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点了下头。
小青端着灯到榻前,又倒了杯水过来:“娘子喝口茶水压压惊。”
她做起身一口气喝了半杯。
小檀帮她顺顺气,安慰道:“郎君不会有事的,娘子不要忧虑了。上次回宋宅时郎主不是说了嘛,郎君是跟着廖先生的,廖先生是周大将军僚佐,不用提枪上阵杀敌,郎君肯定也是不用的。等将匈奴人打跑了就回来了。”
“正是。”小青附和,“娘子别劳神忧思了,你瞧这两个多月整个人都清瘦了,精神也憔悴。郎君回来瞧见还不要心疼死。”
“回来?”她抓紧锦被扯了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又能回来吗?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1]
他叹一声,恍然惊住,细想一下这首诗,地理位置不对,此次对抗匈奴战场不是在陇西,应该不是这首诗词。
心里稍稍安慰,却依旧减不了担忧,即便不是这首诗词,那么多写征夫征妇的诗词,犹如此诗词结局的数不胜数。
她颓然躺回榻上,眼睛直直望着帐顶,还在回想梦中的境况,越想越害怕。
鸡鸣时分她才再次入睡
一直睡到晌午方悠悠转醒,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着了凉,头不舒服,全身也使不上力,小檀端来膳食,她刚吃了两口便反胃全都吐了出来,再也吃不下一口。
齐母闻言赶过来,瞧她面色苍白,精神疲惫,立即让人去请医工。
医工赶来问了情况,号了脉后,向她问道:“娘子月信多久没来了?”
唐小诗心一紧,脸颊微热,却一明白对方之意。她的月信似乎从齐颂离开就没有再来过。之前宋楚的身子不太好,月信也不准时,推迟甚至隔月来都是有的,加之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经常因噩梦失眠,有些内分泌紊乱,食欲不振,所以即便没来或有其他的反应她也觉得正常,没朝那方面想。
也更是因为她不认为会一次就中。
齐母自然懂医工之意,有些激动地拍拍她手又问一遍。
她回过神道:“两个多月了。”
医工笑道:“那就没错了,娘子是害喜,娘子身孕约莫两三个月了。”
她头有些发懵,下意识伸手抚上小腹,内心复杂,不知该喜该忧。
如果齐颂能回来,她自然希望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如果齐颂回不来,这个孩子就是个遗腹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此后人生必然是充满坎坷。
齐母闻言却立即笑开了花,连连询问医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如何养胎,平日要注意些什么等等。
认真听着医工交代,齐母亲自送医工出门,回来后便一个劲和她说要听医工的嘱托如何养胎,又吩咐身边的嬷嬷多安排两个婢女过来伺候,吃喝什么都要最上好的,不能饿着累着磕着碰着等等,絮絮叨叨许久。
齐母乐得合不拢,这两个多月因为担忧挂念儿子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可见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期盼之大,她有些话也不适合再说。
抚着小腹笑了笑道:“婆母,现在才两个多月,用不着这般费神。”
“半点马虎不得,你瞧瞧你这段时间都清减了多少,婆母知道你是担忧大郎,但是今个起你还要多顾念腹中的孩儿,为了腹中的孩儿也好保重身体,不能再伤神知道吗?”
她点头应下。
她也不想伤神,但是却不由自主的会为齐颂担忧,夜夜被噩梦惊醒,她哪里不想去睡一个安稳觉呢!
自从得知她有孕,她就成了全家碰不得摸不得的人,被全家人小心呵护捧在手心,齐母和齐小妹更是每天轮流来她的居室陪她说话,生怕她闷着或者是再想齐颂而伤神。
齐二郎每次从外面回来也会买些吃的用的给她,甚至有时候见到有哄婴儿的小玩意也买过来给她,说以后等孩子出生了给孩子玩。
这日她在室内动手裁剪布匹,准备亲自做个襁褓和几件婴儿出生穿的贴身小衣服,齐二郎却拎着一个小木马过来,说给孩子骑。
她忍不住打趣他:“孩子还没出生呢,即便出生,也要两岁多才能骑这种木马,你准备的也太早了些。”
“晚些怕想不到,现在想到了便先准备着,小侄儿出生了总是要玩的。”
齐小妹跟着取笑他:“二兄,你是不是过几日要给小侄儿准备木剑弹弓之类的玩意了?”
二郎笑道:“你还真提醒我了。”
“行了行了。”唐小诗立即打住,对齐二郎道,“二郎可别真准备了,能够玩木剑弹弓,要好几岁,早着呢!何况怎么就知道是小侄儿,说不准是个女孩儿呢。”
“大嫂说的是,只是我不知女孩儿喜欢玩什么,大嫂和小妹知道吗?”
见他一本正经的问,似乎告诉他女孩儿喜欢什么,他明天就能够去市上给买一大堆回来。
她立即笑着劝道:“等孩子出生再准备不迟,若是二郎怕忘,那就先记在绢帛上,这总成了吧?买这么多,孩子小用不到,放起来反而要落灰尘,当孩子能玩的时候,岂不是都旧了?”
齐二郎赧然一笑:“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这时柳云丝也过来,瞧见廊下的小木马,不用问她便知道是齐二郎买了送过来。自从得知大嫂有孕,他不知道送了多少东西过来,大人的小孩儿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凡是能想到的几乎都送过来了。别人家的亲父也不一定有他尽心。
她心中憋着一口气,当面拐着弯子说齐二郎过,但是他不听,说大嫂有孕,大兄不在家,他是家里唯一儿郎应该照顾大嫂,关心未来侄儿。
但是他的关心明明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小叔子该做的。
她向齐母提了此事,齐母觉得齐二郎所为并无什么不妥,甚至还怪她不知关心表嫂。
就连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齐小妹如今也日日黏在了宋楚这边,好几次有事找她她都推脱说要过来陪着大嫂和侄儿。
短短半个月,她几乎成为了家里透明的人,如果不是朝这位表嫂跟前凑一凑,已经没人会看她一眼。
她顺了顺自己的气,笑着走近居室,朝一旁的齐二郎瞥了眼,提着食盒走到唐小诗跟前。
“表嫂,瞧瞧我给你买了什么。”
唐小诗伸头朝食盒嗅了嗅,笑道:“肠粉?”
“是。刚从外面买回来的,还热乎呢!”
唐小诗立即放下手中摆弄的小衣服,迫不及待去开食盒。“表妹,你可真有心,我好些天前就想吃这个了。”
齐二郎忽然起身走上前来劝道:“大嫂,医工不是嘱咐尽量少吃这种东西吗?”转而对柳云丝责怪,“你怎么还给大嫂买这种东西?”
柳云丝见他冷脸心中不悦,她克制忍而不发,严词相驳:“表嫂喜欢吃,又酸又辣,舅母不是说儿喜酸女喜辣,说明表嫂肚子里是一对儿女,吃这个有什么关系?”
“是这个原因吗?医工说这个对身体不好,你是成心的吗?”齐二郎声音严厉冰冷。
柳云丝立即眼泛泪花,气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我要害表嫂是吗?”
“那你明知大嫂不能吃,你还买做什么?”
“我……我就是看表嫂馋得很,所以买来,医工也说尽量少吃,又不是说不能吃,我也就买这一回来给表嫂解馋而已,以后也不会买的,你怎么就这么恶意揣度我的好心?”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唐小诗眉头紧皱,她最怕的就是家人太小心反而会因为照顾她意见相左闹矛盾,没成想这么快就来了。
她拉着柳云丝哄着她,又对齐二郎道:“是我馋的紧让表妹去买的,你怪错她了。”
“大嫂……”他想戳破唐小诗谎言,瞧见唐小诗微微摇头示意他别争执,悻悻闭了口。
唐小诗哄着柳云丝道:“不哭了,哭花脸不好看了。”
柳云丝抽泣两声,瞥了眼桌上的食盒,对齐二郎置气道:“我自己吃总行了吧?”提着食盒便冲出了居室。
唐小诗喊了一声没喊住,回头对齐二郎责怪:“你怎么可以那么说她,这不是她的过错,快去哄哄她。”
“大嫂,你别为她掩护,明明……”
“明明是你太伤她心了,这事怪我,我不该在表妹面前提想吃肠粉这事。你快去哄哄她,别让她太难过。”
齐二郎也有些置气,立在一旁不动。
“去啊!”她着急催促语气含着三分命令。
齐二郎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次日早膳,她留意齐二郎和柳云丝,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柳云丝看了齐二郎好几眼,齐二郎却是一个眼神都没有望过去。
她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唐代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
第86章 征妇怨-10
早膳后, 她从小檀和小青的口中得知,早膳前齐母将齐二郎叫到跟前,身边伺候的人都支了出来, 说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晓。
接下来几日齐二郎没有之前那般吃穿用度什么都帮她准备, 她这边所需不是齐母想着, 就是齐小妹准备。除非一些紧要又不得不让他去办的, 他才会亲自去办。
经过此事她对齐二郎的心思也算知晓了。
以前并没有朝这上面多想,只当他是受兄长所托, 加之她有身孕,他对兄长未出生的孩子多关心些也正常。现在知道他的心思,哪怕对方行为再正常,她也不得不回避。
况柳云丝喜欢他,且到了谈婚论嫁地步, 他们又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可不是好兆头。
恰逢这日宋家大嫂过来看望她, 她便借口对齐母说母亲得知她有孕想念她,她去宋宅小住一段时日。
齐母虽然不舍,但是也清楚,这是缓解的办法之一。
彼此心照不宣, 嘱咐了她一些话, 便让她去。
回宋家后,她日子也舒坦,小住了半个月,齐母派人来接她才回。
刚回到齐家第二天, 她从小檀口中得知齐颂从边疆寄回来一封家书。
“你从哪里听来的?”齐母、齐小妹都过来看过她, 却没有一个人给她提到齐颂有书信回来。
“我无意间听到柳娘子和身边的婢女说的。前几日寄回来的,夫人和二郎君、娘子们都瞧了。婢子怕有误还特地向夫人身边的婢女问了, 郎君的确有书信寄回来。”
如此说来便是真的。
齐母明知道她挂念齐颂,如今又怀有身孕,更是思念齐颂,既然齐颂有家书寄回,应该会第一时间拿来给她瞧,以慰相思。
如今却瞒着她,这封家书必然不一般,是齐颂出了什么事?
她沉思片刻,便起身朝齐母的主屋去。
齐母和齐小妹不知道在说什么,她进门时瞧见两人满面愁色,隐隐还有泪痕。
“婆母。”她微微欠身一礼,笑着走上前去,开门见山道,“儿媳听闻大郎寄家书回来,大郎在信上说什么了?在边疆可好,现在战事怎么样?可有说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她一连串紧密询问,齐母面露微惊,朝旁边伺候的婢女瞥了眼。
她装作未见,继续追问:“婆母,大郎走了三个多月,儿媳想得很,可否将信拿来让儿媳瞧瞧,以解相思之苦?”
齐母见事情没瞒住,有些慌张无措,看了眼身边齐小妹。
齐小妹灵机一动,眉头拧了一把,走上来搀扶她到小桌边桌下,满脸愧疚道:“大嫂是我不好,那日看信凑着烛灯太进,舔着火。”说完泫然欲泣,“对不起大嫂,是我不好。”
唐小诗自然不信,齐颂从边疆寄回来的家书多么珍贵,她怎么可能不小心,她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
她也不与她口舌周旋,戳破她:“是不是大郎出了什么事?”
“当然不是。”齐小妹慌忙道,“大兄一切都好。”
“那就把信拿来让我瞧瞧。”她寸步不让。
“信被我……”
“我不信!”她厉声道,面色瞬间冷下来,做足了今日见不到信决不罢休的架势。
齐小妹不知道该怎么办,朝齐母望去求助。
齐母愁眉苦脸半晌,无奈叹了声,朝一旁伺候的嬷嬷望了眼,嬷嬷解释:“信在二郎君那里。”目光转向门外,齐二郎正走到门前。
齐母会意立即对齐二郎吩咐:“二郎,你大嫂要见你阿兄的家书,你去取来给你大嫂瞧瞧。”
齐二郎愣了下,望向唐小诗,迟疑一瞬,应了声,门也没进便转身去取信。
好一阵不见齐二郎过来,唐小诗吩咐小檀去瞧瞧,人没走到门槛处齐二郎回来,手中拿着帛书。
唐小诗从小檀手中接过绢帛立即展开,刚看了一行,她便弃信逼视齐二郎。
“这不是大郎字迹,这是你刚刚才写的吧?墨迹还未完全干。”
齐二郎垂首无言。
她看也不看将信随手一丢,转头望向在场的人,苦笑几声:“全家人都瞒着我,怕我担心吗?你们认为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吗?发而让我更担心,更加寝食不安。你们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害我?”眼泪顿时溢出。
众人都慌了,齐小妹抱着她的手臂劝慰,齐母也忙安慰。
她抽泣道:“婆母就让我瞧一眼,再坏的消息还能坏到什么程度呢?我承受得起。”
娘仨面面相觑,也在相互征求意见,最后齐母无奈叹气,让嬷嬷去取信。
她再次展开信,看到信头称呼才知道这封信本来就是写给她的。
她逐字逐句往下看,全家人都紧紧盯着她面上的情绪变化,除了止住的泪又再次溢出,没有更多的情绪,他们反而忐忑不安。
齐母唤了句“楚娘”却哽咽说不出话来。
唐小诗将信看完后,抬头拭去眼泪,将帛书整整齐齐折好。
“楚娘,是我们齐家对不起你。”齐母哽咽一声落了泪。
她苦笑声,对齐母道:“我不会改嫁。”
“楚娘……”齐母欲言又止。
她义正言辞:“我刚进门半载他就让我改嫁,哪里来的道理?夫未亡,我为什么要改嫁?”
齐母动容,拉着她的手,哽咽半晌,含泪道:“楚娘,是大郎对不起你,是我们齐家对不起你。”将她搂在肩头,轻轻拍着她的背劝慰,“姑婆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年纪轻轻,一辈子还长,若是大郎回不来了,姑婆也不会困着你。”
“婆母,大郎会回来的,他答应过儿媳会回来,他还要看着自己孩儿长大的,还要孝敬婆母的。”话这么说,她心里却无比清楚,齐颂活着回来的希望太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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