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在树上叫,四周静谧无人。
安子墨反应过来向保卫厅跑了两步,旋即又停下。
他……为什么非要找人救她?
意识过来的安子墨慢慢止步,转身站在池边冷眼旁观着。
水里的安想明显开始体力不支,手腕摆动的幅度比先前小了许多。
他紧紧盯着,内心平静,所有被潜藏起来的,恶毒的种子再此刻生根发芽,攀爬生长成大树。
对啊,为什么非要找人救她?
淹死。
就这样死去也不会有人发现。只要这个女人死了,恨意就会消失,就能重新开启新的人生。
安子墨恶狠狠注视着她,牙齿用力咬紧,昔日的仇恨再次将他吞噬,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两人之间相隔不远,安想不会看不到那样的眼神。
在这瞬间她放弃了求生,满眼睛,满脑子都是安子墨此时此刻的表情。
儿子是想让她死。
可是为什么?
她做得不够好?还是他单纯的、依旧厌恶与她生活。
安想难以想通原由,心脏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双铁爪牢牢钳住,疼,喘不上气。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眼前视线逐渐模糊。
指尖一松,小黄鸭自掌心脱离,缓缓漂流到一旁。
身体下沉,水压令耳边嗡鸣作响。
她可能要死了……
意识远去时,安想看到一道身影从向她接近。
阳光穿透水面,那道黑色的剪影变得清晰,下一秒腰身被一双大手托住,她没有力气反抗,由他带着她上去。
哗啦——!
水花飞溅,空气再次在肺部流通。
安想深深喘息着,弯下腰身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把水吐出来。”
两人上岸,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不住轻拍在后背上的力度奇异般抚平安想内心的焦虑不安。
她趴在地上接连吐出好几口水,待情况好转后,哆哆嗦嗦地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嗓音干涩,声音又轻又低。
她在颤抖,瑟缩起的模样无比可怜。
突然间,一条暖绒绒的毛巾被搭在了她身上,短暂缓解了骨子里透出的冷意。
她抬起头,红着眼看向救命恩人。
男人全身已被浸湿,衬衫湿哒哒贴在身上,显露出几块明显的腹肌和紧性感窄的腰线,由于裤子跟着打湿,某些不可描述的位置也完全凸显出现。
安想呼吸一窒,急忙垂眸移开视线,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
腿部痉挛仍未缓解,加上四肢失力,刚起身的下一秒便向前坠去。
“小心。”对方托扶住她的腰身,小心翼翼护坐她到旁边的太阳椅上。
“谢谢你。”安想再次道谢,待看清男人那双眉眼时,神色有片刻的愣怔,“裴先生?”
“嗯。”细小的水珠顺着那头浓密如墨的发丝滑落,他淡淡一应,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说辞。
裴以舟眸光转动,视线停留在池边的安子墨身上。
年幼的孩童在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冷漠,仿若是个旁观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别人正在承受的痛苦。
安子墨不避不让对着他视线,双眼里是摄人的寒光。
黑色的。
裴以舟在这个小孩身上看到了人类不该存在的,极恶的灵魂。
纯粹的黑,没有丝毫人情温暖,这说明……他是天生的恶徒。
裴以舟眸色一凌,神情逐渐变得不善。
“你家长呢?”
短短四字,便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第26章 026
短暂的休息后, 身体四肢的力气渐渐。
听到问话,安想弱生生举手,“我……我是家长。”
裴以舟神色间的冰冷瞬间被错愕取代。
他瞳孔收紧, 分明是不可置信:“你……?”
“嗯。”安想轻一点头, 再次看向水池,低低呢喃,“小鸭子……”
被遗落在泳池里的橡胶小鸭随波逐流,裴以舟暂时忽略心里那种诧异之情, 在安想诧异注视下重新进水把鸭子捞了上来。
“给。”他微微甩去发梢上的水珠, 将小黄鸭递过去。
安想呆呆接过。
也许是因为进了水,不管她怎么按小鸭子都不再响。
她低垂着睫, 唇瓣固执地紧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有失落, 有黯淡, 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最后化作眼泪, 不留声色地从眼角滑落。
安想别过头擦干不自觉留下的泪水, 伸手将小鸭子送到安子墨面前, 声线是一成不变的柔和:“给, 这次不要再丢掉。”
安子墨没有接受。
[好难过……]
[儿子为什么要这样?]
[好难过呀……]
她的心在跟着流泪, 安子墨听得一清二楚, 不由自主的,安子墨偷偷用余光瞄着她脸上的微表情。
安想不予理会那份冷漠, 沉默地把玩具收好。
小腿肚子还很疼, 一时半会估计走不了。
她弯下腰,手掌缓缓施力, 不住按压着痛楚, 以此缓解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痹感。
“需要我叫医生吗?”
“不用。”安想摇头, “谢谢你救了我,裴先生。”
如果不是裴以舟路过,她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就算早晚有一天会死,也不想以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死去。
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安子墨先前的眼神。
寒冷彻骨,没有人情,看她似蝼蚁又似仇人。
安想毫不怀疑,儿子是想让她死的。
那样的眼神她在太多太多人的身上看到过。
母亲,父亲,堂兄堂姐。
但是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唯一的儿子也用那样仇视的目光对待她。
她不觉得心冷,只是难过。
剧烈的难过翻滚成海浪,压在胸口让她喘不上气。
安想想哭,偏又不得不忍着。
红润的下唇近乎被牙齿咬破,眼圈比先前更红一些。
安子墨怎会听不到她所说的话。
要问后悔吗?不后悔。
只是……
他望着安想那张苍白的面颊,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难受,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烦躁。
“这是你妈妈?”裴以舟看向安子墨,一双锐的眼眸几乎要将他灵魂看透。
安子墨别过头,不愿理睬。
“前面就是保卫厅,见人落水,你为什么不去找人?”裴以舟不会相信他是个孩子还不懂那些道理的话。
安子墨的灵魂告诉他,他并不是普通小孩。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让自己的母亲落水死去。
恶毒,阴暗,一颗坏种。
裴以舟的语气咄咄逼人,被质问下的安子墨无端感觉恼怒,眉头皱起,狠狠瞪回去,并且说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安想脸色一白,再看旁边的裴以舟,显然不悦。
“安子墨,道歉。”安想第一次叫他全名,平静的语气下是极力压抑的怒意。
“不道。”安子墨神色刻薄,“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管我怎么做!”
安想紧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蹦:“给、我、道、歉。”
这是安想这些天以来第一次这么凶的和他说话。
她的语气表情突然与记忆里凶恶的面庞重合,阵阵狰狞的回忆压得安子墨神经作痛。
“我不!!!”安子墨双手紧握,失去理智般的嘶吼,“你没资格管我!也没资格让我道歉!我就是喜欢这样子,你有本事就打我!不然就闭嘴!!”
这边引起的小骚动已让不少人注意。
安子墨满目戾气,狰狞扭曲的面容让安想觉得陌生。
裴以舟一直站在旁侧不说话,深邃的眼瞳暗暗打量着。
萦绕在安子墨身体周边的黑雾比一开始看到的还要浓郁,隐约纠缠着些许暗红。
他在挣扎。
“裴先生,方便留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吗?”腿部痉挛有所缓解,安想小心翼翼从座位起离,双目微微泛着红。
裴以舟收敛视线,说:“我住在十七栋。”
安想记下,一瘸一拐走到安子墨跟前,直接伸手把他拦腰夹起。
安子墨一愣,下一秒开始剧烈挣扎:“放我下来!”
“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安子墨情绪不稳,一路上都在大喊大叫。
她身为母亲没有斥责也没有喊骂,加快步伐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母子俩离去后,裴以舟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直到许川过来叫他,他才有所觉察。
“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裴以舟身上还滴着水珠,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收敛视线,弯腰捡起地上因为着急而踢开的鞋子,绷紧唇瓣,片刻才说出两个字:“没事。”
“刚才听人说这边有人落水,你不会是下去救人了吧?”许川的语气轻含三分调侃,也没多问,拍上裴以舟肩脊,“安家那几个兄弟都在马场等着呢,你现在赶紧去换身衣服,迟到就不好了。”
“嗯,知道。”裴以舟敷衍应和,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许川越发觉得奇怪。
裴以舟向来以理性著称,一会儿功夫没见就变成这样,到底是谁让他这样心神不宁?
他不敢说也不敢问,再次提醒:“那我先过去,你千万别迟到。”
“嗯。”
裴以舟拉了拉贴在皮肤上因沾水而变得黏答答的衬衫,眉头轻皱,转身向别墅走去。
他在沉思。
仔细想想不久前曾在商城见过安子墨一次,当时助理说二人相似,裴以舟并未将那话放在心上,大千世界亿万人,有所相似并不是值得奇怪的事。
然而重点是——安子墨是安想的孩子。
那小孩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无论是年龄还是时间都与那夜吻合。
安子墨……会不会也可能是他的孩子?
裴以舟不敢多想,可又不得不想,大脑瞬间被浑噩占据,让他无法再顺利进行思考。
**
此时安想已带着安子墨回到别墅。
两人前脚进门,安想后脚就把安子墨丢在了沙发上。
“你干嘛?!”安子墨死不悔改,拉长脖子对着安想吼,“你要打我对吗?你就是想打我对不对!”
安想气得全身颤抖。
她抿了抿唇,跨步上前把小孩反身按在沙发上,最后扯下他裤子,清脆一巴掌落在了那两瓣圆滚滚的屁股上。
安子墨忘记尖吼,眼珠登时张大。
他想象过母亲用皮鞭抽他,用花瓶砸他,却唯独没想到会打他屁股!!
安子墨没有痛觉,无论巴掌抽在哪个部位都无所谓。
可是他有尊严,要面子,屁股就是尊严,就是面子。
“你走开!”
“你别碰我!”
安子墨拼命扭动,然而手臂被紧紧压着,双腿又使不上力气,不管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只能一下又一下感受着巴掌落在皮肤上发出的清脆响动。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双眼发红,牙齿磨得咯吱咯吱作响,第一次想哭。
“你知不知错?”
“不知!”
很好。
啪!
一巴掌。
“你知不知错?!”
“不知!”
啪!
啪啪!
两巴掌!
“你知不知错!!”
“我、我不知!”安子墨就是头铁,就是忤逆,死都不愿认错。
他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有本事别打我屁股!”
羞耻。
憋屈。
郁闷。
安子墨眼圈发红,嘴角因委屈而发抖。可是他就是不哭,小模样执拗又可怜。
这样说完的下一秒,安子墨看到安想红着眼,抽抽搭搭哭了出来。
安子墨愣住,嘴唇嗫嚅:“喂,你哭什么?”
“安子墨,我是你妈妈……你怎么可以盼着妈妈死呢?”她沙哑低咽,捂着脸哭得不成样子。
难过。
安子墨透过心声,更加真切的感受到那份难过与……心疼。
可是明明被打的是他,打人的是她。
为什么要心疼??还落泪??
安子墨无法理解。
眼神闪烁着浓浓的茫然与错愕。
第27章 027
安想在哭过后快速平复下情绪, 随意擦干眼泪,一双红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安子墨,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势:“你和我……和我去找裴先生道歉。”
安子墨从惊愕中回神, 拧过脸,一如既往地倔强固执, “不去。”
“安子墨。”安想强行掰过那张小脸, 逼迫着他和自己对视,“我不允许你长成没有礼貌又恶毒的小孩子。如果你不和我去道歉, 那我现在就把你拎到外面的大厅打你屁股。”
“你敢?!”
安想比他还要横:“你看我敢不敢。”
安子墨从来不会接受威胁, 然而此时面对着那双坦荡的眼眸,心中不禁产生退却。
她今天敢打他屁股, 就敢对着外人打他屁股。
毕竟以前……她也不是没有当着外人打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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