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注意到元庆的神态变化, 联想到那炼金傀儡介绍语句中提到的那画来自遥远的东方。1200年, 这个数字有机会的巧妙, 也许这幅画,真的与眼前的伊莉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 一楼展示台上的炼金傀儡,缓缓地打开了那幅卷轴。
一个容貌姣好的娉婷少女, 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
元庆倒吸了一口凉气,海涅的眼中也满是诧异。
画中人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熟悉了,那真是他日日夜夜所对的爱人。
画上的伊莉丝要比现在小一些,东方人的面容本就比西方人的面容更加的显小,画上的伊莉丝最多不会超过十六岁。
“伊莉丝。”
“安静。”元庆打断了他。
比起海涅, 看到那幅画的元庆更加的惊讶,画上的她, 头戴凤冠, 身上是公主制式的嫁衣。
有资格做这样一幅画的, 按国朝律法,只有她的丈夫。
元庆攥住了衣裙, 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宇文什肥。”
“伊莉丝?”海涅搂住她的腰,“怎么了?”
大脑像是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不停搅动着脑浆,嗡嗡作响, 更痛的是不断跳动的心脏,那才是灼烧灵魂的疼痛。
随着心脏的舒张与收缩,拍卖会的备品库里,一尊玲珑木塔,发出淡淡的红光。
“安宁。”一声遥远的呼唤在耳边响起。
轻轻的缓缓的牵着元庆的手,走过黄沙,走过戈壁,穿过河流与山脉,回到中原土地上的洛阳城。
“皇兄。”元庆笑盈盈的走进宫殿,“安宁来给您请安了。”她规规矩矩的行礼,下一瞬间口中说出的话让宫殿里的大小内侍都提了一口气,“怎么今日不在潘嫂嫂那里过夜呀?”
元诩提笔的手顿了一下,昂首看着眼前明媚夺目的妹妹,笑着说道。(注53)
“昨日朝堂上,有一本折子提起,安宁公主即将及笄,要朕为你提前选夫家。朕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你是彻夜冥想,到底是那家的青年才俊,配得上我们的家漂亮的安宁公主,这才怠慢了阿芙。你倒好,这一大早,就来替你嫂嫂出气。”
“皇兄你可真会胡言乱语。”
殿那传来阵阵吸冷气的声音,元庆没有理会,继续说:“明明是皇兄您批完折子懒得挪窝,非要把这天大的黑锅甩到我头上来。安宁上月刚满十四岁,竟然都要及笄?那这少算的十个月,皇兄要怎么赔给我?”
少年皇帝哼了一声:“朕到确实有个好人选,配来给你做夫婿,也好好管管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
“我要告诉母妃你欺负我。婚姻大事,岂能让你三言两语打发掉。”
“朕是皇帝。”元诩拍桌强调。
“我要自己选!”元庆毫不退让。
两人僵持不下。
没一会儿,元诩败下阵来。
“朕真服了你这个小鬼丫头。”
“哼,臭屁哥哥,我才不要嫁人,我要在九华殿内配母妃一辈子。”
元诩自然不把她这玩笑话放在心上,“对了,几日未见司马娘娘,她可还好?”
“母妃一切都好,胡灵修那女人不在宫中,空气都要新鲜百倍,御花园里的花都开得更艳丽了。”
提及胡灵修,元诩的目光暗了暗,语气也严肃起来:“安宁,皇宫内莫要乱说话。”
“怕什么?”元庆并不觉得不妥,“皇兄宫殿里的人,不都替换过了?那老毒妇在城外寺院听禅,不会这么早回来的。”
元庆笑得眯起了眼睛:“皇兄,你大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大展才华,早日让朝臣看到您的实力,不必再被那老女人挟持,当着腌臜的傀儡皇帝。”
元庆的身形微晃,吸血鬼的控制力都无法帮助她保持平衡。
那一年元诩十六岁,她十四岁,母妃尚未去世,他们的日子中,最多思考的,还是如何让太后胡灵修交出政权。
这也是元诩第一次提到要为他寻夫家。
同年,少年将军宇文什肥在父亲在邵惠公宇文颢死后,凌厉手段,迅速在北方重镇晋阳城站稳脚跟。
原来,早在那时,元诩就已经开始在为她寻找退路。
“长亲……”元庆虚虚呼唤着海涅的名字,“我想要那幅画。”
看到那幅画,也许能想到更多关于那时候的事情。
“好。”海涅颔首,朝着阴影处呼唤侍卫长的名字,“亚伦,将那幅画拍下。”
亚伦的身影从黑暗处浮现,他径直走到炼金按钮,开始加价竞拍那幅古画。
“伊莉丝。”海涅的语气严肃起来,“这一次不能让你糊弄过去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
元庆苍白着一张脸,死死扣住海涅的手臂,“我想起了曾经的事。”
“不,我一直都记得,只是选择性地将它忽略掉了,那幅画上的人是我。”元庆抬头看着海涅,“那是穿着嫁衣的我,十六岁的我。”
“安吉拉告诉我,画下这幅画的人叫宇文什肥,可在我看到的画面中,与身着红色嫁衣的我站在一起的人……”元庆停顿下来,幻视之中看到的影像一遍遍的在她脑前浮现,她一次又一次的确认的那张脸,确认着那个声音,一遍遍的看着金的神情变化。
“那是金。”元庆终于敢承认那人的身份,“那是还处于陌生人阶段我与金。”
“所以长亲,我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些好复杂。”元庆捂住了头,又移动到胸口,“我的头好痛,我的心脏也好痛。到底,到底忘记了什么……”
海涅转身搂住她,将伊莉丝护在胸口,他的手微颤,不自觉地加力将她抱进怀中。
“伊莉丝……”他抚摸她的黑发,“没关系的。”
“我觉得很有关系。”元庆感觉喉咙干涩,“那是关于哥哥,那是关于母亲,还有长亲您的记忆。”
“恭喜七号贵宾室。”
“画拿到了。”海涅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可以慢慢回想过的记忆,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
可惜,幕后之人不给元庆这个机会。
“下一件,就用那两个灵魂吧。”莉莉丝的声音在菲斯希尔·米切尔的耳朵里响起,“那个女孩儿身上的气息,与那个诡异的玩意儿一样,她一定会有反应的。”
菲斯希尔得到了指令,阖上的双眼。
得到指令的炼金傀儡迅速调整之前,设置好的拍卖品顺序,将莉莉丝口中指代的拍品提前到了即将登场的位置。
“下一件拍品,也来自沉船,同样是一件来自东方古国的神奇存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展示台上出现了一尊玲珑别致的装饰物。
一尊来自东方的佛塔。
塔高九层,通体为木质结构,整塔不过一手高度。塔层平行正方,每一层,每一面,都开设三门六窗,周围垂金铃,塔顶装饰金宝瓶,宝瓶下选着四道铁索,引向塔之四角,索上也悬挂金铃。
木塔虽小,装饰也是十分华丽,完全是按照比例缩小原本永宁寺塔的规制,每一根细小的柱子上都围簇锦绣花纹,门与窗涂染红漆,门扉上有五行金钉,并有金环铺首。(注54)
佛塔一出现,就在血族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原因不是其他,而是其内部传出的诡异气息。
那气息与炼金傀儡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是灵魂的气息。
“塔里囚禁着灵魂。”海涅沉声道。
“在我的故乡,塔有镇灵的作用。”元庆垂下眼睛,手不自觉地摁住心脏,耳边,又一次想起哥哥元诩的声音。
“安宁,在太后面前学得乖一些。”
“安宁,你潘嫂嫂生气了,你替朕说几句好话可好?”
“元庆,你要是继续这样无法无天下去,朕立马下旨,随意给你配个人家。”
“皇兄,皇兄。”元庆盯着那塔,她眼前虚晃了一下,好像那塔上的每一颗铃铛都随风摆动起来。
塔在和她打招呼,塔里的灵魂正在呼唤的她。
“长亲,我认得那塔。”她揪住了海涅的衬衫,“那是洛阳城内的塔,是熙平元年胡灵修主持修建的佛塔,塔修成的那一天,我的哥哥,大魏的皇帝亲笔题字的天下第一塔。”
“是专供太后礼佛的地方。”元庆抬起头,“我记得那塔,我记得。”元庆不由得握紧拳。
“长亲为你买下来。”海涅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可元庆伤感让他揪心,他挥手示意亚伦加价。
贵宾室外,一位米切尔家的银发血族静候在门口。
“尊贵的客人。”他恭敬地开口,“您的商品送到了。”
海涅转头,黑雾卷住了他手中的盒子。
“伊莉丝,要不要看看画?”他试图转移元庆的注意力,略显得焦急的打开了卷着的画轴,红色入眼的瞬间。
海涅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他的手收紧,捏住了那画的一角,然后又渐渐放松,连带脸上的神情也发生了改变。
“这不是你那天穿的衣服。”他的语气平静。
元庆的心跳空了一拍,她抬头看去,那双属于海涅的淡然眼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沾染上几分放纵的张扬。
金指着画中的女人道:“这不是你,不是我的阿庆,只是某些人的幻想。”
“金……”
金将那幅画完全展开,他指着画上印刻的作画者的名字道:“宇文什肥,那个将军。”
“你认得他?”
金非常认真的点头。
“阿庆,在你嫁给我的那个晚上,洛阳城里,还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九华殿里的安宁公主,下嫁宇文门阀的少年将军宇文什肥。”
他的话,打开了元庆回忆的闸门。
“侍女嫁给了旅商的儿子,公主风光大嫁给少年将军。”金没有停下讲述。
“两场婚礼,同一日。”元庆呢喃着。
“阿庆,你的侍女顶着你的名字,嫁给了宇文什肥,而公主,用白茶的名字,嫁给了异族商人。”金的表情柔和下来,“想起来了吗?”
是的。
元庆点头,她想起来了。
所以,这个穿着公主制式嫁衣的女人,绝不可能是她。
“小茶……”元庆呢喃着陪伴自己长大的侍女的名字,“皇兄……”
她捂住头,手指陷入长发。
“我记得,我去找胡灵修理论,我愚蠢的,跑去找胡灵修理论。”她回忆,“那是母妃死后,胡灵修下旨不让母亲陪葬景陵,所以我去找她。”
“之后,之后……她把我关了起来,软禁在九华殿里。没有母亲,我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我是个被宠坏的公主……”
“阿庆。”金拥住她,不停地为她顺气,“我要向你道歉。”他道。
“那时候我并不愿意娶你。”
元庆的回忆打住,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大婚夜,金的那一句。
“别哭了,我也不是自愿娶你。”
金吻吻她的额头:“西泽逼我娶你为妻,因为他与那个皇帝有约定,要永远保护你。”
“皇帝的要求是带你离开洛阳,而想要从洛阳城内带走一个公主太难了,那个年轻的皇帝想到了这个办法。”
“他本想把假意将你许配给西泽,但西泽拒绝了,他推出了我。”
“那时候的我很现在不太一样。”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那是最野的一段日子。”
“阿庆,不要继续想了。”
“总之,我属于你,你属于我。”
“不会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53:元诩,北魏孝明帝(510年4月8日―528年3月31日),宣武帝元恪次子,母为宣武灵皇后胡氏,元庆的哥哥。
注54:引用改写百度词条,原塔被雷击已焚毁。
第92章 塔中人(一)
金小心翼翼地将元庆放回棺材,他则坐在棺材旁, 静静注视着熟睡的元庆, 她睡得并不安稳, 是他用血族的能力才使得她勉强睡去。
不知为何, 那些因为初拥消失的记忆在重新复苏。
金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他垂下眼眸,看着手中小巧玲珑的木质宝塔,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可他没有从手中的宝塔上感受到奇怪的气息,金并没有多想, 他随手将那宝塔放在一旁的桌上,褪去外衣,躺在元庆的身侧。
.
烟雾萦绕,大殿之内冷冷清清。
元庆从床榻上起身,习惯性地呼唤小茶的名字。
无人应答。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元庆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她赤脚下地, 在大殿里寻找着小茶的身影。
“小茶——小茶——”她呼唤着侍女的名字, 身在空荡的大殿中传的很远, 却没有一点回响,“好奇怪, 平日里小茶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是趁我休息的时间,跑去哪里偷闲了吗?”
元庆疑惑着,推开了寝殿的殿门, 走了出去。
周围灰蒙蒙的一片,唯有一个方向,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元庆定睛望去,金光之内,一尊散发着威严气息的宝塔毅然矗立。
她被惊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之后恍然大悟。
她不是从梦中醒来,而是从现实的世界,进入了塔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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