎名真白回过头,她已经发现了那个监控摄像头吗,但是无所谓了,他和椎名真白对视着,然后发现她的视线并不是看着他,而是缓慢的游移到了其他的方向。
地下室的那个方向只是一片墙壁而已。
他鬼使神差的转过头去,和原先看到的她的视线保持平行。
尾崎红叶藏在手掌下的嘴唇发生无声的尖叫。
那个方向是窗户,透过透明的玻璃,天空变成了黑色。
并不是黑夜的黑色。是在几千米的深海抬头望去,完全见不到阳光的那种黑色。
海水从天空倒灌下来。
这是地球诞生的四十六亿年来最大的一场雨。
#
海平面上升的很快。
横滨本来就是港口城市,不要说是这里了,哪怕是在最内陆的沙漠,那些干涸也很快被海水给抚慰,大地变成汪洋,并且不断的上升。上升。
从外太空看去,整个地球正逐渐变成了一片蓝黑色。
人们在挣扎,人们在逃跑,人们在努力的往高处走去,但是没有用,他们跑得越来越快,但是终究敌不过天空中的雨水。
一个人在尖叫着往楼顶跑,途中透过楼梯间的玻璃,看到比自己稍低的一栋大楼的天台上也站着一个人,从天而降的海潮把他从高楼上轻轻的推了下去。
海潮让他撞到了一个电线杆的尖角,让他被刺穿,让他下坠,他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来渗透进海洋,把海洋改造得有了亿万分之一的红色。
那人看着这一幕。
海水越涨越高,在触及到他的脚尖之前,他打破玻璃从楼上跳下了去。
所有人都在尖叫,在逃跑,往常惊慌总是要伴随着暴力,但是现在的海水简直就像是净化一切罪恶的圣水一样,在这么快的死亡面前你没有时间去做任何的坏事。所以他们只是互不干扰的死亡。
连尸体上浮的时间都没有,他们上浮的速度要比海平面上升的速度要慢,就这么静静的埋葬在海下,就好像是被封存在琥珀中的古代昆虫标本。
椎名真白看着这一幕。
港口黑手党也陷入混乱,有人试图阻止过这一切,试图让所有人冷静下来组织逃生,但他们最后发现整个世界无处可逃,唯一一个能够获得平静的地方就是在海水之中,那个时候你已经死去了,身体不会再产生任何的激素,告诉你的神经让它们给你一点恐惧的情感。
于是他们绝望了。
椎名真白向外面走去。
她的身体是那么的轻盈,不被任何的物质所限制,已经全然是一束光线了,就好像是光映在一幅画上面,那副画在你眼中产生的图像一样。
她穿过原先禁锢着她的牢笼,穿过地下室厚重的墙壁,穿过了大楼的水泥墙板,往外走去。海水没有把她往下拉,海水没有从外面挤压着她让她变得更小,海水驯服的躺在她脚下,把她托举的更高。
她不断上升。
她站到了海平面上。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所有人,全世界,物理学告诉你地球是圆的,如果你站在高处就能被更远地方的人看到,现在的椎名真白被整个地球的人看着。
他们沉溺在海中,看着上方那一个小小的人影。她的眼球温顺的躺在眼窝中,从不移动,绝无神采,红得像两滩干涸的鸽子血。
她抬起头。
这鸽子血被从天而降的海水湿润了。
上方是海水,下方是海水,天空在下降,海平面在上升,被夹在中间的世界越来越小。椎名真白站在不断上升的海平面上,和最顶端的天空越来越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她伸出手。
从远方看去,被夹杂在中间的世界有些失真,就好像是一副长方形监控屏幕上的图像一样。
随着椎名真白的指尖碰触到上方海面的一瞬间,呈现给人们这幅图像的监控屏幕碎裂成无数尖锐的玻璃碎片,掉进了下方的海洋之中。
随着往下的过程,玻璃碎片被海水挤压,变成了更加细小的光点,并且在触碰到更深层的海洋的黑暗时,被那黑暗给征服吞没,再也无法闪闪发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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