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睁开眼睛,满目的错愕。
因为海涅节制饮用鲜血,居然让他在这样的关键时候,连变换黑雾遁走的能力都无法使用。
“怎么了?”元庆睁大眼睛,她看到金周围的雾气消散,不由得慌张起来。
“愿上帝祝福海涅。”金咬牙骂了一句,重新闭上眼睛,黑色的雾气在他身边在一次凝聚,将两人的身体包围。
黑雾消散在郁金香街上,金和元庆重新出现在酒馆原先的位置上,燕麦啤酒安静地放在原先的位置,没有人动过。
元庆刚一坐稳,就侧头去看金。
男人的侧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朦胧,耳垂像是淬了火,红得快要滴血。
红雾腾了一下晕染脸颊,元庆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靠近伊恩的时候,金出现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说,小孩子不能看这些。
第二次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元庆垂下头,手摸索地拿起那杯燕麦啤酒,遮住自己半张脸。
昏暗的烛光下,元庆小口小口抿着略带苦涩的啤酒,品尝着舌尖淡淡的清香,她的目光落在显得油腻的木桌上,静定着一点不敢移动,因为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金落在她侧脸上的炙热视线。
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妻子,阿庆。
妻子。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义务为……打住。
元庆禁闭眼睛又睁开,金能听到,都可以听到。
一只手伸向前,从她手中接走了装着啤酒的木杯,金低头看了一眼,酒液只剩下小半,元庆浅浅的抿着,不知不觉也饮下了一半,金将杯子放在桌上。
“去其他地方吧。”他说,“这里挺无聊的。”
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听到周围各种纷扰的声音,这无疑是对自制力的考验,而他不是海涅,不想也不喜欢压制自己的欲望。
“好,好的。”元庆也觉得酒馆的气氛暧昧不清,她点头答应了金的提议。
两人离开酒馆,在街道上漫无目的散步。
近些日子的佛罗伦萨城内并不太平,街上偶尔能看到疾跑而过的人,富人府邸周围的街道上,临街或躺或坐着许多衣衫褴褛的穷人。
金的脚步停住。
“工人。”
第39章 自愿被束缚的血族(三)
一个发音短促的词语, 如同一记重拳敲击在元庆的大脑。
她停顿住脚步,视线向着街道尽头看去,视线之中, 一团厚重雾气笼罩着前方的连片的建筑, 透露着邪恶与诡异。
她的视线从远到近,落在那些或躺或坐,衣不蔽体,满脸麻木的人身上。他们身上, 脸上, 也笼罩着雾气,比起前方建筑上的,要稀薄一些, 却依然让元庆觉得压抑。
“绝望与麻木, 真不走运。”金转身拉住元庆的手, “走吧, 待在这里太久会被污染的。”
元庆犹豫着,敌不过金的强势, 他不想在这里多留, 甚至不给元庆多问一句的机会, 隐入角落, 化成黑雾带着元庆离开。
两人的身影在阿尔诺河畔勾勒出来,元庆一落地,下意识地回头向刚才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不远处的富人区, 笼罩着一层浓郁到无法化开的粘稠雾气。
“是原罪对吧?”元庆转头问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和我们无关。”金抬起头,也看向团雾气,他比元庆的阶位高,看得更加清晰。
那团黑色的雾气之中,有一个模糊的,像是无数匍匐着人形黑影叠加而成的怪物。
那是一个即将成形的恶魔,以原罪贪婪为基石,绝望与麻木为食物孕育而成的怪物。
太阳照耀的白日,光明驱散阴暗,而银月高挂的夜晚,失去了火热的压制,某些阴暗面就不受控制的疯长起来,能够长成这个规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元庆不禁担忧起来,她想起朱迪变异时候的样子,而眼下的这团雾气,看起来比那日的朱迪更加的可怕。
“别看了。”金站在元庆的身侧,“回去吧,今天挑的不是时候。”
金没有继续说话,他牵起元庆的手,黑色的雾气再一次将两人笼罩。
这一次,元庆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金却不见踪影。
-
伊恩出现在城外。
从黑色雾气中跌出落在地上,银色的长发散开,优美的弧度与他的狼狈格格不入。
伊恩抬起头,看向佛罗伦萨城方向,皱眉紧促,不禁产生疑惑。
为什么卡塞尔没有追来?
这种疑惑并没有存在太久,越来越烫的银项圈提醒着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伊恩发疯般扯了扯项圈,身形又一次隐藏入黑色的雾气。
-
“马不错,看得出来,是好马。”
迷迷糊糊之间,莉莉听到有人在说话。
“不过,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价格。”黑市的商人轻蔑地看一眼眼前流浪汉一样的男人,又转头看一眼马车旁守着的,面带惊恐的女人,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买得起马车的人。实话说了吧,这么好的马,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
男人被人戳穿,脸上的表情恐惧起来,颤抖的手不自觉的握起来,慌张道:“别,别胡说,偷东西是犯法的。”
“呵。”黑市商人发出一声哼笑,“销赃也是犯法的,也没见那群废物抓到我。”
男人被怼了一句,脸上挂不住,提高分贝道:“要不要?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你要不要?”
“我不要你还能找到其他卖家?”黑市商人哼了一声,“马是好马,但这种贵族饲养的马不好转手,我最多一匹给你这个数。”
商人伸出一只手摇晃一下。
“你耍我。”男人涨红了脸,“上次送来的马,你也说是这个数,那次那匹毛色显然不如这两匹。”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黑市商人斜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几天城内不太平,有钱人和穷人们闹得厉害。”
闹得厉害,说的是梳毛工人与工厂主的事情。前几日,六月份的尾巴,梳毛工人的请愿被无视,政.府逮捕了他们的领袖,另一位首领并没有向工人们预想的一样奋起反抗,而是选择了沉默,这让很多的工人感到不满,已经开始武力闯入富人的府邸打砸。
“‘肥人’们的忍耐是有上限的。”商人似是无心的概况一句,又转向男人,语气不耐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想清楚没有,卖还是不卖?”
“卖卖卖。”男人咬牙,“十个金弗洛林,一个都不能少。”
“成交。”黑市商人爽快道。
男人扭头向马车旁的妇人使个眼色,妇人弯腰进了马车,一手架着半昏迷的莉莉,一手拿起马车上的其他东西,走出马车。
商人的视线在莉莉身上停留了一瞬,落在了妇人手上提的包袱上。
“等等。”他喊住妇人,“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妇人面色慌张,说话结结巴巴:“是,是我,乡下,乡下来妹子的,的行李。”
“和我就不用扯这套假话了。”黑市商人往前走了几步,扯开那行李,施加过净化的神圣物品露出来。
黑市商人眼睛一亮,他常年混迹在亚平宁半岛的各个地下市场之中培养的眼力见自然不是这些乡野之中成长的粗鲁的人能比的,被那妇人团卷包裹在破布里的东西,是真正的神圣物品,是人类与黑暗生物相抗争的凭借。
“这些东西,出售给我怎么样?”
男人眼睛一亮,连忙跑过来:“这些东西,您也收吗?”
“当然,还有这个女人。”黑市商人的目光在莉莉身上停留,“我都要了。”
妇人看向自己的男人,犹豫道:“我们已经答应了妓院的老鸨……”
“蠢货!”黑市商人骂一句,斜了一眼惶恐不安的妇人,面露讥讽,“妓院的老鸨,会给你更多的钱吗?”他拿起一件刻着复杂花纹的木片,“这些东西的价值,这个女人的价值,在我手上才能发挥出她真正的价值。”
“我给你们三百金弗洛林。”商人爆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有了这些钱,你们就不用继续梳洗羊毛,也不需要这样对这些借宿的旅人下手了,离开佛罗伦萨,去别的地方生活吧。”
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她的男人一把拉住她,阻止了妇人接下里的话语。
“没问题,没问题。”他谄媚的点头,脑海里不禁想象起拥有这笔钱之后的新生活。
三百金弗洛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这够他换一座新的房子,购置一大片土地,雇佣几个农户为他工作,剩下的钱说不定还能够他重新娶上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
男人嘿嘿笑着,黑市商人不屑地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停留在莉莉·福克斯身上。
神圣骑士团内不可能有女人,难道是赏金猎人?
不过,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样的存在在黑市上一定会广受欢迎,尤其是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家伙们。
-
海涅在书房睁开眼睛。
面前是摊开的账簿,手边是一杯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水。
他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像是在看账本的过程之中睡去。
海涅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一时间说不出哪里古怪。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翻开了新一页账簿,直到将整本账簿看完,他才站起身。
天色蒙蒙亮,远方已经穿来人群的愤怒声,风关上窗户,拉上厚重的窗帘。
“亚伦。”海涅看向书房的阴影处,黑暗中一道身影缓慢浮现。
“主人。”
“晚上有什么异常吗?”海涅问。
亚伦恭敬道:“一切正常。”
听到他的回答,海涅不禁皱起眉头,转而看向自己的书桌,红茶氤氲。
“好,我知道了。”
“去休息吧。”
-
伊恩找遍了佛罗伦萨城,找不到莉莉的气息。
与她分离小半个月的时间,莉莉驾着马车,算路程早就赶到了佛罗伦萨城,可他放出去的眼线却怎么也找不到莉莉的身影。这让伊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而一位吸血鬼子爵的不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警醒,这无疑是告诉她,那个女人出事情了。
她可不能出事,那个粗鲁的女人应该死在自己手里,应该被他吸干鲜血而死。
伊恩感到莫名的烦躁,他不住的抚摸着脖子上的银制项圈,血族的禁忌金属一次又一次烫伤腐蚀着他的皮肤,散发出烧焦的难闻气味,伊恩却像感觉不到一样,他都神情越来越换乱,抚摸项圈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手上的血肉甚者来不及恢复,就又被灼伤,直到指尖剩下森然白骨,他的动作终于停下。
那个粗鲁的女人应该死在他手里。伊恩在心底强调一句,他要将那个女人也套上项圈,让她像一只狗一样跟在他身边八年,然后再杀了她,吸干她的血。
做出了决定,他的神情不再焦躁,继而变得幽深起来。
伊恩的身影渐渐淡化,消失不见。
他出现在与莉莉分离的地方。
东方依稀看得到光亮,银发血族微微皱起眉头,他站在林荫之中,努力辨识着空气之中的气息,与莉莉分别的时间太久,属于她的气味已经无处可寻。
视线落在那一日马车停放的地方,耳边似乎有响起低低的抽泣声,与莉莉一起在各地行医八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粗鲁女人哭泣。
哭声和她的人一样,让人厌恶。
手指抚上项圈,刚刚恢复的皮肉又一次腐烂,散发出让人反胃的气味,与他优雅美丽的外表比起来,是这样的让人作呕。
银发血族望了一眼即将升起的太阳,眉头皱得更紧,手臂垂落,指尖处,白骨连带着丝丝肌理,正在缓慢的蠕动。
心头的不安越来重,伊恩横下心,说服自己是要亲手解决那个粗鲁的女人。
他抬腿迈出林荫。
第40章 黑暗乍起之时(一)
元庆迈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稳稳站在爱德蒙公馆主楼的地下储物层。
她举着手指的烛台,绕换着四周绕了一圈,在干燥的土腥味中寻找着活人的气息。
她的注意力落在了最角落里的窄小通道上。
楼梯连接的这处空间不大, 只能算作地下的一个中转站, 周围有着多道通向不同区域的通道。元庆找到的,是最角落的一次只能准许一个人通过的窄小通道。
她举着烛台靠近,走到通道口时,燃烧的烛火跳动几下, 险些熄灭。
有风, 说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元庆护住烛火,走进窄小的通道。她能感觉到,这条通道是一个向上的斜坡, 坡度不算太大, 但胜在足够长。
她估摸着距离, 察觉自己已经走出了爱德蒙公馆庭院的范围。元庆不禁感到惊讶, 在爱德蒙公馆生活多年,她从未发现这座城堡之下藏着这样的玄机。
不过, 仔细想一下, 这藏在地下的密道与昔日魏都洛阳宫殿里错综复杂的密道原理是一样的。
通道尽头, 路分为两条, 形成一个丁字路口,正对着细长通道的是一扇斑驳木门,看上去年代久远。
透过破败的木门,隐约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与母亲轻声的哼唱。
就是这里了。
是莉迪亚与她的孩子。
元庆吸口气, 伸手敲响了木门,门环拍击门板的声音,在幽深的走廊中传的很远。
“莉薇娅来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回答她的是莉迪亚略带疑惑的声音,“莉薇娅这个时间不会来啊?我去看看。”
门对面传来脚步声,元庆整了整头发。
木门被拉开,元庆看到了莉迪亚。
少女明显,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少妇了。
八年时间,她已经二十三岁,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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