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帆听她凶了,语气也变了:“我问你,你是不是还在跟那个叫林奕扬的谈地下恋?你要不要脸的孟昀?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
孟昀把电话挂了。
她在路边呆站了几秒,立马把手机塞进裤兜,假装自己刚才没有接到电话,心情也没有受影响。本来今天很开心很完美,过会儿陈樾还要带她去玩的,她坚决不要坏心情。
她于是胡乱哼着喜欢的音乐,踱步去厂子外,正好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扬着绳鞭赶着一群牛儿经过,一只小牛犊跟在牛妈妈身旁,大大的牛眼睛看了孟昀一眼。
动物们很可爱,孟昀微笑了一下,她目送放牛人走远,继续路边漫走。
厂子旁不远沿着山道开辟了几块小小的农田,呈不规则形状,边缘由悬崖自行画就。有老农在崖边牵着水牛犁地,人和牛都是一身脏泥。
天空、群山、云海、川流,于他是无意欣赏的。
还看着,老农忽看向她的方向,说:“我家儿子前首还在问呢,那个扶贫贷款要哪样整?”
“啊?”孟昀张口结舌之时,身后传来陈樾的声音,说的方言:“不消你们操心,镇上样样事情都替你们整好了,上政府楼接待办公室填起表格就可以了。”
老农笑起出一脸阳光晒就的褶皱:“那么还是好整呢嘛。”
老人让牛儿停下休息,手搭在犁上絮絮叨叨跟陈樾讲起了话,陈樾认真听着,抽空看了孟昀一眼,说:“等久了?”
孟昀笑着摇头:“没有啊。”
她听着陈樾跟老人聊天,聊他儿子女儿在哪儿打工啊,孙子孙女上学怎么样啊之类的。她想,陈樾恐怕把这镇上大部分人的家庭情况都摸得透透的。
一老一年轻的对话声回荡在山崖边,寂静而安逸。
孟昀听他讲方言,有些奇妙的感觉。陈樾说普通话时吐字清晰而标准,不拖泥带水也不过分嚼字,不像她讲普通话黏糊糊的,一堆语气助词不说,还常常分不清平翘舌。而他说起方言呢,男人的嗓音就散漫些。云南的方言跟这边的气候一样舒适自在,像晒太阳的慵懒。
她听着他好听的讲话声,心情又好了,沿着山路晃荡,走着走着见路边生了颗桃树,树上挂满半粉半青的果实,桃子嘴尖尖的,正是李桐吃的那种鹰嘴桃。
她看着可爱,伸手就捞了一个,尚未使力,陈樾说:“别人家的,不能摘。”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两三步开外了,手插在兜里,被阳光照得微眯了眼,看着她。
孟昀前后看了看,就这一株桃树,问:“你怎么知道是别人家的?”
陈樾下巴指了指:“旁边不就是豌豆田么?再说这种地方,野的结不了这么多果子。”
孟昀摸摸桃子柔软的绒毛,说:“还以为能吃点儿野生美味呢。”
陈樾四处寻,找见路边一丛小灌木,说:“那个是野的。”田边一丛齐腰高的枝桠,叶子不多,却结了许多青青的果。
孟昀问:“这是杏子?”
“嗯。”
她摘了颗下来,问:“好吃吗?”
陈樾说:“你可以尝尝。”话说完,眼里已经有了笑意。
孟昀拧开矿泉水瓶冲了冲,闻着很清香,问:“不会酸吧。”
陈樾笑容大了一点,微清嗓子:“不会。”
孟昀瞧着他,警惕道:“我怎么觉得你表情不对,是不是在骗我?”
陈樾被她看得移开眼神,摸了下鼻子,说:“没骗你。很甜的。”
孟昀想了想,在心里判断他这话的真假;陈越就等着她想。他抿了唇,表情有些要露馅时,孟昀刚好没看见,拿着杏子就咬下去时,陈樾突然上前了伸手一捞,把杏子拿走了,低声说:“算了,别吃了,特别酸。”
孟昀追上去:“真的假的?不行,我要搞清楚。”
她从他手里抓走杏子,他没拦住,她一口嚼进嘴里,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瞬间皱成一团,人扑到路边,“噗噗噗”一股脑儿连着口水全吐掉,残渣仍留在嘴里,酸得她差点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去。
陈樾笑得肩膀直抖,拧开水瓶递给她。
她酸懵掉了,咕咕噜噜漱口好几道,人终于缓过来,眼睛酸出了泪,黏黏地沾着眼睫。她喘着气,突然扭头看陈樾,眼神像小刀。
陈樾抿唇,表情平静。
孟昀质问:“你刚是不是笑了?”
陈樾摇了下头:“没有。”
“还说没有?”孟昀一根食指,抓脏似的指认,“你耳朵都笑红了。”
陈樾眼神躲闪地摸了下耳朵,说:“太阳晒的——”
孟昀看他半晌,微笑说:“陈樾同学,我们要有福同享。”说着跑去那株酸杏面前,摘下一颗冲干净了走回来,手臂直直杵在他面前,“你说的,很甜呢。”
陈樾躲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慢慢解释:“我一开始是想逗你的,但反悔了。后面我不是说了酸,让你别吃了吗?”话音未落,唇角没忍住往上弯了一下,赶紧恢复平静。
孟昀:“你还笑?”
陈樾这下被她抓包了,就说:“好吧。”
他将杏子放进嘴里,咬下去的第一口,眼睛就紧皱成了一条线。他一手捂住眉眼,一手撑在车壁上弓着身子。青杏极酸,他摁在车壁上的那只手背上起了青筋。
孟昀见状,忙喊:“哎呀,吃一下就行了,你赶紧吐出来呀!你这个人。”
陈樾下颌紧绷着,缓和半晌就松了手,人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含着泪,湿漉漉看着孟昀,全是酸出来的泪。
杏子已被他吞下去了。
孟昀见他这狼狈模样,没忍住噗嗤大笑。他也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抹掉了眼睛的泪。孟昀拧开矿泉水瓶给他:“快点喝水。酸死了吧。”
陈樾仰起头,将瓶口悬在半空中,倒了水喝。孟昀意识到这瓶水她喝过,所以他没碰瓶口。
他拧上瓶盖,人缓和许多了,才醒神似的摇了下头,说:“居然比小时候吃的野杏还酸。”
“你学坏了。”孟昀瞪他一眼,说,“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骗人呢。”
陈樾听言,慢慢想了一下,说:“这不算骗人吧。”
“那算什么?”
“开玩笑。”
孟昀立刻道:“那你也变了,我以为你从来不开玩笑。”
陈樾就接不住话了。他知道,她的伶牙俐齿,他是永远反驳不了的。
第21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陈樾跟孟昀正在路边讲着话, 路上出现一道人影,一个灰衣服的老头慢慢吞吞走来,脚在地上拖步, 手拎个大麻袋,远看着像乞丐。
陈樾似乎认识他,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老头走近了, 头发剃得很短,勉强干净;衣服很旧, 但不算脏。他一双眼瞳是乌白色的, 雾蒙蒙没有神采, 他走到孟昀面前颤巍巍朝她伸手,喃喃地问:“有空瓶吗?”
孟昀还剩半瓶水, 赶忙灌了几口, 喝不下了。陈樾拿过去, 这回他直接对着瓶口喝光,把空瓶给老头,说着方言:“莫走了,早些回家噶。”
“晓得呢。”老头将瓶子扔进麻袋,灰白色的眼珠一转,人晃晃悠悠往前。孟昀这才看清他有严重的白内障。
陈樾走向面包车, 说:“他是龙小山的爷爷。”
孟昀微愣:“龙小山的爸爸不管他?”
陈樾上了车,说:“早些年小山爸爸在外面打工,腿压断了瘫在家里。他妈妈跑了。他爷爷身体不行,没法下地, 就一直捡垃圾。有低保, 但老头非要捡, 拦不住。”
孟昀系上安全带, 义愤道:“腿断了不赔钱的,哪个工厂啊?”
“赔了。小山大伯家拿了。”
孟昀不吭声了。车发动,刚走几十米。路边的老头听见汽车声,颤颤地回身招手。
陈樾停了车,老头佝着腰慢慢走到窗边,白.浊的双眼望向孟昀:“有空瓶吗?”
孟昀想说你刚问过,话到嘴边变了一下:“没有诶。”
老头又望向驾驶位的陈樾,问:“有空瓶吗?”
陈樾说:“没了。你走路靠边些,莫要车撞上。”
“哦,是你呀。我没看清呢。”老头分辨出陈樾的声音,拎着麻布袋沿山路靠边了。
孟昀看着后视镜里他的身影变小而后消失,问:“他眼睛分不出人了吧?”
陈樾说:“白内障很严重,要做手术。已经跟医院联系好,下个月会给他安排上。”
孟昀松了口气,又补一句:“要他出钱吗?”
“不用。”
孟昀开心了:“那真好。”
行至前方山路,绝壁与峡谷消失不见,路两旁是茂密森林——有树参天挺拔,有树遮天蔽日,有树缀满繁花,有树蓬松如伞。粉白黄紫各色的夏季花儿在林中招摇;杜鹃缅桂等小型灌木在树荫下肆意铺开。
山间植被丰富,空气湿润,时不时传来鸟雀鸣叫。孟昀落下车窗,呼吸着清新山风,心情不错,手搭在车窗上打节拍,哼小调:“daladala~dingda~dinglada~”
陈樾认真听了会儿,问:“这是什么歌?”
孟昀说:“我瞎唱的。”
陈樾说:“好听。”
“是吗?那我把调子记下来,回去写成短歌好啦。”她笑容开怀,重复哼唱几遍稳固记忆,说,“住在山里会延年益寿吧。这里年纪最大的老人有多少岁?”
陈樾抠抠眉心,回忆:“一百零一?”
孟昀在风里轻轻摆头,很放松:“这里环境好,老人身体都很好。我那天在镇上看到一个比我爷爷年纪还大的老人,背的谷子起码有上百斤,真厉害。”
陈樾淡笑:“这倒不是因为环境好。”
“嗯?”
他说:“这么大年纪,还背得动上百斤的谷,是因为穷。”
孟昀一怔。
陈樾轻扬下巴,指指前方绿如帘洞的山路:“柏树想在这块地方搞徒步路线,你觉得风景够好吗?”
孟昀挺支持的:“反正在我看,植被够丰富,比国外的森林徒步路线漂亮多了。不过,国内徒步爱好者主要是年轻人,爸爸妈妈们不喜欢。要是山里没个小瀑布,没个悬崖,就等于没景点。”
陈樾回道:“是这么个道理。”
孟昀趴在车窗上吹风赏山景,一时忘了接话。对话中断,车厢陷入安静,只有林深处几声鸟鸣。
陈樾等了半会儿,重拾话题:“你在国外哪些地方徒步过?”
孟昀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臂上,朝他这边转了脸:“不多,我不喜欢徒步。纯属‘来都来了’,懂吧。”
陈樾淡笑起来:“明白。”
她逆着风,捋着吹乱的头发,跟他吐槽:“悉尼蓝山森林公园不错的,起码是标准的景点,有悬崖有缆车,森林里还有很多蕨类植物,超级可爱。但斯里兰卡那个什么世界尽头,我跟你说,绝对的欺诈。我走了三个多小时就没见到任何值得记住的景色!最后冒出一个破悬崖,说叫‘世界尽头’我去!国内随便捡座山都吊打它。太坑爹了,居然还有很多游客呢,骗钱!而且你知道旅行这事情最绝是什么吗,就是大家去了个地方,明明体验很差却不讲真话,有毛病的。还假惺惺地说,真好真美强推哦。我就是这么被朋友圈的照片骗去的。十八级滤镜我跟你讲……”
车窗外有风吹,陈樾听着她噼里啪啦滔滔不绝,忽有种久违的放松。
放在以前,他想象不到会跟她有此刻的画面。这一刻,他很希望这林间山路能一直走下去。
“你呢?”孟昀问。
陈樾回神,说:“只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去过黄石。”
“啊,黄石相当不错的。你一个人去的?”
“跟当时舍友一起,是个巴西人。”
孟昀一笑:“他会不会踢足球?”
陈樾也笑了:“说起来,见他第一面,我还真这么问了。”
孟昀问:“他怎么说?”
陈樾道:“他问我,你会功夫吗?”
孟昀笑出了声。
女孩的笑声充盈在车厢。
“不过他真的会踢球,还很不错。”陈樾唇边仍有淡笑,“圣诞节我跟他去了巴西玩,他一家四个孩子无论男女都会踢球,连爷爷都会。”
孟昀望住他,他的侧脸映在窗外的绿色山林里,很安逸的感觉,她含了笑:“怎么感觉你在国外的宿舍生活比国内有意思?”
陈樾看一眼反光镜里她的笑眼,又看向前路:“也不是。我……也很喜欢在国内的大学生活。”
“也对,你啊,在哪里都能过得安定充实。”孟昀说,“我的大学生活呢,算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全是些虚度的光阴。”
一路聊着,那片森林抛去车后。他们复又行驶在绕山公路上,走了没多久,陈樾将车停在路边,说:“到了。”
孟昀下车,见前边一个牌子上手写着歪歪扭扭的“观景台”三字。所谓观景台不过是几块大石头,外沿围了几根木头栏杆。
孟昀差点爆笑,对他说:“你这也太敷衍了吧,这什么——”可她人一走上那石阶就止了音。
脚下,层层梯田如蛋糕叠放山间,田畦里蓄满了水,正如陈樾所说,像洒落山间的碎镜子,一片一片交叠着倒映着蓝天,白云在水里飞。
风吹过,波光粼粼。天上云卷云舒,水镜子里随之云光流转,明明暗暗。
孟昀俯视着天地间这看似破碎却又和谐盛大的风光,不能言语。过了许久才看向陈樾,眼睛仍因惊异而微瞪着,叹:“这……真的很漂亮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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